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不該聽
冀王長得很好看,眉目分明,眼神明亮。只是,再好看的眼眉,也無法改變趙霜意從他眼神中讀出歉疚的一刻那般愕然。
她從看到他的一霎,便設想過他該怎麽面對她們姐妹。或許會有些遺憾,也或許會無所謂,甚至還有可能如在宮中一般展示出笑容……但唯獨沒想到,他的眼神會濕漉漉的像條小狗一樣,是怪悲傷的那麽一種歉意。
而她下意識地回頭看了趙之蓁一眼——趙之蓁眼盲,哪兒能知道發生了什麽,此刻還拉着她的衣袖,安靜得很。
等她再擡頭,冀王已經轉過去了,他們兩個人并沒有沿着來時的路折返,而是從一條林中的小徑離開,此刻只餘下背影對着她們。
冀王那一眼是看誰?趙霜意不禁想。
她雖然并不覺得嫁了冀王是一件好事,可在觸到那一個眼神的時候,還是覺得心間酸了一下——大概,是類似看到言情小說裏頭最終be,男女主不得不分開的時候才會有的心酸。
簡單來說,冀王那個眼神,太虐了。它包容了委屈,不甘,痛苦和悔恨,以及最明确的歉疚。
這冀王對自己或者趙之蓁做過什麽天打雷劈的事兒嗎?趙霜意不由懷疑。難道這身體的原主或者趙之蓁和他有過什麽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山盟海誓,結果他并未履行諾言,才用這樣的神情打量她們兩個?
她想着,挽着趙之蓁的手:“五妹妹這邊兒走,小心些。”
趙之蓁卻并不動彈,只道:“方才那個人,是誰啊?”
“什麽?”趙霜意心知瞞不過去,也只道:“冀王殿下。”
“……哦?”趙之蓁卻仿佛是很意外,雖然這意外來得很短暫,她很快便與趙霜意一道回去了,且一路回去的路上什麽也不曾說,可直到趙霜意把她送到,她都仿佛是有心事一般,沉默不言。
趙霜意看在眼中,覺得方才冀王的眼神已然能解釋幾分了。趙之蓁這樣癡迷冀王,卻終于不能如願嫁給他,在冀王那般飽有勾搭妹子技能的男人看來,這一個眼神,不就夠将這小米分絲緊緊拴住了麽?
看來,改日還要給趙之蓁滴點兒眼藥水……癡迷冀王是沒有好結果的,非要和王妃人選已定的男人糾結,是非常不理智且不名譽的!
她從趙之蓁的房中出來時,尚盤算着這話應該怎麽說。然而出門沒幾步,便聽得後頭趙之蓁的新貼身丫鬟瑞珠追出來喊:“四姑娘!五姑娘說,有話同您說!”
趙之蓁能有什麽話?趙霜意回了她房中,她還将周圍丫鬟統統遣下,才小聲道:“姐姐,剛剛他們走開的時候,我聽到了大哥哥說的話……”
“大哥哥說什麽了?”趙霜意順口一問。
“大哥哥同冀王殿下說……趙家的女兒,不給人做妾,但世上獨有兩個人不在此例。”趙之蓁說完這句話,等不到趙霜意的回答,便急急又道:“姐姐,你說,這是什麽意思?他同冀王殿下說這句話,難道殿下有意思……”
趙霜意一怔,她看着趙之蓁的臉——五姑娘瞎了,真是太不方便了。否則,從這姑娘的眼神中,一定能洩露出更多的信息來。而如今,她的表情裏少了眼神,便很難拼湊出足夠的信息。
比如,趙之蓁是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還是單純在征詢她的意見?
“你怎麽聽到大哥哥說這句話的?”想了很久,她才開口,努力讓聲音柔和一點。
“他們大概是走遠了一點兒,以為咱們聽不到?”趙之蓁道。
“那麽,你怎麽想呢……”趙霜意随口一問,她自己還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思索一下。
“我……我不知道。姐姐,你說,冀王殿下若是想求咱們家的姑娘做妾……是想要你,還是想要我?”趙之蓁道:“哥哥這樣說,是拒絕他了嗎?”
“你,想給殿下做妾嗎?”趙霜意問道。
“若姐姐是王妃,做妾我……我也是樂意的,反正姐姐不會欺負我。冀王殿下又那麽俊美溫柔……”趙之蓁雖然閉着眼,可面上神情極盡向往,唇角微勾,但轉眼間又想起了什麽:“不行,那季雪川虎狼心性,若是在她手中做妾室,當真不如死了算了!”
“傻。”趙霜意嘆了一口氣:“你想清楚,如今他求誰做妾都無關緊要,要緊的是大哥哥的話……天下獨有兩人例外,你說,叫父兄願意将姑娘與之做妾而毫不懊悔的兩個人,是誰呢?”
趙之蓁一怔,有些不确定:“是皇帝和……太子?”
“是啊,若是正常人,想的便應該是這兩個無誤。可是冀王殿下,既不是皇帝,也不是太子。”趙霜意道:“然而,這話又不是拒絕,大哥哥的意思,分明是……若殿下能做太子,或者……”
“四姐姐別說!”趙之蓁叫起來,她面色刷白:“姐姐,除了我,誰都不會聽到這句話的。”
趙霜意點點頭,又想到她看不見,補充道:“不該聽的話,連你也聽不到。”
趙之蓁應一聲:“可是,姐姐,若是牽扯了這種事,家裏頭會不會……有危險?”
趙霜意沉默,這話,她答不上來。
謀太子之位或者謀皇帝之位,固然是危險的,可是,有些非同尋常的富貴,只能從非同尋常的危險裏頭求取。
鐘鳴鼎食的大家族,若是沒有時不時作那麽一回死,壓那麽幾回寶,很快就會被越來越多的子侄和開銷壓垮。除非你家裏頭的孩子們都無比上進能憑本事謀職養家——可越是上進,有一群人盯着你站隊。
長兄所做的事情稱不上光明磊落,但顯然,趙家和如今那位太子的關系并不如和冀王這般親近。冀王若是上位了,趙家所得,當比如今的太子順順當當披了龍袍的所得要多得多。
而太子的妾是為正三品良娣,皇帝的妾更是人人見了都要喊一聲娘娘……這筆買賣,趙家一點兒都不虧。
只是,便有了這樣的打算,直接開言勸冀王翻天,也還是太危險了。趙霜意不知道冀王性情如何,這若真是個扶不起的阿鬥,趙家剛表完态他便回宮找太子哥哥哭壓力山大去了,那不就倒黴到家了麽?
說到底,這事兒,除了仰賴自家父兄的識人之明,便只能仰仗老天爺照顧。人力之能為實在有限——而便是這有限的一部分,也不是閨閣女流能插手幹預的。
趙霜意想着,看了趙之蓁一眼,起身道:“五妹妹不要多想,那事情不該咱們知道。父親兄長能做出這般舉動,定是有了萬全考慮的。”
“是……”趙之蓁應着,不過看她的模樣,怎麽也不像太相信這話。
連趙霜意自己都不信啊。
世上多少萬全的考慮抵不過一出意外,而所謂意外,多半是對方的考慮更加周全……這心思套心思,連環壓連環,想着多累人啊。
這就像是一個局,只要進去了,就別想能那麽快出來。你要局裏的榮華富貴,自然要擠破頭地去拼争。
其實,想想今日這句話,她便能明白很多事情了。為什麽皇後一開始屬意她去做冀王妃?因為趙家與冀王關系好,想捧冀王做太子,而皇後是冀王的親媽。為什麽她跌了臉皇後就看不上趙之蓁了?因為趙之蓁是個庶女,而庶出的身份放在這般婚姻中分量便顯然不足。
至于為什麽頂上去的是季雪川——季雪川的父親是将軍,手上有兵,那便是鐵杆子的保證。當然,參選的旁人也有可能是武将家族出身,但人家未必願意跟着冀王走。
皇後,一定是很想叫自己的兒子成為下一任皇帝呢……
相比這些,德行容工,并不是不重要,但顯然沒有那麽重要。都是高官家庭出身,誰能比誰差到哪兒去?更何況長相就溫柔深沉的季雪川,和一臉小狐貍相的趙之蓁一比,那差距便更大——誰家婆婆想要自己兒子娶個小狐貍精回來啊。
趙霜意如今也算是明白了為什麽高門大戶總出閑着沒事兒就去找和尚道士聊人生的敗家子了,相比方外的清閑悠然,這對他們來說只有糾結撕扯的紅塵萬丈,真是半點兒吸引力都沒有啊。
這麽感嘆着,她甚至也産生了“不然當姑子去算了”的想法。只不過這想法一閃而過——別開玩笑,有哪個穿越女好不容易來這麽一趟,既不想着發財,也不想着升官,更不想着過點兒小日子,只想出家的?要出家,何必穿越呢,現代的寺院裏好歹還有抽水馬桶呢。
穿越過來兩個月,趙霜意開始考慮一個問題——她在這個世界,到底要幹些什麽?
她并不是個有野心的人,在現代做職業選擇也不過是因為自覺有點兒小聰明外加嘴皮子極賤,很适合那些不被罵不痛快的抖m姑娘。但這并不意味着她自己也是個抖m,作為一個懶人,她素來是能少一事就少一事的,連遇到季雪川害她摔倒這種事兒,她的對策都是繞着走……
但明顯,繞着走戰略,一點兒也不适合穿越女。
根據穿越女定律,當你不再是原本的那個你,就總有點什麽事要發生。她連扶着妹妹遛彎都能遇到冀王這不知是男主還是男配或是男炮灰的主兒,可見有些人有些事,想躲是躲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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