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2號一更
行李準備好,該帶的東西帶好,宋建武套馬車把兩個孩送到火車站,又把秀春她外婆煮的雞蛋還有一只蒸熟的野雞都給秀春拿好,反複叮囑了陳學功幾句,眼見天擦黑了才掉馬車往家趕。
宋建武走之後,陳學功朝秀春伸出手。
“幹啥?”
“介紹信,不給我介紹信我怎麽去買車票啊。”
秀春把開好的介紹信,還有學生證明,一塊遞給陳學功,“買火車票的錢,等你回來,多少錢我給你。”
陳學功壓根沒把秀春的話擱心上,将兩人的行李拎到等候棚裏,讓秀春坐在長椅上看行李,并且叮囑秀春道,“小春兒,乖乖坐在原地,不認識的跟你說話都不要搭理知道嗎?”
雖說陳學功也才十七歲,但農村像他這麽大的,有的都有娃了,出門在外,照顧秀春這個可憐的小孩他義不容辭。
周圍陌生的東西實在太多了,秀春樣子有點迷茫,有點呆,聽見陳學功這麽叮囑她,默默的點點頭,這副小模樣看在陳學功眼裏,莫名覺得她好可憐,陳學功想也沒想就去捏她的臉,只是手剛伸上去,就被秀春迅速捏住。
“啊。”陳學功痛得低呼一聲。
秀春立馬甩開他的手,眼神不善的盯着他。
陳學功疼得直甩手腕,他突然想到上回秀春對他動粗的原因,是因為他要給她解麻繩,結果就被她狠拍了一下,力氣也是大的要死,小丫頭明明還不到十歲,身體幹癟的像豆芽菜,又不是滿清時期,都新時代了,用得着這樣死封建嗎…
見秀春還拿看卑鄙xia流之人的眼神看他,陳學功沒好氣道,“算了算了,算我閑操蘿蔔淡操心,哪個人販子要是敢拐賣你,那是他倒了八輩子黴!”
秀春咬着下唇,不吱聲,他要是不捏她臉,她是不會動手的。
陳學功氣呼呼的去買火車票,秀春就在原地坐着,看好腳邊的行李,兩眼目視前方,不亂瞟,不亂跟別人搭讪。
雖說建國初期的國民普遍比較淳樸,但還遠沒到出門不懼夜不閉戶的程度,吵嚷的火車站突然發出驚恐的大叫聲,“有賊啊,偷錢賊,偷了我的錢啊!抓賊啊!”
秀春忙仰頭看,聲音從她的正前方發出,是個抱孩子的中年婦女,她這一聲喊叫驚動了懷裏熟睡的娃,小娃娃跟着大哭起來,周圍人忙安撫中年婦女,紛紛過來詢問,身強體壯的大漢就跟着偷錢賊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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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錢,是我身上全部的錢啊,都被偷走了!”中年婦女吓得六神無主,講話也哽咽了起來。
順着中年婦女手指的方向,确實有個男人在人群中逃竄,秀春三兩步跑到中年婦女面前,丢下一句,“大嬸別哭,我去給你找回來!”
說完,蹭得一下就沒了人影。
待衆人回過神時,秀春已經竄出了老遠,在人群中飛速跑,沖在所有人前面,跟偷錢賊的距離越拉越近。
偷錢賊今天出門也是沒看黃歷,逃出了火車站等候棚,竄進胡同裏想把秀春甩掉,奈何秀春速度太快,死死跟緊他,最後竟一腳踩牆面,借力飛踩牆而走,偷錢賊還沒整明白是咋回事,秀春已經堵在了他前面。
“把大嬸的錢拿出來!”秀春面帶怒色,大聲道。
偷錢賊這才看清追他的人竟然是個剛及他胸口高的豆芽菜,七上八下的心總算揣回了肚子裏,壓根不把秀春放在眼裏,蔑視了秀春一眼,大搖大擺掉頭就走。
秀春腳蹬牆面,又一個飛躍,照着偷錢賊的肩膀劈了下去,偷錢賊一個趔趄,還沒回過神,又被秀春一個回旋飛踢,一腳踹趴在了地上。
這時候跟着追出來的幾個熱心大漢也找到了胡同裏,瞧見偷錢賊已經被揍趴在了地上,頓時不可思議的齊齊向秀春看去。秀春神色冰冷,從偷錢賊手裏搶回了大嬸的破手帕,破手帕裏包着一卷錢,手帕沒被打開過,錢應該沒少。
“這回放你一馬,再讓我看見你偷東西,定要卸掉你一只手!”
偷錢賊趴在地上欲哭無淚,這是他今天的第一單啊…
就在秀春神勇的飛出去追偷錢賊時,我們的苗苗哥從售票窗口買了兩張學生票回來了,等候椅上的行李還在原處,可是秀春卻不見了!
陳學功心裏咯噔一下,頓時慌了神,小春兒該不是真被人販子拐走了吧!
澤陽市火車站是南北中轉站,客流量與上海站相差無幾,等車的,買票的,來回走動的,熙熙攘攘…
陳學功急得不行,跳上等候椅不停張望四周,希望能在哪個角落裏看到秀春的碎花罩衫,耳邊還有小孩的哭鬧聲和婦女哽咽聲,吵得他心煩意亂,恨不得手裏有個大喇叭,狂喊一聲秀春的大名。
“小夥子,剛才那個小丫頭是你妹子啊。”
正六神無主之時,陳學功的褲腿被人扯了下,坐他旁邊的老太指指前方不遠處的一群人,“那娘兩個遭人偷錢,你妹子幫着去抓偷錢賊了。”
啥?
陳學功從等候椅上跳下來,“春兒…我妹妹去抓賊?!”
和老太坐一塊的年輕姑娘操着地方口音,掙在老太前頭沖陳學功道,“你妹子速度太快啦,俺跟俺奶拉都沒拉住她,人就這麽嗖的一下竄了出去。”
說話間年輕姑娘伸手指了個方向,“一群人都往那裏跑了,你去那邊看看,興許能找到你妹子。”
陳學功忙感謝,立馬朝年輕姑娘指的方向去找人。
“娘咧,還真是兄妹兩,沒一個顧行李,這麽多東西,說不管就不管啦!”年輕姑娘忍不住把秀春的行李袋打開,伸頭往裏面看了看。
老太一巴掌招呼到年輕姑娘的腦袋上,“你幹啥呢!手腳給我放老實點!”
年輕姑娘畏懼老太,撇撇嘴,不敢再看,但腦袋裏還在惦記剛才看到的東西,小篾籃裏放的可是雞蛋和肉啊!!
陳學功快走在人群中,兩只眼像雷達,男人忽略,婦女無視,專挑蘿蔔頭看,還專挑穿碎花罩衫梳兩個麻花辮的蘿蔔頭看,雖然一再告訴自己,小春兒有正義感是好事,值得表揚,小春兒頭一次出遠門,對外邊的世界不了解,要耐心好好教…
可是,很想逮到她狠狠揍一頓怎麽辦!讓她不掂量自己幾斤幾兩,讓她不聽話,讓她亂跑!
剛出火車站等候棚,就看到穿碎花罩衫的小身影,正挺胸拔步朝自己走來,身後還跟了幾個年齡皆在二十歲以上的壯漢,整得跟保镖似的…
陳學功滿肚子的火蹭得一下竄上來,壓都壓不住,不用照鏡子他都知道,此時他的臉上一定寫了四個大字:我,很,火,大!
“咦,苗苗哥…”
剛才的神勇之色不見,秀春讪讪笑了,垂腦袋走到了陳學功跟前,偷眼看了臉色很難看的人,吶吶的解釋道,“苗苗哥,我是去追偷錢賊來着…”
陳學功氣得說不出話,想擡手拍她腦門,手都擡起來了,又放了下來,不行,剛才被捏的手腕還疼着呢,再被秀春這個死小孩捏一次,就該廢了…
累人擔心,秀春很愧疚,把手裏的破手帕遞給陳學功看,有點沮喪道,“我把大嬸的錢追回來了。”
陳學功氣笑了,“小春兒,你本事還挺大。”
陳學功這樣,令秀春很拘謹,若是時間倒退回去,她肯定還是會毫不猶豫幫大嬸追偷錢賊,但她确實是害苗苗哥擔心了,畢竟苗苗哥是向她大舅擔保過,要把她安全帶到蘭州。
兩人這樣,在旁人眼裏,那就是哥哥訓斥妹子,一塊去追偷錢賊的其中一個壯漢忙打圓場,“小同志,你也別怪你妹子了,她也是好心,今天如果不是你妹子,一準讓偷錢賊給得手了!”
“對啊對啊,你這妹子跑路可真快!”
“小同志想必你跑得會比你妹子還快!”
……
在七嘴八舌的勸解中,一行人回了等候棚,秀春先看了一眼陳學功,見他還像在生氣,想了想,還是道,“苗苗哥,你先去歇歇,我把錢還給大嬸。”
“我還是跟着你吧,萬一你還個錢人又丢了,我上哪去找人?”
陳學功走在前頭,秀春跟在後面,在一片贊許聲中把錢交給了大嬸,“大嬸,你看看手帕裏的錢對不對。”
抱孩子的大嬸忙把手帕解開,錢是她一點點攢下的,包在最外層的是一張面值五塊的錢,大嬸只看了一眼最外面的錢,就知道一分不少,忙拉了秀春的手連聲道謝,“小同志,今天得虧你了,我要去南京,我男人在那兒,夜裏兩點的車,我票還沒買吶…”
中年婦女到現在還心有餘悸,她懷裏的小男娃已經被哄睡着,就拉着秀春的手絮絮叨叨多說了幾句。
“小同志,你叫啥?你幫了我這麽大忙,日後有機會我好報答你。”
“秀春。”
“啥?”中年婦女臉上的笑僵在了臉上,仔細打量了秀春一遍,再次問道,“小同志,你說你叫啥?”
“好了小春兒,到點了,我們該上火車了,趕緊拿行李去檢票。”由上海站開往蘭州的火車已經鳴笛到站,檢票口已經開始檢票了。
陳學功去他們原來的位置拎行李,秀春忙追了上去,不忘回頭對中年婦女大聲道,“秀春,我叫孫秀春。”
中年婦女原本都站起了身,又一屁股跌坐在等候椅上,喃喃道,“孫秀春…春兒…”
陳學功左手拎行李箱,右手拎秀春鼓鼓囊囊的布口袋,讓秀春走在他前面,把秀春牢牢鎖定在他視線範圍內。
秀春手上拿了兩人的火車票,還有她的學生證明,以及陳學功的高考準考證,在陳學功的指導下,秀春把所有東西交給安檢人員,檢票無誤後,人擠人上了火車,找到他們的座位。
買票的時候,陳學功再三央求售票員給他兩張座位連在一塊的票。
售票員是個圓臉大眼睛梳着兩個麻花辮的姑娘,十八歲,高中文化水平,剛進崗位工作,瞧見陳學功是個面皮白,五官上佳的年輕同志,還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沖她笑,頓時暈暈乎乎啥也想不到了,別說兩張座位連着的坐票,就是兩張卧鋪票,售票員不管他要領導工作證都能打兩張出來給他。
陳學功把行李擱好,吃食、水壺拎出來擱在桌上,讓秀春坐裏面靠窗坐。
因為攆偷錢賊的事,陳學功的火氣還沒消,秀春哪還敢不聽話,他讓坐裏面就坐裏面,火車上有點悶,秀春盯着車窗看了一會兒,不知道這種窗戶咋打開,最後還是向陳學功求助,“苗苗哥,幫我把窗戶打開吧,太悶。”
澤陽市不是始發站,他們上來時,車廂裏已經稀稀拉拉坐了一部分人,有的還在吃晚飯,本來夏季就偏熱,車廂裏真是啥味道都有。
車窗是上下窗,下面的玻璃要推到上面,陳學功探身用了下力,沒推動…再用力,還是沒動靜…
坐在對面的中年男人好心提醒道,“我試了幾次都沒推開,大概是生了鏽。”
“向上推就行了是吧?苗苗哥,我來試試。”秀春把陳學功的胳膊拿到了一邊,兩手托在窗戶沿,向上試了試力。
“讓列車員想辦法,我都打不開,你怎麽能…”
陳學功話還沒說完,吱呀一聲,玻璃窗升了上去,呼呼的夜風頓時灌了進來。
“開了!”秀春歡喜的扭頭朝陳學功看,發現他的臉比剛才還黑,有點納悶,是哪個不長眼的,又惹她苗苗哥生氣了?
哐當…哐當…出了澤陽市之後,火車開始加速。
列車員細心提醒所有乘客,還有二十分鐘,車廂內将熄燈,吃飯的上廁所的,趕緊行動。
折騰到現在,兩人都還沒吃飯,秀春肚子早就餓了,等車的時候忙着攆偷錢賊,随後惹苗苗哥生氣,一直沒敢提吃飯的事,秀春仔細打量了苗苗哥,見他臉色還好,就道,“苗苗哥,我餓了…”
秀春說話聲還帶着小女娃的稚氣,她餓了這句話,聽在陳學功耳朵裏,莫名覺得可憐,再一想,這孩子既沒爹又沒娘,奶奶還是瞎了眼的,陳學功的同情心又上來了,全然忘記剛才自己是怎麽被她氣得跳腳。
嘆了口氣,陳學功從小篾籃裏拿了個雞蛋,剝掉殼,遞給秀春,“吃吧,我也餓了。”
給秀春剝了一個,他自己也剝一個。
秀春三兩口就解決了,陳學功又撕了一個雞腿遞,抱在格子布手帕裏給秀春。
秀春接過,又指指軍綠色的水壺,“苗苗哥,我渴了。”
“事多!”陳學功斥聲。
話雖如此,還是把壺蓋擰開,遞給秀春。
剛才追偷錢賊活動量太大,秀春早渴得不行,一壺水咕嚕嚕喝掉一大半,陳學功也渴了,不過他是被火氣燒的,接過水壺,咕嚕嚕把剩下的全喝了。
剛放下水壺就瞧見秀春瞪眼看他,臉上又浮現出想揍他時的神色,不高興道,“幹嘛,我又哪裏惹你了?”
秀春兩頰發燙,提醒陳學功,“那是我喝過的。”
陳學功接話道,“怎麽,你喝過我就不能喝了?就一個水壺我不喝想渴死啊?小春兒,我還沒嫌棄你呢,你倒先嫌棄我來了。”
秀春堅持道,“至少,至少你擦擦再喝。”
聞言,陳學功的臉色好了些,悠悠道,“沒事,我不嫌棄你。”
拿着空了的水壺,陳學功正色道,“給我坐好了,現在我去打熱水,要是我回來再不見你人影,信不信我真把你給丢了?”
見秀春老實點了頭,陳學功才起身去兩節車廂之間打熱水,再回來時,遠遠地朝秀春望去,見她乖乖在原地坐着,滿意的笑了。
下一秒又笑不出來了,他的位置上怎麽坐了個姑娘?!和他差不多大的年紀,穿着髒的已經看不出顏色的紅底碎花罩衫,和秀春一樣梳了兩個麻花辮,只是皮膚比秀春黑多了,厚嘴唇肉鼻子,和秀春翹鼻子小嘴巴沒得比。
再看秀春,一點防備心都沒有,還把另一只雞腿撕了給人吃,他還沒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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