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9號二更
三個女人互不相讓,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還能指望商量出什麽結果?自然是不歡而散。
秀春光聽着就一個頭兩個大,一邊是養大自己的奶奶,一邊是不堪忍受這種家庭的親娘,還真不是一般的為難!
宋家人前腳剛走,錢寡婦就警告秀春,“春兒,不準你把戶口本給那女人,要是被我知道你偷偷拿,你信不信我立馬去撞牆!”
信,她怎麽不信,錢寡婦那憤恨樣,真有可能去撞牆。
“小丫頭,咋啦,咋還沒精打采的,這可不像你!”
元宵節這天,秀春包了春節的最後一頓餃子,碾碎了隊裏發的芝麻,拌上白糖,用鄭二嬸給的糯米粉包了湯圓,早早的把何鐵林喊來吃飯,何鐵林多精明的老頭,一眼就看出了秀春有心事。
秀春想了想,把事情的緣由始末說了一遍給何鐵林聽,經歷過大風大浪的老人,秀春莫名的相信他。
“爺爺,你說你要是我,這個時候你該怎麽辦?”
何鐵林抽着煙袋笑了,“小丫頭,這是變着法的給我出難題啊,我可不是你,沒有這樣的娘。”
就這一句話,秀春聽出來何鐵林的意思了,忙道,“爺爺,你跟我奶一個态度,也覺得是我娘的不是?”
何鐵林呵呵笑,“我可沒這樣說,小春兒,你奶這個人吧,雖然有時候挺讨人嫌,但好在還沒到不分青紅皂白,你一個小丫頭為這點事唉聲嘆氣幹啥,大人該操心的事,小孩別管。”
秀春是個一點就透的,再也沒提這件事,就等着看錢寡婦怎麽辦。
宋乃娥沒要到戶口,一時半會也不會回南京,指定還是要主動上門,她和張大壯的男娃現在還是母乳喂養,吃不了不多少糧食,等再拖兩年,小男娃大了,嗷嗷待哺,單靠張大壯分那點口糧,指定是不能夠養一家三口了。
争争吵吵,為戶口的事,錢寡婦和宋家人又吵了好幾次,每回都不歡而散,眼看着就進了三月,這事還拖着未解決。
宋乃娥她男人張大壯道,“幹脆我去一趟吧,是一次性給春兒補償還是以後養她到成年,都好商量。”
聞言,宋乃娥心裏感動不已,撕扯這麽長時間,其實宋乃娥也看出來了,錢寡婦就是想為秀春謀點什麽,宋乃娥在南京沒有戶口沒有工作,經濟來源全靠張大壯一人,養秀春的事她真做不了住,眼下張大壯這麽開口了,宋乃娥有預感,這回應該要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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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春家,錢寡婦盤腿坐在炕上,仍舊沒有好臉色,更不會招呼張大壯兩口子,張大壯倒是沒惱,他懂得換個法子思考,要是他站在錢寡婦的角度,也不會輕易讓宋乃娥爽快了。
秀春還沒放學回來,眼下堂屋裏就他三人。
張大壯思量了一下後,主動開口了,“大娘…”
錢寡婦沒好聲沖道,“別喊我大娘,我可沒有你這個侄兒!”
宋乃娥剛想說話,被張大壯擡手止住了,張大壯笑了笑,繼續道,“老太太,你一心為春兒好,這我們能理解,乃娥是春兒的娘,她也想為春兒好,這些年春兒托你照顧,你也辛苦了,你看這樣行不行,以後春兒上學穿衣的事都包在我和乃娥身上,至于吃飯,口糧實在沒法分,我和乃娥會定期給春兒生活費。”
張大壯上來就撿吃虧的話說,态度也好,沒像宋家人那樣張口閉口就是戶口啥時候能給,咋樣才能給。
錢寡婦一聽那樣的話就來氣,咋就沒人提春兒以後該咋整?她一個老太婆,兩腳一蹬,随時都能進棺材,等她走了,春兒要是還沒成家,她自己一個跟誰?誰來供養她念書?誰來給她找婆家?誰來…
要操心的事可多着呢!憑啥她宋乃娥要到戶口之後,拍拍屁股就走人?!
見錢寡婦有松動的跡象,張大壯忙又道,“要是你同意,把春兒的戶口一同遷到南京也行,南京那邊我想辦法找人讓春兒的戶口落下來,以後跟我和乃娥生活…”
“不行!”錢寡婦直接打斷了,繼父又不是生父,跟繼父生活在一塊,誰知道長時間了能生出啥腌臜人的事,家裏有的是地方住人,背井離鄉去他那個地方幹啥!
張大壯趕忙道,“不去也行,老太太你看…我之前的提議,你看怎麽樣?既然我們的初衷都是為春兒着想,那還是商量一個對春兒最有益處的,你說是不是?”
錢寡婦沒想立馬應下來,拿喬了一回,對張大壯道,“你們先回吧,我好好考慮考慮,等春兒放學之後,我再跟她說說,這事也得她同意。”
聽錢寡婦這麽說,宋乃娥急了,道,“春兒指定是同意這事,沒你在裏面摻和,能有這麽多事?!”
錢寡婦猛地變了臉,唾道,“你給我閉嘴!你能把春兒丢下這麽多年都不管,春兒心裏能不怨?春兒那是小,好說話,她好說話,我可不願意!”
宋乃娥立馬焉了,不敢再說話,秀春就是她的死穴,在這事上她确實理虧。
中午秀春從學校放學回來,瞧見堂屋炕幾上擱着幾包油紙包的東西,錢寡婦坐炕上,瞧着臉的氣還未消,心裏明白是咋回事,嘴上還是道了一句,“奶,我外家人又來啦。”
錢寡婦嗯了一聲,道,“宋乃娥跟她的姘頭一塊來了。”
聽錢寡婦用姘頭這個詞來形容張大壯,秀春忍不住笑,把油紙包的零嘴收進櫥櫃裏,忍不住勸了一句,“奶,你就把戶口給我娘吧,她也不容易,我現在過得很好,也沒啥好記恨她的。”
聞言,錢寡婦嘆了口氣,惱道,“你呀,就是太好唬弄,心太軟了!”
秀春笑笑沒吱聲。
錢寡婦拍了拍炕,讓秀春上去坐,絮絮叨叨的把張大壯跟她提的條件說給了秀春聽,末了問秀春道,“春兒,你說咱一年要多少錢夠花,一年要幾身衣裳夠你穿?”
作為過來人,錢寡婦心裏清楚,說得再好聽,再天花亂墜,都沒有給物質上的補償來的最實在,至少有了補償,春兒以後過得都不會太差不是。
說實話,秀春還真沒往這層面上去想,她沒想到錢寡婦拖這麽久不松手為的就是給她索要生活費,想了想,秀春道,“其實我外家人都挺好的,在我身上也沒少花錢,差不多就算了。”
反倒是孫有銀兩兄弟,差點沒把原主扔出去。
錢寡婦不贊同秀春的說法,語重心長道,“你外家人在你身上花的,那是你欠你外加人的人情,可這麽些年,那女人可是沒在你身上花一分錢,女人心向外,眼下那女人又和姘頭有了自己的孩子,春兒你信不信,如果我不管她要點生活費,等她去了南京之後,你看她還管不管你。”
“倒不是我在背後編排她,把她硬往壞處想,春兒,這種事你就不懂了,你不在她眼前晃悠,等時間長了,她就會把你忘了,反正人家有兒子,以後說不定還會繼續生,不缺孩,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也不少。”
秀春沉默了。她得承認,錢寡婦說得确實有道理,遠的不說,在她那個時代,她在家備受關愛,是因為她爹只有她一個閨女,她上頭有八個哥哥,她爹也不能一碗水端平,秀春以前就經常聽幾個嫂嫂聚在一塊嘀咕,只是她沒将這種事放在心上罷了。
錢寡婦又道,“春兒,錢肯定是要的,得要讓那女人時刻記着,她還有你這個閨女在,她想以後舒舒服服關上門過小日子,沒門!”
錢寡婦這邊松了口,隔日宋家老二還有張大壯兩口子都來了,商量了一番之後,決定每年給秀春五十塊錢,衣裳鞋學習用具都不能少。
口頭上說的不行,錢寡婦還要他們寫個證明。
剛說完寫證明的事,錢寡婦就想起來她瞎了眼不說,還不識字,想來想去,讓宋家人等着,自己摸去了生産隊,把何鐵林喊過來,這個老東西吃了她家這麽多頓飯,該派上用場了!
有何鐵林在,錢寡婦也不擔心宋家人唬弄,證明是何鐵林寫的,公證人也是他,寫完之後,又讓宋乃娥和張大壯在上面簽字。
整好所有手續,錢寡婦才從進東間,從牆角的破陶罐裏摸出一本早沒了封皮泛黃的戶口本,遞給宋家人道,“拿去吧,遷出之後再還回來。”
生怕錢寡婦反悔,宋乃娥把戶口本拿到手之後,立馬去鎮上的派出所開遷出證明,時下農村的戶口遷出很容易,只要南京那邊能找到接收點,帶上遷出證明還有原地戶口本,立馬就能遷了戶口。
這就意味着宋乃娥要把戶口本帶到南京。
錢寡婦要到了給秀春的生活費,還算好說話,用完之後再寄回來就是了。
臨走之前,宋乃娥把秀春接到宋家又過了幾天,除卻已經給了的五十塊錢,又偷偷塞給秀春二十塊,“春兒,這是我的存的私房錢,拿着留你慢慢用。”
秀春不願意要,其實她不缺錢了,何鐵林給她的金子還沒動。
宋乃娥執意要給,秀春看出來了,這錢她要是不收着,宋乃娥都難能踏實,索性就收了下來。
宋乃娥這才笑了,叮囑秀春道,“放假了拍電報給我,我來接你去南京。”
秀春含糊應下,心道估計是沒那個可能了,錢寡婦指定不許。
送走了宋乃娥,秀春的生活又恢複了尋常,上學打獵參與勞動,手裏有閑錢,家裏糧食夠吃,還有肉改善生活,小日子過得不要太舒心。
開春之後,不知道是不是頓頓吃得飽吃得好的緣故,秀春發現她的身體開始猛長了起來,旁的不說,就拿高淑芬家的二丫來比,原先比她高半頭的二丫,現在她反過來比二丫還要高半頭,連鄭二嬸家的小二都沒她高。
這種改變讓秀春欣喜異常,畢竟比起豆芽菜,她還是更喜歡她以前的身體。
又是周末,秀春從地裏鍛煉身體回來,順道去了趟郵局,查看有沒有自己的信件和包裹。
還真有,兩個包裹,一個從南京寄過來,秀春想都不用想,一定是宋乃娥把戶口本寄回來了,還有一個包裹,是從北京寄過來的,再看寄信人的名字,苗苗哥又去北京了?!
回家迫不及待将兩個包裹拆開,先拆宋乃娥寄來的,除卻戶口本之外,還有一件斜對襟的小褂,紅底格子機織布,這個季節穿剛好!
換上小褂試試,大小肥瘦正好,估計是宋乃娥在她原來的身高基礎上特意做大一些,既能單穿,又能罩棉衣,卻沒想到這陣子秀春個子長得飛快,單穿剛好,裏面再加件襖裏子估計就不行了!
再拆陳學功寄來的,大大小小的錦盒,印有不同商标,挨個打開看,有驢打滾,茯苓餅,芸豆卷,其中一個錦盒裏還裝了一個青花瓷小壇,包裝精細嚴實,從這麽遠的地方寄過來也沒磕破,秀春打開看了看,居然是一壇醬菜。
以為是什麽好東西的秀春大失所望,先擱到一邊,注意到包裹裏還有一把鏡子,忙拿了出來,紅木質地,背面雕刻着暗花,紅木梳子鑲在後面,拿在手裏小巧精致。
家裏沒有鏡子,秀春平時梳頭都是憑感覺編辮,對自己的容貌也很少關注,最多去河邊洗衣裳或者打水時,在水裏模糊看個影子。
秀春對着鏡子照了照,清晰的人影印在裏面,倒把秀春吓了一跳,之前沒太注意,現在看清楚了才發現她現在這具身體跟她以前居然一模一樣!
再看看鏡子裏的人影,臉上的肉沒有先前多了,小圓臉變成了瓜子臉,鼻子挺,嘴唇紅,眼睛很大,兩道眉偏粗,多了份英氣。
看着看着秀春合上鏡子忍不住笑了,還能看到熟悉的臉真好!
拆完東西再拆信,開頭是一連串的質問,說他之前寄出去的信怎麽一封沒回,秀春猛地拍腦袋,上回還是上上回的信已經寫好了,就夾在哪本書裏,忘了寄出去!
這回不敢再怠慢,忙拿了紙筆,開始給陳學功寫信,把前段時間發生的事全寫一遍,足足籌夠了四張紙,才去郵局寄出去。
趕上輪休,陳學功哪也沒去,在宿舍翻書,之前記錯了個知識點,差點沒出差錯,趕緊翻腎髒病查看,活檢後兩周還真不能用活血藥!
正看着書,何新陽踹門進來了,把陳學功的信拍在了書桌上,“你家春兒寄來的!”
陳學功忙拆了開,何新陽伸腦袋要看,被陳學功避開,往床上一坐,索性躺下來好好看。
小春兒的娘回來了,居然是火車站結識的大嬸!小春兒說她長高了,說比之前高了一個頭,陳學功默默比劃了下,還是很矮…
何新陽也一屁股癱坐到了他床上,他剛下手術臺,累得直喘氣,“老陳,早知道當初就不來北京了,在上海多好!附屬醫院管理寬松,上班還能偷摸溜出去,趕着周末輪休還能回家吃頓飯…”
陳學功頭也不擡,“協和有協和的好,好容易争到兩個學習名額,你可別掉鏈子,什麽也沒學到,回去之後丢人現眼。”
協和當然好,不然他爸也不會大費周章給他弄到一個名額,老陳過來,那是各方面都優秀,靠本事選上,他是半吊子,得虧有個本事老子。
“這醫院工作強度這麽大,你說我們不會在這待到畢業都沒假期回去吧!”
從上海到北京,火車哐當了一天一夜才到,回個家,一來一回在路上都得耽擱三天,據說院裏春節才給四天假,搞不好中間還輪到值一次班!
陳學功嗯了一聲,“估計是不能了,怎麽,你就想家了?”
何新陽呵呵幹笑,已經十八九的大男孩,沒上大學的孩子都該有了,哪好意思承認自己想家想爸想媽,還想他家小保姆做的一手好菜。
成日在醫院宿舍圖書館來回打轉,時間過得飛快,一晃眼兩人在北京這座陌生的城市過了艱辛的兩年,一九六六年春,陳學功跟何新陽雙雙完成學習任務,以優異的成績完成實習,拿到實習合格證當天,兩人迫不及待買上火車票,連夜趕回家。
沒辦法,實在太想家!
火車哐當哐當行駛在回上海的路上,火車廂裏沉悶異常,廣播裏播着五月召開的各大會議,發表的文件,重要領導人的講話…
坐了一夜的火車,車廂裏的人沒幾個頭腦清醒的,時聽時不聽,誰也沒将這些遠得沒邊的國家大事擱在心上。
眼看上海近在眼前,卻在昆山路段停了下來,對于心急火燎的何新陽來說,簡直急得要罵髒話,伸腦袋朝窗外看,除卻鐵路兩邊綠油油的莊稼,壓根看不到前面發生什麽事。
陳學功拉他坐好,“估計是停下來避開其他火車。”
他話音剛落,廣播傳來了機械化的女聲,“各位乘客,前方路段鐵路毀壞嚴重,施工人員正在搶修,請耐心等待…”
“毀壞嚴重?好好的路,怎麽說毀就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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