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問答

有這麽個插曲,司馬茹反倒靜下心,看着紙上題目,倒也有了些想法。她細細思忖一番,便也磨了墨,一字一字寫了起來。

這會子,那些世家貴女們無論明白還是不明白,差不多都已落了筆。只是衆女神情皆有些不對,只除了身旁那小姐文思如泉湧外,全都是邊想邊寫,磕磕絆絆。

司馬萍寫得也極為不順,她書寫之中,還總忍不住擡頭去看與她隔了一排的司馬茹。見司馬茹寫得還算順暢,她心裏便悶着一股氣,自己反倒寫得越來越不順了。

一個半時辰過得極快,待考官收了卷子,衆女或是松了口氣,或是面懷失落,除了那藕荷色襦裙的小姐,無人面帶一絲喜色。

司馬茹交了卷,也有些忐忑不安。她身旁那小姐卻笑意盈盈湊了上去,一把勾住她的肩膀問道:“這位妹妹姓甚名誰,是誰家的姑娘啊?”

司馬茹吓了一跳,轉頭看向那女子。只見那女子眉目清秀,笑容清甜,論姿色也算是一個美人。只是她打扮頗為素樸,頭上挽了個常見的雙平髻,周身上下只除耳邊兩顆珍珠之外,瞧着倒無別的綴飾,家中應不是很富庶。

這樣爽利的女子,倒真不像是大家出身,偏偏才藝卻如此出色,當真有些奇怪。司馬茹款款起身說道:“妹妹司馬茹,乃是司馬府中庶女。”

那女子聞言眸光一閃,雙目中露出一絲喜意,扯住司馬茹問道:“這麽說來,你姐姐是司馬蓮?”

司馬茹聞言,嘴角勾出一絲笑意來,略略點了點頭。

“我曾見過你姐姐的畫作詩作,确實不愧才女之名。”那女子目光灼灼半晌,卻又是一嘆說道,“可惜我今年病了一場,錯過了群芳會。明年群芳會上,恐怕也難見到你姐姐風姿了……”

明年司馬蓮便十八歲,想想已是定親待嫁年紀,自然不會再參加群芳會。司馬茹聽出了這女子言語中惺惺相惜之意,心生好感,有意與她結交,便問道:“不知姐姐名姓,可否告知一二?”

那女子聞言,便笑道:“我叫莊雲歸。你只需喚我莊姐姐便可。”

誰知她話音剛落,周圍仍在竊竊私語的貴女們便啞了聲響,俱都看向了那女子。那女子倒也不意外,眨眨眼睛,微微露出一笑。

她姓莊,難道……司馬茹恍然明白什麽,卻不說破,也是一笑說道:“莊姐姐。”

莊雲歸又是甜美一笑,徑自拉了司馬茹的手兒說道:“今日難得結識妹妹,也是好事一樁。你莫急着要走,陪姐姐說會兒話呗!”

既然莊雲歸都這樣說了,司馬茹便點頭答應下來。誰知二人剛要攜手離去,那司馬萍卻攔在她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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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姐姐……”司馬萍面帶歉意,微微躬了躬身說道,“方才踢走姐姐的筆,妹妹并非有意,心中着實過意不去。還望莊姐姐莫要誤會了妹妹……”

那莊雲歸擡眸瞧了瞧她,繼而問道:“你是何人?”

司馬萍聞言臉上白了一白,一旁司馬茹便說道:“這是家中庶妹。”

“庶妹?”莊雲歸想起司馬茹說自己也是相府庶女,便問道,“可是同母所出?”

司馬茹微微搖頭,莊雲歸略看了司馬萍一眼,随即說道:“罷了,這等小事也不值什麽,你以後可記着些罷。”

說罷,莊雲歸也不管司馬萍作何反應,拉着司馬茹便走了。

司馬萍愣怔在那裏,不禁咬緊了下唇。周圍的貴女見司馬萍熱臉貼了個冷屁股,都覺得有幾分好笑,臉上難免流露出一絲不屑之意。

那邊莊雲歸拉着司馬茹走了幾步,見司馬萍沒有跟上,便微微皺緊眉頭對司馬茹說道:“你且需小心你這個庶妹。并非姐姐小氣诽謗于她,瞧她那模樣,不像個好的。”

司馬茹聞言,便微微點頭一笑。面前這莊雲歸性子爽快,心思單純,着實令她喜歡。

叮囑完這句,莊雲歸眉頭又舒展開,對司馬茹說道:“今天能交你這個朋友,姐姐心裏高興。你可一定要多用些功夫,若是明日問答通過,咱們就都是雲修書院的學生了。”

“能交姐姐這個朋友,妹妹心裏也高興。”司馬茹也笑着說道。

兩人又湊到一處,随意說了些家常話,問了問日常所喜所厭之物,談了談爹娘兄弟,逐漸親近起來。

如此這般,等司馬茹出來的時候,便比司馬萍要晚了片刻。司馬萍站在那裏候着,倒也沒上馬車去,反而用那略帶詭異的眼神看着司馬茹。

司馬茹隐隐猜到她心中所想,自然不會理她,擡腳便往馬車走去。誰知司馬萍笑着攔在她身前,望着她便說道:“姐姐今日得以結識貴人,妹妹在此提前恭賀姐姐。”

“貴人?這是從何說起?”司馬茹瞧着司馬萍那神色,不由得心生厭惡,皺眉說道,“雖則今日考試亦畢,但明日還有問答,此時恭賀,未免早了些。”

“姐姐真會說笑,你結識了那莊姐姐,豈不是一定入選?”司馬萍微微上前一步,低聲問道,“不知那莊姐姐可曾對姐姐說了什麽?”

司馬茹心中微微帶了一絲怒意,冷笑着說:“妹妹說笑了。大家各憑本事,她又有什麽可告訴我的?與其想這些,妹妹不如回去多看幾本書罷!”

說罷,司馬茹便饒過司馬萍,上了馬車。司馬萍愣在那裏,不禁惱恨起來,但她卻也拿司馬茹無法,只得讪讪上了馬車。

轉眼一夜過去,第二日,貴女們又雲集在雲修書院門前。只是這一次,人數較昨日少了不少,且頗多貴女三五成群談論着昨日的題目,面上多有憂愁之色。

司馬茹在人群中左右一看,遠遠便瞧見莊雲歸身影。莊雲歸正同一個年約二十的青年男子說着話,冷不丁瞟見司馬茹身影,便甜甜笑了起來,沖着她揮了揮手,向司馬茹走來。

那男子瞧見司馬茹,略略有些驚訝,随後便笑着對莊雲歸說了什麽,惹得莊雲歸笑得更為甜美。

司馬茹見着這情況,本以為他們乃是未婚夫婦,正驚異這未免太過狂放了些。未料莊雲歸拖着那男子來到司馬茹面前,笑着介紹道:“這是我昨日結識的朋友,是司馬家小姐,這是我家兄長莊雲飛。”

原來是哥哥,難怪如此親近,看來莊家也是頗為疼愛女兒的。司馬茹這麽想着,便沖那男子微微行了個禮說:“見過莊公子。”

莊雲飛遠遠瞧見司馬茹身影,心中微微有些訝異。自己的妹子他曉得,平日裏最不慣與那些世家千金來往,這才一日,怎麽就結交了這位小姐?再細看司馬茹,只見她容貌出衆,氣質柔弱嬌媚之餘,眉眼間還帶着一絲彎而不折的柔韌堅毅,令他心生好感。

不知怎的,并不願這位小姐面前擺出平日裏那狂放不羁的款兒來,莊雲飛便略行了個禮,也笑着說:“小姐不必多禮。我這個妹妹平日裏性子頑劣,倒還需小姐照顧了。”

“哥哥!”莊雲歸聞言,不禁有些氣惱,伸出腳兒踩了莊雲飛一把。莊雲飛滿面笑意躲了開去,兄妹二人笑鬧起來。

司馬茹瞧着這場面,不禁有些羨慕,臉上也微微帶出一絲笑意。

不多時,女學這邊問答開始。貴女們按照昨日的名次排了號,一個接一個走了進去。

毋庸置疑,莊雲歸自然是第一號。司馬茹拿到自己的號碼,見上面用朱筆寫了個“捌”字,也不禁有些喜出望外。

她之後司馬萍取到“拾肆”號,眸光閃了閃,有些不甘心。只是她倒也沉得住氣,收了號牌,乖乖站到一邊。

這名次靠前雖好,但也有些不好之處。排得靠前,便得頭一個進去。只見莊雲歸甜甜地笑着進去,又甜甜地笑着出來,似乎格外輕松。

但後頭的幾個卻就不同,全都是忐忑不安的進去,略帶頹喪的出來。弄得司馬茹也有些緊張,這問答,究竟問了些什麽?

輪到司馬茹時,司馬茹深吸一口氣,鼓起勁兒走了進去。

進去後只見莊學輝坐在正中,幾位先生坐成一排,齊齊看向了司馬茹。

這等陣勢的确令人害怕,司馬茹定了定神,先行了個禮說:“拜見各位先生。”

座上莊學輝擡起頭來,見是司馬茹,略略挑了挑眉,他拿起一份試卷,看着司馬茹說道:“這可是你做的?”

司馬茹看了一點,點頭道:“正是。”

“看你這弱柳扶風的模樣,倒是看不出來。”莊學輝看着司馬茹問道,“‘齊者,妻也,雖父母子女尚不能與之相比。’何也?”

司馬茹略想了想,随即答道:“人活一世,不拘男女,能與已共白頭者,唯夫妻而已。父母終将老去,子女終将成人,獨夫妻二人,生亦同寝,死亦同葬,可終身相伴。這一點,就算是父母子女,也是比不上的。”

莊學輝點點頭又說道:“‘世人皆可以女子為卑下,唯婦人不可以己為卑下;世人可鄙其夫為無能,唯其婦不可以其夫為無能。’此句甚好,何解?”

司馬茹仰頭又說道:“即為夫妻,便成一體,故謂之‘齊體’。既然選擇了這樣的丈夫,選擇了這樣的妻子,便要與之共甘苦。否則丈夫家貧沒落,妻子便要仳離;妻子娘家獲罪,丈夫便要休妻,那世間哪裏有道德可言?這頭一句,是說世人雖以男尊而女卑,婦人自己卻不能這樣看待。夫妻齊體,若妻子為卑下,那丈夫又如何呢?”

莊學輝聞言,臉上微微帶了一絲笑意,他随即又問道:“‘若夫不以妻為妻,則妻雖百好亦不可讨夫之一笑。既非齊體,則夫婦之名罔存,何不棄之?’此句何解?”

聽莊學輝問了這句,司馬茹不禁一震,額頭上冒出了一絲汗來。不為別的,只因這一句,未免太過驚世駭俗了些!

司馬茹昨日做文章時,寫到最後越來越順暢,竟不自覺将這番話寫了上去。倒也不是說沒有婦人主動請出,只是婦人棄夫在世人眼中看來,終究不是那麽規矩體面,更無人将此明明白白說出來的。且看沈金枝和離多麽艱難,便可窺知一二了……

如今莊老先生竟拿出此句問司馬茹,司馬茹究竟要如何作答?

此刻司馬茹額頭上汗珠兒泌出不少,她咬了咬牙,擡起頭看着莊老先生問道:“不知莊老先生可有女兒、孫女?”

莊學輝未料到司馬茹反倒問起他來,微微一愣,随即答道:“我有內外孫八人,女兒兩人,孫女一人。”

司馬茹正擔心莊學輝不答她的問題而訓斥她,聽他答了這才安心一點。于是她便說道:“世間男子之妻,皆為他人之骨肉。女子長于家中,出嫁從夫,既非骨肉,若失恩情,則苦無盡頭。既然夫妻齊體,婦人何必自苦?若先生家中女兒為人所鄙,則先生能忍麽?”

莊學輝聞言,不禁哈哈大笑起來。他看了看那試卷,撚着胡子說道:“文章做得不錯,可惜你這字尚欠火候……”

司馬茹聽了這話,臉色陡然紅了起來。

不過難得能與莊學輝面對面交談,司馬茹不想浪費這次機會,便試探着說道:“學生習字不多,還望先生指教一二。”

莊學輝略愣了一愣,又忍不住笑道:“你這丫頭倒煞是狡猾。我觀你運筆不暢,筆鋒略遜,需在此處多下功夫。”

司馬茹忙記在心裏,低頭行禮道:“學生記住了。”

“好,你退下罷。”莊學輝看了看那試卷,在其上圈了一個“上”字。

司馬茹緩步退出,這才算松了一口氣。她倒也不知這番問答究竟合不合莊老先生心意,正在那裏愣怔出神。

“司馬妹妹,”莊雲歸見她愣怔,走過來把她拉在一旁問道,“怎麽樣?”

司馬茹搖搖頭答道:“我也不知究竟是怎麽個結果。”

“是你的話,一定沒問題的。”莊雲歸笑笑,眨眨眼睛說,“我還等着和你一起讀書呢。”

“希望如此。”被莊雲歸這麽一說,司馬茹略略心寬了些。

後頭的那些個貴女一個接一個的走進去,出來時依舊多數面色不愉。過了約莫半個多時辰,終于輪到了司馬萍。

自己寫的文章什麽樣自己知道,司馬萍那篇文不但寫得亂七八糟,甚至還沒有寫完。開始她還抱着希望,以為今日的問答是另起題目。但随後她拉着出場的小姐們問了問,都說是就昨日所做文章展開問答,司馬萍聽了,怎能不緊張?

事已至此,哪怕無法可想,司馬萍都要搏上一搏。她擡起頭來,看向雲修書院內巍峨聳立的旭日閣,悄悄攥緊了拳頭。

走了進去,司馬萍先是胡亂回答了幾個問題,便悄然擡頭看向了座上的莊學輝。

莊學輝正皺緊眉頭,仔細看着她那篇文章,一邊看一邊微微搖頭。司馬萍見此情形,貝齒咬住朱唇,忽的擡眸說道:“學生是相府出身,家父在家中時常提起先生。”

聽了這句話,莊雲輝臉色陡然沉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依舊裸奔,雖然是夏天,但依舊好冷啊!

咳咳,我這些古文都是瞎胡掰的,大家不要計較……

不過今天這一章特別的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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