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請罪

司馬茹到的時候,方芙娘正在那裏随意翻看着府中賬目,柳姨娘在旁伺候着。二人聽見司馬茹前來請安,禁不住愣住。

相府內外誰人不知,二小姐司馬茹深得相爺寵愛,只因身嬌體弱,免了給嫡母請安之禮。往日裏只因司馬茹以庶女之身得寵,方芙娘也不想她在面前膈應人,故此也不管她。今日她重病未愈,怎麽來了?

方芙娘正在遲疑,柳姨娘見狀,眼珠子轉了一轉,忙湊上前去說:“夫人,這二小姐往日裏可沒有這麽規矩,今日拖着病體來請安,恐怕沒安什麽好心!”

方芙娘本來心裏就犯嘀咕,聽了這話愈加遲疑,眉眼間頓時現出許多猶豫神色。

柳姨娘便又說:“夫人您想,二小姐身子不适,若是在您這裏累出個好歹,相爺豈不要怪罪下來?依奴婢之見,不如莫要讓她進來。”

“若是不見,相爺豈不更要怪罪下來?”方芙娘皺了皺眉說,“何況她拖着病體向我請安,更是孝行,怎能不見?素娥,請二小姐進來。”

柳姨娘聞言,神态微動,心裏難免有點失望。

素娥是方芙娘的大丫鬟,聽到此處,便明白過來,親自出外迎接司馬茹。

司馬茹這病雖已痊愈,但畢竟重病虧虛,站得久了,便有些兒不适,蘭桂只得在一旁扶着她。可她吃了上輩子的苦,知道這世上有些規矩不得不守,容不得一絲兒例外。

上輩子就是因為得寵任性,這才和嫡母兄姐生分了。那時柳姨娘進讒言陷害,除了嫡姐司馬蓮挺身為自己說話,竟沒有一人信她。落得那般凄慘下場,豈不是自己作的?

正胡亂想着這些,卻見嫡母身邊大丫鬟素娥走了出來,見到自己,連忙雙手替蘭桂扶住自己的身子,面上又是驚又是喜的說:“二小姐怎的來了?拖着病體還來請安,可見真是孝順。夫人已等的久了,跟我來吧!”

司馬茹聽了這話,不由的苦笑。素娥是方芙娘身邊的一等大丫鬟,長輩身邊出挑的下人,按道理說比她們這些庶出的小姐還體面些。剛才素娥雖滿面喜色,但恐怕心裏只有驚沒有喜吧!還說什麽真是孝順,聽着多半是種諷刺。

但這要怪誰呢?還不是因為以前行事過于張狂。雖然司馬茹本人并無此意,但相爺的全心寵愛看在別人眼裏,難免變了一番模樣。

想到此處,司馬茹也不拿大,微微颔首笑道:“多謝姐姐。”

素娥聞言,不由得微微挑了挑眉。這庶出的小姐稱呼嫡母的大丫鬟一聲“姐姐”,倒也當得起,只是素娥未料到面前這常年得寵的二小姐竟也會如此謙卑,一時間她臉上的笑容也帶了幾分真,親自撩開簾子對司馬茹說:“請吧!”

司馬茹再次點頭謝過,叮囑蘭桂守在外面,随後才邁步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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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屋內,司馬茹看着座上嫡母,心中有些酸澀,不由得跪下,真心實意行了個禮。

前世雖是嫡母将自己趕出府去,但若論及罪狀,是縱死也不為過的。嫡母能留得自己一條性命,蓋因顧念爹爹的骨血,當真稱得上仁慈。

見司馬茹下跪行禮,方芙娘不禁有些心中驚疑。她見司馬茹面色蒼白,毫無血色,行動時一副弱柳扶風的模樣,曉得她還未養好身子,眉頭便皺了起來。

這丫頭這般做派,該不是來故意尋麻煩吧?

方芙娘這樣想着,面色便沉了下來。一旁的柳姨娘見狀,心內偷笑,忙說:“二小姐這般羸弱的身子,如何竟行此大禮?若是被相爺知道,豈不要怪罪下來?還是速速起身為好。”

司馬茹聞言,只冷冷看了她一眼說:“我在向嫡母行禮,如何姨娘竟插嘴多言?嫡母尊貴,受我一拜又何妨?難道爹爹還會怪罪女兒知禮孝順嗎?”

柳姨娘聞言,面露尴尬神色。方芙娘神色微定,便開言說道:“二丫頭不必多禮,快快起身。”

司馬茹聞言,先是俯首謝過,而後才在素娥的攙扶下起身。她擡起盈盈水眸,直望着方芙娘說:“夫人,茹兒自病了一場,便想通了許多事,因此特地來拜見夫人。此次前來,并非來給夫人請安,乃是來請罪的。”

司馬茹這樣一說,方芙娘更為驚訝,她正在疑惑,一旁的柳姨娘又忍不住說:“二小姐真是說笑了,誰不知二小姐是相爺心尖尖上的寶貝,如何竟來向夫人請罪?再說了,相爺願意寵誰便寵誰,哪裏又有什麽罪過?”

聽柳姨娘再次開口,司馬茹微微皺眉。

這柳姨娘是方芙娘陪房,看這模樣倒是站在方芙娘那邊,但她這心思……呵,不過是唯恐天下不亂而已。只是方芙娘的确是個心慈沒性子的,耳朵根子又軟,竟也容得這樣一個姨娘在身邊蹦跶。

若論起來,這柳姨娘也算是她的仇人,前世若不是因為她在嫡母面前進讒言誣陷,或許也未必會落得那般凄慘的下場。

但司馬茹此時心中清醒,恨歸恨,卻也輪不到她一個庶女替嫡母教訓姨娘。她只當那柳姨娘不存在,望着方芙娘說:“女兒有些體己話兒想要說與夫人,還請夫人屏退左右。”

這話一出口,柳姨娘的神色越發僵硬起來。這四旁除了柳姨娘,便都是方芙娘的貼身丫鬟,可見這“左右”指的便是柳姨娘了。她正在心中做惱,所幸方芙娘并未在意,只說:“二丫頭有什麽話兒只管說,難道還有什麽不能被人聽去不成?”

司馬茹本就只想故弄玄虛,沒指望方芙娘當真屏退柳姨娘。她面上閃現些許為難神色,随後慨然一嘆,徐徐說道:“不瞞夫人,茹兒得病前一日,竟夢見一位白袍道人。那道人訓斥茹兒道:‘你身為庶女,竟自持得寵,讓嫡母為難、嫡姐傷心,應有此報。’我十分驚疑,問他姓甚名誰,他只是不答,卻說曾救夫人您一命,不忍見夫人受委屈,這才為您出頭。茹兒那時既慌又怕,第二日醒來,便就病了……”

柳姨娘聽了這話,只覺得有些可笑,可方芙娘神情一變,馬上便問道:“你夢中那道人是何許模樣?”

司馬茹托着腮邊,回憶着答道:“那道人頭發胡須皆白,右腳微跛,衣袍雖髒亂不已,卻有一身凡人莫及的神仙氣度。”

“是了是了,就是那道人!”方芙娘面上露出一絲喜悅神色,忙接着追問道,“那道人還說什麽?”

司馬茹聞言又是一嘆,悠悠說道:“這就是為何茹兒要向夫人請罪了。那道人此後日日到茹兒夢裏,茹兒便一日病重一日。直到那日,茹兒受不住苦楚,向那道人苦求,那道人才将解脫之道說與我聽。他命我在城中舍粥舍饅頭,為嫡母祈福,且日後對嫡母務必恭順謙卑。茹兒一一答應下來,這才痊愈。”

“原來如此……”方芙娘點了點頭,她心思單純,此時已全信了,不由得面上帶出一絲喜色。只見她對司馬茹說道,“既然那道人教導與你,你且記定要遵命行事。仙家之事,可半分開不得玩笑。”

司馬茹低頭應道:“茹兒知道,日後定依命行事。還望夫人寬恕茹兒先前的無禮,莫要與茹兒生分了才好。”

方芙娘聽得十分高興,立馬便說道:“那是自然。”

行禮告罪之後,因司馬茹身子尚弱,因此便告辭回去了。柳姨娘看着膈應,趁着司馬茹剛走,便在方芙娘邊上說:“依奴婢之見,這道人之說未必盡信。二小姐此事來的突兀,說不準有什麽……”

“柳姨娘莫要胡說!”沒想到,一向溫和的方芙娘竟然生起氣來,沖着柳姨娘訓斥道,“這二丫頭說得真真兒的,容不得我不信!若不是幼時這道人救了我性命,哪裏有我今日的富貴?”

柳姨娘聞言,知道話兒碰到釘子上了,只得讪讪的閉嘴退到一旁。只是她心中納悶,夫人幼時的事,這二丫頭是怎麽知道的?難道真有什麽道人托夢不成?

蘭桂扶着司馬茹回芳華苑,雖見司馬茹臉色蒼白有些心疼,但這丫鬟還是十分喜悅,只聽她喜滋滋的說:“我早說小姐您不能仗着寵愛失了禮數,如今這般甚好。”随後她壓低了聲音在司馬茹耳邊說,“小姐有相爺寵愛,日後自然會許一門好親事。只是這相府将來卻是嫡出的大公子的,小姐和夫人那邊生分了,畢竟不好。”

司馬茹聞言微微一笑。上一世,蘭桂這丫鬟便三番四次勸自己不能因相爺寵愛就失禮不去給夫人請安,只是自己全沒放在心上。如今想來,這丫頭倒是真心為自己好。

主仆二人慢慢往前走着,卻不防大小姐司馬蓮領着好幾個丫鬟追了上來。司馬茹只得住了腳步,躬身行禮說:“拜見姐姐。”

司馬蓮身為嫡女,又是姐姐,無需回禮,她皺眉打量了司馬茹一番,冷笑說道:“你去請罪一事我已知曉,雖不知道你心裏打的是什麽鬼主意,但你且需放聰明些,莫要惹出什麽禍來。”

司馬茹直起身子,怔怔看着面前的司馬蓮。

雖說只是幾日不見,但此時見到,恍若隔世。司馬茹只呆呆盯着司馬蓮俏麗的面龐,心中悸動,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司馬蓮見她愣怔在那裏,有些疑惑,只管繼續說道:“那道人之事我雖不知你從何聽來,但你那番話我卻不信!無論是誰将此事告訴你,你切記莫要動什麽心思,若要讓我知道,定不饒你!”

“是。”司馬茹低頭應下,眼角卻禁不住濕潤起來。

那道人之事,便是你親口說與我聽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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