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10號二更
吃了晚飯,熱了洗臉水,照顧錢寡婦先上床睡下,秀春才去了孫有銀家,心裏七上八下,大晚上喊她過去,不知道是為了啥事…
秀春去的時候,孫有銀家剛吃完飯,招呼了秀春一聲,高淑芬把碗筷收拾了,騰出個地方讓秀春上炕。
孫有銀抽着飯後煙,神情有些嚴肅,半響方才對秀春道,“春兒呀,為了防止咱們農村出現走資派,就這兩天,咱們公社要成立個基建隊…等會你回家,費點煤油照亮,把家裏的雞鴨能宰了的都宰了,舍不得自己吃,明天就拿公社副食品回收站賣掉,自留地裏除了時令蔬菜,芝麻大豆花生以後一概不能有,一經發現,全拔掉不留,還有花椒樹,也不能種…”
孫有銀絮絮叨叨跟秀春說着他近來學習到的文件,說到最後,竟忍不住長嘆了口氣。
高淑芬盤腿坐炕上對着煤油燈打補丁,等孫有銀說完了,她又補充道,“還有鄉裏集市,以後可都不能去了,私人倒賣一律視為犯罪。”
以往國家雖然實行統銷統購政策,但在農村私下買賣方面管理的并不嚴,特別是夏天,自留地裏的瓜果蔬菜大部分人都會拿到鄉裏集市上賣,離市區近的,也有挑到市區賣的,這些恐怕暫時都不能再有了…
秀春點頭,把孫有銀剛才說的話一字不漏記在心裏,從孫有銀家出來,秀春沒急着家去,而是先去了何鐵林的牛棚,告訴何鐵林把新的棉花被還有大鐵鍋全收起來,但凡可疑的,全得藏着。
何鐵林多精明的一人,頓時明白了秀春的話,讓秀春家去,其他不用管。
秀春又去了趟鄭二嬸家,叮囑鄭二嬸連夜把雞鴨鵝都宰了。
“好好的我宰它們幹啥,咱家可就指着它們下蛋了!”鄭二嬸沒聽到啥風聲,整個人還迷迷糊糊。
秀春急道,“二嬸你就聽我的,今晚就把它們全宰了,你不宰,明天也不會再是你家的。”
“咋啦,是出了啥事?”見秀春不像開玩笑,鄭二嬸忙把秀春拉進屋,低聲問她咋回事。
秀春家裏公雞母雞加起來有十來只,都得宰掉,她沒功夫跟鄭二嬸磨叨太多,再三勸她連夜宰殺,想到鄭二嬸家門口的花椒樹,又叮囑道,“明早讓二叔天不亮就起,花椒樹也得砍了。”
匆匆把孫有銀交代給她的話傳達之後,秀春忙回了家,大鐵鍋裏燒一大鍋開水,罩在籠子裏的除了有十二只公雞母雞以外,還有三只野兔,秀春看了看它們,好好的東西全給糟踐了,秀春實在舍不得。
可想到明天這些東西都不屬于她,只能咬咬牙,全部給宰了,拔毛掏內髒,留了一只野兔一只母雞撒上粗鹽腌上,藏在櫥櫃裏鎖上,剩下的明天全帶去市裏和易真交換東西。
殺完雞兔,秀春又把她從廢品回收站淘來的舊書藏起來,還有紫檀弓箭,藏在地窖裏用一堆破爛掩蓋住,好在家裏的大木箱和櫥櫃都是普通楊木做成的,至于桌椅板凳被何鐵林東拼西湊打的不倫不類,表面又糊了一層黑油灰,不仔細看不會看出是啥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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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再三确定家裏沒啥可疑的東西之後,秀春才洗了手臉,上床睡覺。
次日天不亮,秀春肩背昨夜宰殺的雞兔,還有家裏剩的風幹肉,約莫有五十來斤,趕到易真家時,她還沒上班。
“趕緊進來,吃早飯了沒?我做了飯,一塊吃點。”
秀春沒跟她客氣,早上走的急,沒來及吃飯,這會兒肚子确實唱起了空城計。
廚房的鐵皮爐子上熬了小米粥,饅頭是昨晚在國營飯店買的,鹹菜從空間裏翻出來,盛好了放茶幾上,招呼秀春吃飯。
秀春的背簍就擱在廊檐下,上面蓋了麻袋,易真掀開看了看,驚呼,“這麽多雞!”
“昨晚連夜把家裏的雞宰了。”秀春有點可惜,“七只老母雞,平均下來每天能下三四個蛋呢。”
易真明白是怎麽回事了,轉而問秀春,“你給我整這麽多肉來,說吧,這回想換點什麽。”
秀春頭也不擡,毫不猶豫道,“大米白面,面條也行!”
換什麽東西都沒有換這幾樣實在,想吃肉了她可以偷摸去打獵,可要是想吃大米飯,那也得看看家裏有沒有,嘗過大米飯的滋味,就不想再成天吃窩窩頭菜團子。
而且眼下政策變了,誰知道往後去會發生什麽,存點糧食有備無患。
易真忍不住笑了,“你還挺精明!”
秀春嘿嘿笑。
吃了早飯,秀春把肉倒進易真家的大缸裏,看着這麽多肉,易真喜滋滋的對秀春道,“春兒你等會,我去屋裏給你稱糧食。”
易真進去沒一會兒,在裏面喊秀春,“春兒,大力王…快進來幫忙搭把手,太重了,我拎不動。”
秀春依言進了屋,跟易真合力,稱了五十斤大米,五十斤白面,二十斤的挂面是易真送她的。
一百多斤的細糧簍筐都裝不下,只能背一部分手裏再拎一部分。
外頭冷不丁傳來拍門聲,兩人皆吓了一跳,對視一眼,易真指指裏屋,讓秀春趕緊把糧食藏屋裏,她去開門。
門外站的是一身制服,頭戴蓋帽的公安同志,站得筆挺,手裏端着飯盆,飯盆裏盛的是豆腐腦,上面搭了三根油條。
易真松了口氣,懸着的心立馬放了下來,大門就開了個縫隙,她人擋在縫隙裏,雙手抱臂,涼涼道,“是姚公安吶,大清早的這是幹啥來了?家裏就我一個人,不方便讓你進去,有啥事就站門口說吧。”
別易真姚公安的男人把手裏的飯盆遞了過去,語帶讨好,“還沒吃吧,我上班路過,順道從國營飯店買了點豆腐腦和油條。”
易真不客氣的接了下來,仍舊擋住門,笑眯眯對姚公安道,“都這個點了,姚公安怕是急着去上班吧,我就不耽誤姚公安上班了,這豆腐腦跟油條,我就謝謝了。”
說完閃開身,啪嗒一聲把大門關上,給姚公安吃了個閉門羹。
剛才開門時,秀春瞧見了外面的人,她記性好,一眼就認出外頭的公安就是之前把她們兩私下交易逮個正着的人,等易真關了門,秀春忙道,“易姐,他這是又來逮人了?”
易真噗嗤一聲笑了,舉舉手裏的飯盆,對秀春道,“這回不是逮人,是來獻殷勤了。”
秀春立馬明白了,促狹的看着易真,長長的哦了一聲。
易真騰地臉紅了,伸手彈彈秀春的腦門,把飯盆裏的豆腐腦倒進鋁制飯盒裏,嚴嚴實實的封上,又把油條包進油紙裏,擱在秀春的背簍裏,“拿回去給你奶奶吃,補點油水。”
秀春連聲拒絕,“公安同志買給你的,我哪能要。”
易真擺擺手,不以為意,“又不是啥好東西,放心吧,他獻殷勤的時候多着呢。”
說着易真沖秀春笑,龇牙咧嘴,“他害我連蹲幾天班房,不好好收拾他,我可咽不下這口氣!”
秀春默默在心裏為那位公安點了支蠟燭,得罪誰都不能得罪她易姐姐!
秀春擡頭看看時間,問易真,“易姐你該去上班了吧,我也該家去了,我奶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更重要的是孫有銀跟她透露,今天基建隊要下來挨家挨戶檢查,沒收東西不說,還得對他們進行集體思想教育。
易真挎上包,鎖了門跟秀春出門,邊走邊道,“這幾天醫院也亂了套,大會小會開不斷,今天批判這個,明天批判那個,正事沒有,去早了也沒啥事可幹。”
秀春點點頭,憂心忡忡道,“咱們隊裏好像也要開始了。”
易真安慰她,“別擔心,你好就好在成分好,只要不做破格的事,不怕別人揪住小辮,我就不行了…如果我這裏熬不下去,到時候投奔你,你可別嫌棄!”
聞言,秀春忙道,“我家地方大,你想啥時候來就啥時候來!”
在醫院大門口分開,秀春一路向南走,腳步匆匆,盡量避開人流,走了一會兒,察覺到有人跟着自己,秀春心裏咯噔一下,她聽易真說過,近來市裏大街小巷到處是糾風氣查走私的人,秀春別的不擔心,就怕她身上的糧食被看到,來歷不明的東西,查得格外嚴格。
秀春腳下的步子越走越快,身後跟着的人幹脆小跑了起來,在後頭吆喝秀春,“小同志,走這麽快幹啥,快停下,停下!”
走得越快落入別人的眼裏,那就是心虛,思及此,秀春幹脆停下了腳步,回過頭露出一副茫然的神色,指指自己,對身穿仿制軍裝的年輕人道,“是在叫我嗎?”
軍裝年輕人氣喘籲籲攆了過來,神色嚴厲道,“走這麽快幹啥?!背簍裏裝了啥,還有手裏的,拎的是啥東西?!”
秀春面不改色道,“拎的是玉米粒,背的也是,要去糧管所換糧票,我手裏有證明!”
昨天從孫有銀家開的介紹信還在秀春兜裏,日期能對得上,不等年輕人管她要,秀春從口袋裏掏出來,給年輕人,“你看,這是介紹信!”
年輕人接過仔細審核了下,有公章,日期也對,介紹信裏說是來市裏辦事,但具體沒說啥事,時下的農村人難得進市裏一趟,要辦的事可多了,不少人的介紹信都沒有寫具體到啥事,這點年輕人倒是見怪不怪。
為了更有底氣些,秀春挺直了腰杆子,對年輕人道,“我家祖祖輩輩都是貧農,家中任何東西都經得起審查,沒有見不得光的,你要是不信,可以跟我去一趟看看!”
除非瘋了才會為這點事跟人跑鄉下去審查一趟,來回走路都能累個半死!
年輕人又打量了秀春一下,兩根麻花辮垂在兩側,身上穿的也不是花裏胡哨的衣裳,規規矩矩的罩衫長褲,色彩也不亮麗,罩衫袖口處還打了個補丁。
年輕人擺了擺手道,“走吧走吧。”
秀春按捺住心中之喜,轉過身,不緊不慢的走了幾步,剛想加快步子,身後的年輕人又攆了上來,喊住秀春,嚴厲道,“背簍裏到底裝了啥?!哪來的油條味?在哪買的油條?如果是去國營飯店裏買的,一根油條要二兩糧票,你一個農民,又是從哪裏來的糧票?!”
秀春一時腦子沒轉過來圈,愣住了。
年輕人立馬道,“把背簍放下來,讓我檢查下!”
這一檢查還得了,裏面可是裝了五十斤白面粉呢!時下農村小麥大都支援國家建設,大豐收時候,她和錢寡婦加起來統共也才分了五十來斤小麥,脫皮之後最多四十來斤,如果給查到是背簍裏裝的是白面粉,手裏拎的蛇皮口袋肯定也得接受檢查,一百多斤的精糧,被查出來可就完蛋啦!
就在秀春做好準備逃跑時,錯眼見到給易真送豆腐腦和油條的姚公安,忙大聲喊了一句,“姚公安,你上班啊!”
姚公安在易真那兒碰了一鼻子灰,垂頭喪氣的去上班,走在路上冷不丁聽見有人吆喝他,愣了一下,四處看了看,注意到不遠處站了個小同志,年紀不大,疑惑間又聽小同志道,“易真姐姐剛才還跟我提你了!”
姚公安耳朵尖,聽到易真的名,立馬住了腳,轉而走向易真,站在易真旁邊的年輕人姚公安認識,市委剛招進來的文員,急着立功,平常正事不幹,就會大街小巷逮人查,查到可疑的就帶去公安局讓他們審問,姚公安看到他就煩得不行了,他們公安局很閑嗎?成天為這點破事瞎忙活!
“小蔣,怎麽回事?!”
被喊小蔣的年輕人立馬道,“這位小同志背簍裏有油條香味,我讓她解開給我查查!”
聞言,姚公安一陣氣結,油條香味都能給他聞出來,狗鼻子都沒他靈吧!
看到姚公安的那一刻,秀春腦子裏立馬有了主意,眼下聽小蔣這麽說,秀春立馬道,“油條是姚公安給的,還有豆腐腦也是!”
姚公安頓時樂了,“這位小同志,我認識你嗎?怎麽可能無緣無故給你買豆腐腦油條!”
小蔣立馬跟着道,“借口!一定是來路不明的東西,走,跟我去公安局接受審查!”
小蔣話音剛落,姚公安喝道,“去什麽公安局,我不就在這兒呢!”
公安局加上他,統共也就三個人,其中兩個還是他頭上領導,平時局裏的大事小事都是他在管,就這個小蔣,不知道給他找了多少麻煩!
秀春不急不緩道,“姚公安,你早上是不是給易真姐姐送了豆腐腦油條?”
“咳咳…”姚公安差點沒被空氣嗆到,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問道,“你怎麽知道。”
秀春笑了笑,“因為當時我就在裏面啊,易真姐姐不停向我誇你人好,會照顧人,心又細…”
秀春專挑好話說,把姚公安誇得飄飄欲仙,心道她真說我有這麽好?那為何見了面總不給我好臉色…難道是欲擒故縱?
姚公安可不好糊弄,正色道,“那豆腐腦和油條怎麽又到了你手上。”
秀春轉轉眼珠子,換上可憐之色,“我奶奶生病了,想吃點好的,易真姐才硬把豆腐腦和油條給我,她跟我說,姚公安你以後肯定還會給她送早飯,所以少吃一頓也沒啥。”
“咳咳…”姚公安面上浮現了可疑的紅色,随即又對小蔣道,“沒什麽好查的,她的豆腐腦和油條是我買的,有什麽問題?要不要把我也查查?”
小蔣呵呵笑,忙道,“那哪能啊,沒事啦沒事啦,趕緊走。”
秀春哎了一聲,立馬背東西閃人,恨不得立馬插翅飛回去,管這麽嚴,以後她再想捯饬點小買賣那可得倍加小心了!
一路疾走到家,沿着生産隊的主幹道走,王滿武家的嬸嬸坐在家門口心疼的喊,“我的娘咧,我的雞啊,舍不得殺舍不得吃,就這麽被逮走了啊…”
又有大娘在哭,“天吶,我就在自留地裏種了點芝麻,全給我拔走了啊!”
“還有我家的椅子,誰知道是從哪來的,打我嫁過來就有了,非說是老古董,說啥破四舊,把我家唯一一把椅子給拆了當柴禾!”
……
雖然秀春昨晚已經把家裏東西做了處理,可沿路聽着隊裏的伯娘嬸嬸發牢騷,還是擔心家裏東西被搜出來,加快了腳步趕回家,錢寡婦坐在堂屋門口納鞋底。
秀春把糧食背進了屋,在屋裏來回審視了一圈,見家裏的東西還在原處,長籲了一口氣,低聲問錢寡婦,“奶,今天來查了嗎?”
錢寡婦端了針線籮筐進屋,低聲道,“咋沒來?不過是你大伯跟着一塊的,咱家成分好,經得起審查,沒啥可疑的,他們看了一圈就走了。”
說着,錢寡婦又嘆口氣,道,“可是老何就沒這麽走運了,也不怪誰,要怪就怪他成分不好。”
聞言,秀春大驚,“何爺爺咋啦?!”
“被公社人帶走了,要接受審查。”
昨晚她明明都告訴何鐵林了,經過大風大浪的人不可能連這點事都處理不好,怎麽還會被帶到公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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