33 勾魂兒

自從上次一起吃飯過後, 自己就再沒見過隋勇。

他還是從胥淩引口中得知，隋勇上次在KTV給自己灌酒，正是為了幫蚩江辦事。

他動身趕往新江大橋, 到達時是上午11點35分，距離隋勇要遭遇的那場車禍還有十分鐘。

穿梭不息的車流中, 他抱着雙臂站在橋邊，安靜地等待着那一場車禍的到來。

勾魂使要遵循的第一個原則就是不能去阻礙意外的發生，在一個地方救了人一命，那麽不久後其他地方就會發生另一場意外。

而自以為做了好事的陰差，實則是導致另一個不相關的人去世的罪魁禍首，嚴重的會直接被降職。

新江大橋下坡路比較長, 一些司機會因為長期踩剎車制動導致剎車失靈, 這裏也算是事故多發地。

距離車禍還有十秒, 牧雲默默在心裏倒計時。

很快，一輛紅色的敞篷跑車沖進了他的視野。

它的身後跟着一輛黑色的跑車，而隋勇就在後面那輛車裏。

他們速度很快, 似乎是在相互比試, 隋勇很是興奮, 揮舞着雙手讓開車的人向前沖。

而悲劇就發生在下一秒。

隋勇坐着的跑車從左前方超車, 駕駛者卻由于過于興奮沒有注意到後面也有一輛車正快速駛來, 兩輛車激烈地碰撞到了一起。

由于沒系安全帶, 隋勇直接從擋風玻璃處飛了出去。

後面的車沒來得及反應，接連撞上了好幾輛才停下來。

許多車主紛紛下來了解情況, 牧雲也混跡到人群中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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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隋勇外，後面的那輛車裏的人也有兩個已經原地去世, 他們倒在血泊中, 不用看就知道沒得救了。

很快, 幾只新鮮的魂魄從他們的屍體上飄了出來。

他們靈體很輕，像是沒有目标的氣球一樣，順着空氣的流動就飄到了一邊。

看着往不同方向飄去的游魂，牧雲直接拎着勾魂索朝快要越過大橋的那個追了上去。

被勾住衣領的游魂還是滿臉懵懂，他控制不住身體的方向，只是随着牧雲手中的動作飄到了他的身邊。

等到牧雲把另一個游魂勾過來時，卻發現隋勇已經随着車流跑到幾十米之外了。

等他終于把隋勇抓過來時，才想起來3號教給他的口訣。

剛飄出身體的魂魄是沒什麽思想的，出于人道主義他們會喚醒這些游魂的意識，讓他們在離開人間之前最後看一眼這個世界。

牧雲照做了。

等他念了訣之後，三個人很快就恢複了意識，但同時又都很疑惑。

他們不是在車上嗎？如今怎麽站在了這裏，周圍還這麽多人？

隋勇認出了牧雲，他有些驚訝，瞬間想起上次出賣他的事。

“這，這麽巧？”

牧雲：“不巧，專門為你來的。”

隋勇沒聽懂，直到牧雲指了指他身後。

三個游魂想要擠過人群去看情況，結果卻發現自己能夠從那些人的身體裏穿過，他們頓時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而當他們看到地上的自己的屍體時，個個都驚得說不出話來。

很快120就趕來了，将三具屍體以及其他傷者帶上了救護車，那些看熱鬧的圍觀群衆也開着車離開了，只剩下地上那一灘灘快要幹涸的血跡。

隋勇：“我們不會是……死了吧？”

牧雲點頭。

隋勇簡直不敢相信：“那我們現在是鬼魂了？”

剛才他們擠進人群，好像沒一個人注意到他們幾個。

但很快他又發現了不對勁，牧雲怎麽能看到他們？！

牧雲晃了晃手中的勾魂索：“看不到你們的話還怎麽抓你們去地府。”

地府？！

他們才不要去那種地方！

邱建：“我這輩子連一只雞都沒殺過，怎麽可能要下地獄？！”

洪立成：“我也沒做過什麽壞事，為什麽不是去天堂啊！”

隋勇想抱怨，但卻沒什麽底氣。

牧雲：“天堂那套是西方的理念，在我們這兒不适用。”

幾人：“……”

他們雖然不願意接受現實，但是看着身上的結實牢靠的勾魂索，也明白自己什麽也做不了了。

被突然插隊的跑車撞到的洪立成沒想到自己會是這麽個大冤種死法，他越想越氣，揪住隋勇的領子就開罵。

隋勇心情也好不到哪兒去，但因為的确是自己慫恿朋友超車才發生的悲劇，只得夾起尾巴裝孫子。

另外一個大冤種看着牧雲握勾魂索的手，問道：“您就是無常嗎？看您皮膚這麽白，應該是白無常吧？”

牧雲：“……”

多麽簡單粗暴的分類。

“我只是個臨時工。”

這時隋勇才從一系列的打擊中回過神來，十分不解道：“不對啊，我怎麽不知道你還會幹這個？！”

他本來就不相信鬼神，現在更是無法想象自己的大學同學會變成無常，而且現在要來帶自己進地獄！

自己之前對他做過的那樣過分的事，他不會趁機報複吧？

想到這裏，隋勇恨不得穿越回去邦邦給自己幾拳。

牧雲不打算跟他解釋，畢竟他下午還有幾單要做，時間有限。

他牽着幾個游魂走下大橋，準備找個餐館吃午飯。

路上，另外兩個游魂開始和牧雲套近乎。

“那個，無常大哥，你看我們死得這麽突然，還沒和家人見上最後一面，能不能請您通融通融……”

“不能。”牧雲拒絕得很幹脆。

每天死的人這麽多，如果都要通融的話，陰差的任務指定完不成。

牧雲走近一家面館，把勾魂索栓到桌腿上，向老板點了一份陽春面。

看着熱騰騰的面端上來，洪立成忍不住哭了起來。

“以後再也吃不上這些熱乎乎的飯了……”

他由這碗面聯想到了自己的家庭：“我家孩子才上幼兒園，我老媽身體又不好，這可怎麽辦啊！”

邱建聽他這麽說，也忍不住哭出聲：“我剛考上研究生，家裏人還指望着我有出息呢，可現在……”

牧雲聽着他們的訴苦，面無表情地将一口面送進嘴裏。

邱建看着他無動于衷的樣子，忍不住問道：“你們無常都這麽不容易共情嗎？”

牧雲頭也不擡道：“我容易共情你們就不用死了？”

幾人無話可說。

明白自己必下地獄了，一直因為羞愧沒開口的隋勇突然道：“我還這麽年輕，我不甘心！”

牧雲喝了一口湯。

“別人可以不甘，你還是算了。”

就他這作天作地的性子，能活到現在已經可以算是地府工作的疏忽了。

牧雲一邊吃着面一邊點開3號發給他的一個小程序，将幾人的名字和身份信息輸入了進去。

“邱建，生前的福報值較高，下一世仍可投胎成人，身份地位和現在差不多。”

“洪立成，生前福報值為正，但不高，可轉投為人類的寵物，正常活到老死。”

洪立成聽罷有些別扭，但似乎這個結果也可以接受。

他問道：“可以投胎到我原來的家裏嗎？我女兒最喜歡貓了！”

牧雲點了點頭：“本來是不可以選的，但是你可以用隋勇分給你們的福報值換做積分，抽取定點投胎的機會。”

隋勇一聽立刻炸了毛：“憑什麽要把我的福報值分給他們？！”

牧雲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憑什麽，你自己不清楚嗎？”

隋勇：“那可不行，沒了福報值我下輩子怎麽辦！”

牧雲不忍打擊他，但為了讓他閉嘴還是如實相告了。

“你福報值本來就是負數，又因為是這次車禍的罪魁禍首之一，分給他們兩個的福報值都是從你下輩子借的。”

隋勇：“！！！”

“那，那我下輩子會投胎成什麽啊！”

牧雲看了一眼小程序：“減去這些福報值後，還剩下蚊子、蒼蠅、蟑螂一類的東西可以選。”

看着隋勇欲哭無淚的表情，牧雲安慰道：“不過也沒那麽糟。”

隋勇眼中閃過一絲希望，可牧雲下一秒卻道：“這些物種你可以自由選擇。”

隋勇：誰他媽稀罕！

以前他聽到有人說“人不積德禍及子孫”還會嗤之以鼻，心裏還想着自己過得開心就行，還管什麽子孫。

可他沒想到如今子孫都還沒有，他就把下輩子搭上了。

看着淡定吃面的牧雲，他厚着臉皮道：“那個，咱們好歹還是老同學呢，你能不能幫幫我？”

牧雲擡眼瞥了他一下：“怎麽幫？”

“比如幫我弄點那什麽……福報值？”

“這好說。”

隋勇沒想到他答應得這麽爽快，正欲感謝，卻聽牧雲再次開口。

“你去做好事，福報值自然就多了。”

隋勇：“……”

他都變成現在這副鬼樣子了，還能做什麽好事？

牧雲放下筷子，認真道：“聽說過引蛇出洞吧？”

隋勇點頭。

“現在你就是那個在蛇洞旁吹笛子的人。”牧雲道。

洪立成忙問：“無常大哥，我可不可以也去做好事啊？”

牧雲搖了搖頭：“你不合适。”

“為什麽？”

“你沒他不要臉。”

隋勇：“……”

這種又興奮又羞辱的感覺真是絕了！

“需要我怎麽做？！”

牧雲：“不急。”

他和胥淩引的計劃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雛形，引詹息炎出洞只是第一步，而想要成功騙到蛇就需要會演戲。

牧雲看向隋勇。

為了下輩子的幸福，這家夥應該會激發出堪比影帝的演技。

吃完飯，牧雲牽着三人到了下一個勾魂地點。

這次的游魂是一個壽終正寝的老人，當牧雲趕到時，他已經奄奄一息了。

由于突然出現在這個地方有些不合适，牧雲特意隐去了身形。

老人的住處很簡陋，此刻他正躺在一張破舊的床上，只有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兒守在一旁。

男孩兒緊緊抓住老人的手，哭喊着不讓爺爺離開，可老人已經沒力氣去摸他的頭了。

他的嘴一張一合，似乎想要說些什麽，牧雲仔細分辨了一下，大手一揮，老人突然精神了起來。

他睜大眼睛，用盡力氣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櫃子第三層抽屜裏有一塊藍布，裏面包着你的學費……爺爺沒能力，只攢夠了兩年的……以後……以後你自己得好好活下去！”

這句話一說完，他徹底咽了氣。

邱建和洪立成見到這種場景似乎是想到了自己的家人，也跟着抹起了眼淚。

隋勇看着這種場面也有些難受，不由得擔心起這孩子以後要怎麽過，不過他一想到自己日後的命運都沒法确定，頓時沒工夫瞎擔心別人了。

老人的魂魄飄出身體，被牧雲點醒意識後知道了牧雲是來勾魂的人，突然跪在了地上。

“大老爺發發慈悲，您讓我再多留幾天吧！我實在放心不下我這個小孫子！”

牧雲卻道：“最後看一眼你的孫子吧。”

任憑老人怎麽乞求，牧雲都無動于衷，直接還是将勾魂索勾在了他的身上。

往外走的時候，牧雲回頭看了一眼趴在床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男孩兒，随後便牽着幾人往一個銀行走去。

“請問沒帶銀行卡可以取錢嗎？”

銀行職員連忙迎了上來：“可以的，您下載一個我們行專屬的app就行！”

在她的一通操作下，牧雲成功取出了五萬塊。

他拿着錢返回老人的住處，拍醒了幾乎哭暈過去的小孩兒，将錢擺在了他的面前。

男孩兒看着他，哭花的臉上露出懵懂的表情。

“會做飯嗎？”

男孩兒點頭。

“成績怎麽樣？”

“班裏第一。”男孩兒老實道。

牧雲：“這些錢夠你上完高中，把它們放在安全的地方，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男孩兒猶豫了一下，把錢推給了牧雲：“我不能要。”

牧雲把錢放在了床上：“這是你爺爺留給你的，不要讓他失望。”

男孩兒詢問牧雲的身份，可牧雲卻只是摸了摸男孩兒的頭，随後便離開了他的屋子。

男孩兒沖着牧雲遠去的背影，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鄭重其事地朝他磕了個頭。

路上，老人激動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把感謝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

“我個糟老頭子何德何能，活着時撿到個這麽乖巧的孫子，死了還能遇到這麽位活神仙！”

邱建糾正道：“他不是神仙，是無常。”

老人争辯道：“就是神仙，比神仙還神仙！”

“……”

他們兩個還在鬥嘴，洪立成卻扒拉着牧雲問道：“您看您這不還挺善良的嘛……既然幫了他，也幫幫我呗？”

“你買了意外險，可以賠償一大筆錢，邱建父母都有工作，家裏還有一個已經上了大學的弟弟，”牧雲頭也不回道，“你們的家人沒了你們還能勉強撐着活下去，可那孩子卻不能。”

洪立成聞言呆愣了一會兒，不免嘆了口氣。

是啊，世界上枉死的人這麽多，自己絕不是最慘的那一個。

晚上又收服了一個因酗酒猝死的醉漢之後，牧雲趕到目的地交差。

他發現城隍廟內閃着微弱的光，廟門大敞着，陰差3號依舊躺在神像前的一堆柴草上。

只不過此刻的他顯得有些局促，和一開始的悠哉模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牧雲看出了不對勁，但沒說什麽，只是對他道：“出來吧，任務完成了。”

3號臉上擠出一個笑來：“要不……您進來？”

牧雲猶豫了一下，沒有多說什麽，而是将游魂拴在廟門外的柱子上，一個人走了進去。

身後的門“砰”地一聲自動關上了，顯然不是眼前的陰差所為。

這時，詹息炎從四大功曹的神像後走了出來，背着手走到了陰差身側。

“你的任務完成了，可以帶着你的游魂滾蛋了。”

3號愧疚地看了一眼牧雲：“仙君，我真的是被逼的……”

牧雲沒有看他，只是道：“抓緊走。”

在詹息炎眼裏，這些陰差的命就和蟲子一樣輕賤，他不高興了可以随時将他們捏死。

3號帶着游魂走遠後，牧雲眼神瞥向了四大功曹的神像。

“出來吧。”

詹息炎笑了：“果然是我喜歡的人，哪哪都優秀，就連眼神都這麽好。”

牧雲卻冷淡道：“和眼神沒關系，是某人陰暗猥瑣的氣場過于強大，我不得不注意到。”

詹息炎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哈哈哈……你還挺會形容。”

神像後面，蚩江陰沉着臉走了出來。

他自動無視了詹息炎的嘲笑——只要他能夠讓牧雲永遠消失在自己眼前，随便他怎麽笑。

詹息炎看着蚩江難看的臉色，終于想起了正事。

他轉過身一本正經地看向牧雲：“牧同學，通知你件事。”

他眼神中帶着些即将抓捕到獵物的興奮與得意。

“你今天應該逃不出這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