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陸心在黑暗裏皺了一下眉頭,先是臉上一紅,跟着就無比納悶起來,她真的有些猜不準林惟故的心思了。

他什麽時候這麽“好心”體諒她,懂節制了?這還是林惟故嗎?

陸心悶悶地想着,不管什麽原因,她樂得清淨,但還是推了林惟故的胸膛一把,小聲地說:“你松開我,這樣很熱。”

“哦,”林惟故應了一聲,跟着像是征求她意見一般問道,“要不把空調調低些?”

……有毛病啊這大冷的天!

陸心無語地深吸一口氣,直接沒好氣地問他:“你到底想幹什麽啊?”

林惟故緊摟着她不撒手,半晌沉沉嘆了一口氣,突然問她:“我們第一次的時候……你有沒有很難受,很……恨我。”

陸心一愣。猛然因着他的話,腦子裏又浮現出在深溪鎮的時候,那個夜晚:那種參雜着煤煙味、黴味和樟腦丸味的奇異味道;兩個人兩種截然不同的溫度貼在一起;還有至今回想起都格外清晰的反饋在她皮膚每一處的觸感。

她想了一瞬,有些明白過來。

許是在山西那陣子,知道了自己曾經發生過的那些事情,林惟故以為自己在這方面受到了傷害,可能留有陰影或者畏懼心理?所以想着從現在開始給她進行一個像是心理治療的過程,從擁抱開始慢慢循序漸進?林惟故這是在同情她麽……

陸心自己也想了一下,這方面倒是真的沒有特別嚴重,或許得益于陸母從小對她在這方面的教育太過隐晦了吧,她那時還沒具體的概念,知識是在是匮乏,刺激是有的,但是因為随之有更大的傷害和刺激。

要說陰影,可能對于生死的看法留給她的陰影更加大吧。從此,在再苦再難的日子裏,陸心從未想過就那麽去死。

而且,在這件事上,林惟故總是格外照顧她的感受的,多多少少,這讓她有些寬慰。

陸心回他:“沒有。那個時候就是覺得,早晚都要發生的事情,終于它來了。也不過如此,再也不用擔驚受怕了。”

林惟故聽着她的回答,有一絲懊喪又有些挫敗。或許他知道的早些,當初不會是那樣一個開始的,他想道歉,卻覺得現在說什麽都是有些詭辯的嫌疑,并且于事無補,只好伸手,把陸心抱得更緊了一些。

陸心在黑暗中仰起臉來,溫熱輕淺的氣息噴灑在他的脖頸裏,問他:“林惟故,你是在同情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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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惟故有些好氣又好笑地伸手一下一下撫着陸心的後腦勺,又聽她在那頭說道:“你不要這樣……我有我的自尊心,我不想你同情我。”

林惟故氣結。嗯,陸心不是沒情趣,她可能只是沒腦子而已。同情?他幾時在她面前展示過他是一個富有同情心的人了?林惟故有幾分想要說,他這是愛了。

擠了半天,發現自己長這麽大,從來沒有對誰說過愛這類的話。此刻真的想要表達,卻怎麽也表達不出。這就非常尴尬了。

想了想,林惟故另起了一個話頭,問她說:“溫婉女士還在世時的住院期間,原本我是有機會見到她的,你知道為什麽我從未去醫院看過她嗎?”

陸心沒有回答,她剛剛也好奇過這個原因。

林惟故接着說道:“其實我真的提出過去探望她,但是詹姆士先生明确地拒絕了我。他說他的太太年輕時候非常時髦漂亮,她不想自己的病容被別人看到,只想以最美的形象留在這個世間,所以拒絕任何人的探望。詹姆士先生誓死保護他太太的這份自尊心,而溫婉女士不論什麽模樣,在他心中都是最美好的樣子。”林惟故停了一下,接着十分正經嚴肅地說到,“陸心,我是心疼你。”

我是心疼你。他以溫婉女士和詹姆士先生的故事來說,不過是想表明自己也是像詹姆士一般,有一顆愛她護她的心。只是,以陸心的思維,應該很難想得到。這讓他極沒有信心。

陸心靜靜地聽着,半晌沒再說話。隔了一會兒,喃喃道:“我就是有些想不通,不過就是幾十分鐘的歡愉,怎麽就能讓有人為之铤而走險,無所顧忌,去肆意傷害別人,甚至,毀人一生呢……”

林惟故又是一瞬間心疼得緊,他緊緊地摟住陸心,聲音格外低沉冰冷:“別去想他們,那些都是畜生。他們都不是人,不配為人。”

陸心跟着閉上了眼睛。似啊,這句話可比別的什麽安慰啊真正的原因分析之類管用多了。她看了那麽多心理學的書,可是那些條條框框歸納的格外清晰有理的強.奸的原因,都不如這麽一句類似咒罵的話讓她來得寬慰。

二人半晌沒有說話,屋子裏靜悄悄的。

隔了一會兒,林惟故輕輕地喟嘆一聲,安撫般的輕輕拍着她的背:“睡吧。”

陸心無奈,語氣卻輕柔軟糯得不行:“你放開我,這樣不好睡……”

林惟故仍舊理所當然地抱着不撒手,似是深思熟慮一般說道:“唔,為了懲戒,以正林太太的威名,就罰我美人在懷還得假裝坐懷不亂好了。”

陸心:……

大哥!這究竟是罰他還是罰她啊……這樣真的不好睡啊……

饒是如此抱怨着,陸心還是在不知道什麽時候沉沉睡去。

——

兩個人起得很早,吃過早飯收拾了一下,林惟故開車帶陸心前往詹姆士先生的住所。順道買了一些新鮮水果和紅酒作為禮物。

一路上,陸心就偶爾問他幾個老先生有沒有什麽喜好禁忌之類的問題,林惟故就笑着回答下,看着她稍顯緊張的模樣,幾番囑托她放寬心,詹姆士先生是一個對女士非常客氣的紳士。

陸心有些沒聽明白般地扭頭看了他一下,不解地問:“女士?”

林惟故就笑着回到:“是啊,只有女士。”

他說:“記不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我的廚藝還有繪畫是一位長輩教我的?就是他,很多都是受他啓發--或者說,是被他逼迫着學來的。”

陸心這才想起來林惟故先前給她煲湯做飯時候,都跟她說過這樣的話了,說是有位長輩說“這樣做可以讨好将來的太太”。這麽結合起來看,詹姆士先生對于溫婉女士的用情至深,真的是那種處處為了讨好太太着想的。

陸心有些驚喜地感嘆道:“噢,就是他呀。”

“是啊,”林惟故語氣裏帶上了一絲無奈甚至是委屈,車在無人的大道上向前駛着,他回過頭來,眼裏帶着笑意看了陸心一眼,“雖然現在看來前輩的經驗很奏效,但是學的時候真的非常痛苦的。你能想象我常常被他用鍋鏟追着滿屋子逃的場面嗎?”

被抄着鍋鏟追着滿屋子跑……這個畫面不知道怎麽就在陸心腦海裏晃晃悠悠地成型了。她仿佛看得到生氣地下垂着嘴角的老頭說教着他,而林惟故滿屋子晃悠還要皺着眉被鍋鏟追着跑……

噗!雖然很違和,但是好好笑!

林惟故的目光再次飄過來,陸心立馬抿着嘴唇,一臉“我沒有笑”的真誠表情。

林惟故把頭扭回去接着開口,突然自言自語般地嘟囔了一句:“想笑幹嘛要忍着?我專門為逗你笑的。”

陸心睜大眼睛看了一眼一本正經開車的林惟故,把頭扭向窗外,嘴角終于壓不住,肆意地彎起。

陸心對這位被林惟故傳得脾氣古怪的老先生好奇得很,而這邊沿途剛開春的景色也真是很不錯的。她就順着車窗左看右看,開了大概四十分鐘,林惟故把車停在了一家藝術館門前的停車位上。

他把車子停穩,然後下車繞過來,主動替陸心拉開了車門。

這裏格外僻靜,但是周圍的建築風格和布置真的格外美觀而又獨具藝術風格。

陸心小小的贊嘆了一下,就被林惟故牽着向裏面走去。

許是淡季或者原本就如此,藝術館裏的人極少,顯得格外清淨。裏面的綠植和藝術工藝品,應和着牆上的畫作,格外吸人眼球,讓人震撼不已。

再往深處走,陸心突然聽到身邊的林惟故喊了一聲“Mr.James.”她一下子心又懸上來,緊張無比地順着他的聲音看過去。

一個略微有些發胖的老頭正伸着臂去擦拭牆上的畫作邊框和玻璃上的灰塵,他帶着一副金絲邊眼鏡,兩側的細鏈順着搭在脖子兩側,眼神看上去專注無比。他聽到林惟故的聲音,緩緩地回過身來。

陸心看着他花白的頭發和唇上胡子,均被修理得一絲不茍,身上的紳士裝也格外貼切,慢慢地把這副身影和她想象中的對上了。嗯……和她想象得極像呢。

兩個人走到跟前,林惟故跟他寒暄兩句,老頭看到他,臉上有了慈祥的笑容,林惟故又把陸心介紹給她。

陸心原本在腦海裏措辭了很久,聽着林惟故和詹姆士先生滿口流利勝似外國人的英語,一下子又緊張得沒邊了,緊張到伸出手,像是小學生背作文般做了個極其簡短的自我介紹和打招呼,然後臉頰就因為尴尬而微微泛紅了。

啊……她怎麽能這麽低級又怯懦地打招呼。其實陸心倒不是英語差,相反,她的英文學得很好,但是有一個許多農村小孩和死讀書的學霸類的通病,那就是實踐機會少,實用的時候就會格外沒有自信。

詹姆士先生上下審視了一下陸心,笑得格外慈祥,幾乎是立刻的,他摘下右手的白手套,然後格外紳士地同她握手,甚至用極其标準的上海話說:“你好。”

陸心有些欣喜又詫異地瞪大眼睛,然後看向林惟故。詹姆士沒等林惟故回答,自己對着陸心用偶爾變調的普通話,無比自豪地說道:“我的太太,是一位上海人,她曾教過我一些地方話。”

陸心了然的點頭,跟着面上帶着格外誠懇的笑道:“我見過您太太的肖像畫,真的非常的美麗動人。”

詹姆士聽着,臉上的表情更加愉悅柔和下來,看陸心的眼神也更加溫和,他側目看了一眼高高大大的林惟故,一副有些自豪又欣慰的表情說道:“陸小姐也是,林這小子有福了。有時間,我希望也能聽聽你們的愛情故事。”

陸心臉上的笑容一滞,跟着用略帶嬌羞然後更深的微笑來:愛情故事?老天,他倆這種半路子為利結婚的夫妻哪來的什麽愛情……還故事……

那頭的林惟故居然滿口答應,甚至一臉“我們的故事也完全不會輸好麽”的表情。陸心溫柔地笑着移開了目光:我就靜靜地看着你編。

“對了,”林惟故對詹姆士說道,“我太太她還沒有聽到完全版的,我想着你可能很久沒能對別人說過了,就把這個機會讓給你了。你們現在應該很有話聊。”

老頭子在那頭咕哝着抱怨了句,但果然是格外愉悅的邀請陸心看他在二樓珍藏的畫作,他說:“這裏大部分都是華人華裔畫家和藝術家的作品,我太太,她是一位非常優秀的畫家,也是最早一批在這藝術館裏落畫的藝術家。這邊的這幾幅都是出自她手。”

陸心順着他的所指看過去,目光裏滿是崇拜和欣賞。

詹姆士又在那頭給她講道:“我太太是較早出國游學的中國先進女性,她那時十分漂亮,又很有想法和主見,學院裏很多男士都試圖追求她--當然,我也是其中一個。”說着,他自己的笑了,眼角眉梢的皺紋,顯示着他此刻仿佛憶起青年時刻的美好,略微有一絲羞澀,補充道,“你知道的,她确實值得別人這麽做。”

陸心贊許地點頭,确實如此。

接下來,詹姆士先生為她講述了自己是如何從衆多青年才俊中拔得頭籌,将這位宣揚着女權和不依賴任何男性的冰山雪蓮般的女士娶進家裏的。詹姆士有些羞澀又驕傲地說道:“真的多虧了我的廚藝和還不錯的繪畫功底,謝天謝地,我終于把溫婉連哄帶騙地帶回了家。”

連哄帶騙……

陸心忍了忍,但還是因為老人的可愛笑出了聲。

詹姆士擺着手,情緒也激動起來,給她解釋:“是我太太後來這樣說的,她說是我把她‘連哄帶騙’地抱回家的。”

陸心笑彎着眼睛,又聽他講述着後來兩個人的生活,她的妻子繪畫格外出色,甚至多次獲獎,作品拍出很高的價格,然後夫妻倆就用這些錢投建了這個美術館還有一個殘障兒童基金會。溫婉女士堅持不生孩子,許是對中國當時的人口問題和口號吓怕了,然後詹姆士先生和溫婉女士真的這麽多年沒有要小孩。

再往後,就是溫婉女士被查出患癌了。詹姆士先生說着,語氣已然平靜了許多,眼裏也沒有特別嚴重的哀傷了,似乎那種飽溢的幸福一直充盈着他。那個時候,他賣掉了房子,始終沒有舍得把溫婉的畫作高價賣出。

這個藝術館早已被多方轉手收歸政府,詹姆士先生這些年就在這邊當義工,可以幫着當翻譯,然後整理這裏。他說,這些話都凝聚着溫婉的思想和精神,每次站在之前,都好像他的太太微笑着站在他面前,這讓他十分幸福。

陸心聽着,眼睛裏微微泛着淚光,這和她做采訪時的心情又不太一樣,她這個人沒有見過什麽愛情,書上的太過抽象化遙遠,聽完這個故事,竟然升騰出一種,這就是愛情啊的感慨來。

林惟故在那頭想的又不一樣,他重溫了一下這個故事,仿佛看見了自己的妻奴未來。

那頭詹姆士突然越過陸心看向林惟故,然後說道:“林,你要不要也為你太太畫一副像?”

陸心一愣,跟着一臉緊張地猛地轉身看向林惟故。

作者有話要說: 換辣~

我現在作息正常多辣(笑哭

矮,這清水般的日常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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