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欠考慮
秀春一點也不開玩笑,葛萬珍那張茅坑嘴要是再敢多罵一句,立馬就再斷她一根手指頭。
對這種不講理的女人,秀春懶得跟她磨叽,直接給她教訓,比啥都管用。
傷筋動骨一百天,葛萬珍斷掉的食指頭還沒長好,實在怕秀春再擰斷她一根,深知好漢不吃眼前虧的理兒,葛萬珍罵了句‘瘋子’,掉頭就走,匆忙之下絆到了腳下的泥坑,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秀春瞅在眼裏,止不住發樂。
“小丫頭,樂呵啥呢!”水田隊長王滿文喊秀春。
秀春仍舊笑眯眯的,“沒樂啥,滿文伯,有事呀?”
王滿文把秀春手裏的籃拎着,邊走邊道,“春兒吶,我聽說你能把咱們隊裏的大石磙推走?是這樣,明天隊裏開工栽樹,一天一個工,你能不能行?”
眼下新年已經過完,生産隊也該挨家挨戶吆喝開工了,除卻播種、收割季,平時隊裏也有諸如修河壩、鋪路、攏田、除草等活。
三年自然災害過去,全國上下生态遭到嚴重破壞,這幾年國家又大力號召植樹造林,并且把指标發放到每個生産隊,達不成指标的,年末從口糧裏扣。
當然,以上這些活都是針對有勞動力的成年人,像秀春這樣半大的娃娃,生産隊會安排底分是兩分的活給他們幹,諸如拾柴火、撿牛糞、拔豬草等。
因為秀春的記工本上已經被孫會計改成十分的底分,所以王滿文才會特意問一聲。
“滿文伯,我去!”秀春積極報名。
秀春問過大妮子,陽歷三月一號才能報名入學堂,趕在入學堂前,秀春還能再幹幾天活。
王滿文笑吟吟道,“好嘞,明個趕早了,咱們七點在生産隊集合,過時不等人!”
隔日秀春起了個大早,用昨天買的新牙刷嘗試着刷了牙,熱了昨晚剩的地瓜面菜團子,秀春匆匆吃了七八分飽,跟錢寡婦說一聲就去了生産隊。
秀春到的時候,水田隊長王滿武已經先趕馬車,把樹苗、鐵鍬、水桶等物件運送去了淮河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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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馬車,隊裏還有一輛東方紅拖拉機,只有王滿文會開,秀春坐在拖拉機的鐵皮拖鬥裏看得仔細,王滿文從車座底下抽出稱作‘搖把’的彎鐵棍,插進機頭用盡全力搖動,啓動拉盤,帶動氣缸。
突突突…
這輛噪音極大的老爺機把生産隊參與勞作的社員全拉到了淮河壩下。
從拖拉機的鐵皮拖鬥裏跳下來,秀春直接奔到淮河壩上,遠觀兩岸,此時已是暮色,淮河兩岸的柳樹已經抽了新芽,一望無際的田野,陣陣風吹來,田野裏泛着綠色麥浪。
大中原地帶不虧是兵家必争之地,好水好地好景色!
秀春深吸了幾口氣,氣沉丹田,撿一根荊條舞的虎虎生威。
大好河山,她怎能頹廢,以後必當日日聞雞起舞,不能把她楊家槍法精髓抛在腦後!
河壩下,旱地隊長王滿文挨個清點人數,點了兩遍都沒瞧見秀春,就道,“春兒人呢?”
隊裏一個社員指指河壩上方。
王滿文仰頭一看,乖乖,這是在幹啥,練啥子邪門歪道喲!
王滿文腦瓜子發脹,當即手持喇叭高喊,“孫秀春小同志,孫秀春小同志,再不下來幹活,扣你工值!”
全隊社員爆發出了一陣哄笑。
秀春一個趔趄,趕忙扔了手裏的荊條,連跑帶跳,飛奔下河壩,刨土、挖坑、挑水…
大家驚奇的發現,秀春這個豆芽菜身板幹起活來不比他們差,甚至比他們還要麻利!
單憑這一點就讓靠體力謀生的莊稼漢們多多少少有些不服氣,幹起活來更加出力,任誰也不想被個小丫頭比下去!
“大河沒水小河幹,小河水漲大河寬,國家好比大河水,社員就是小河灣,家家戶戶都勤儉,國強民富人人歡… ”
王滿文起了個頭,所有人大聲歌唱,奮力幹活。
前人栽樹後人用,以後他們孩子結婚,蓋房、做床、打家具,全靠這些了!
從日出幹活到日中,王滿文手持喇叭喊了一聲放工,所有社員扛鐵鍬、拎水桶、拿扁擔,紛紛沖上拖拉機,王滿文掏‘搖把’搖動機頭起火。
突突突…
幹半天活,五個工分算是到了手!
回到大墳前生産隊,社員們陸續歸家吃晌飯,鄭二叔喊秀春順道去他家一趟,答應秀春釘的地窖蓋已經做好,還有幾塊破木板,一塊讓秀春扛回去墊糧食。
想到家裏還缺個櫥櫃,秀春問鄭二叔道,“二叔,如果我想打個櫥櫃,砍了樹拉回來,你給我打一個行不?”
今天栽樹時,秀春注意到河壩下兩年前栽的楊樹差不多能砍了,雖然細了些,砍兩棵差不多就能打個櫥櫃出來。
聞言,鄭二叔唬了一跳,忙道,“春兒你可不準亂來,砍樹是犯罪,你想打櫥櫃也不是沒辦法,至少先向指導員申請,指導員先批準,再把申請上交公社,公社領導若是也批準了,那你才能去砍。“秀春啊了一聲,“這麽麻煩!”
鄭二叔笑道,“生産隊的一草一木都是公有財産,隸屬國家,哪是你想砍就砍的呀。”
扛着木板從鄭二叔家回來,錢寡婦已經做好了晌飯,玉米面面條搭配蘿蔔幹。
心疼秀春幹活辛苦,錢寡婦把卧好的兩個荷包蛋都盛到秀春碗裏。
秀春夾了一個放到錢寡婦碗裏,道,“奶,咱們雞蛋還是省着點吃吧,等天再暖和一點可以留着孵小雞。”
雖然家裏只有一個老母雞,但秀春不發愁,時下家家戶戶公雞母雞都散養,田間地頭、馬路沿,随處可見,秀春家養的這只白日裏也放出去亂跑,下出來的蛋指定有能孵小雞的。
加上鄭二嬸送的幾個雞蛋,孵七八個小雞就成了。
吃完飯,秀春把鍋碗瓢盆都刷了,又把從鄭二叔家扛回來的木板扔到地窖裏墊糧食,至于地窖蓋,秀春先不用,等破鍋蓋壞了再拿出來使。
把地窖蓋擱在西間炕上,秀春習慣性掃視她的‘財産’,玉米面、地瓜幹面、大白菜五顆,大白蘿蔔五個,鴨蛋…鴨蛋呢?!
還有雞蛋,雞蛋也全沒了!
掀開破布口袋,紅糖幾乎沒少,白砂糖少了半罐子!
重新蓋上破布口袋,從西間出來,秀春還算平靜的問錢寡婦,“奶,我擱在西間炕上的鴨蛋雞蛋呢?還有白砂糖,怎麽少了半罐子?”
錢寡婦的臉色有些不自然,吶吶道,“春兒,你看我…牛蛋和狗蛋他們幾個過來管我要吃的,我就…”
“家裏沒啥好吃的,所以奶你就把雞蛋鴨蛋都煮了分給他們吃了?怕吃着沒味,還倒了半罐白砂糖?”秀春把錢寡婦下面的話替她說了出來。
錢寡婦道,“家裏有這些…”
“家裏有,那也是我的東西!”秀春語氣稍微重了些,“雞蛋鴨蛋是鄭家二嬸給我的,白砂糖是我外婆給的,鄭二嬸給的我就不說了,奶,你拿着我外婆的東西向你孫子顯擺,你覺得合适嗎?”
奉養錢寡婦是秀春的責任,但秀春自認沒義務再去幫錢寡婦照看她的寶貝孫子孫女。
錢寡婦不吱聲,這樣伶牙俐齒的秀春令錢寡婦多少有些發憷,此刻,錢寡婦無比懷念以前那個聽她話,她說啥都沒意見的春兒了…
秀春懂得見好就收,又放軟了語氣,“奶,你看我為了咱兩,幹活都這麽累了,你還舍得把好東西分給他們吃呀。”
聽秀春這麽說,錢寡婦立馬又愧疚極了,幾乎是立刻道,“苦了我的春兒,奶下回再不這樣,好東西都收着,留着給咱們自己。”
盡管錢寡婦這麽說,秀春還是打定主意趕緊打櫥櫃、買大鎖,不能再耽擱!
不然家裏存的那點東西早晚得讓人糟踐了!
傍晚再從河壩回來,秀春沒回家,先去了一趟孫有銀家。
生産隊裏,諸如政治指導員、水田隊長、旱地隊長、會計、倉庫保管員之類的幹部,除非必要的監工,他們不需要像隊裏的社員那樣出工勞作掙工值,村幹部的任務就是每天開大會開小會,今天商讨哪段橋該重修,明天計劃哪條路該重鋪…
既然村幹部不用出工勞作,他們不掙工值,年末哪來的錢?
他們的工資會從社員身上扣,整個生産隊的社員除了要承擔村幹部的報酬,還有小學的民辦教師,本村的五保戶等,都是社員來承擔。
社員們私下稱這幫人為‘扒皮’,左扒一層皮,右扒一層皮,最後還剩個骷髅殼!
秀春去的時候,生産隊的一把手孫有銀同志,正坐在家門口的大石塊上抽閑煙。
“春兒來啦,有啥事?”
孫有銀問的直接,秀春也沒拐彎抹角,“大伯,我想砍樹打個櫥櫃。”
“砍樹啊…”孫有銀吧嗒吧嗒抽着煙,沒了下文。
高淑芬從廚房伸出頭,接過孫有銀的話,嗤聲笑道,“隊裏統共就那麽幾棵能使的樹,今天你打個櫥櫃,明天他要打個床…惦記這點樹的人多着呢,有銀你可得考慮好了,起了這個頭,以後我看你咋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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