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19號二更
先前家屬院的人用暧昧的眼神看他們,陳學功還能無視,現在梁主任這個心直口快的幹脆直接說了出來,陳學功像是被人拿照妖鏡從上到下照了一般,身體裏住着的猥瑣惡魔立馬無所遁形,再看秀春,已經臉紅到了耳根子,像個熟透了的蘋果。
被人當面這麽揶揄,還是頭一回,秀春急急解釋道,“不是,不是,苗苗哥是親戚。”
梁主任恍然,樂呵呵道,“啥親戚呀?打從小陳一家搬過來,除了小陳爺爺奶奶,我還沒瞧見過其他親戚來呢。”
梁主任家就住在陳學功家樓上,陳學功家要是來個客人,他在樓上伸腦袋出窗戶就能看見。
秀春老實道,“我大舅媽是他姑媽。”
梁主任笑得更歡了,拍拍陳學功的肩膀,一個大男人,跟個居委老大媽似的,叮囑陳學功道,“小陳啊,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任需努力呀!”
陳學功繃不住了,俊臉微紅。
等梁主任走遠了,秀春想了想,還是問道,“苗苗哥,什麽叫革命尚未成功?”
“咳咳…”陳學功清了清嗓子,教訓她,“就是字面意思,不懂?沒好好上課吧?”
秀春倒是想好好上課來着,開學将近兩個月了,正兒八經上課的時間沒多少,學校裏的同學們除了一群東跑西颠學工農學外,在學校裏也是半天學習,半天勞動。
課堂上主要是老師念報紙上的社論,全班都在學習讨論無産階級專政理論,通常老師在念這些的時候,秀春基本不會發言參與讨論,就自己翻看書本,語文對她來講毫無壓力,數學勉強,英語在陳學功的幫助下也能學得不錯。
除此之外,秀春還喜歡看小說,以前在廢品回收站淘到了好些舊的書,其中有本《紅岩》,秀春百看不厭,老師在課堂上念政治,她就把書藏在桌子下面偷偷看。
班上像秀春這樣不關心無産階級政治生活的人不在少數,趴桌子上偷看的書也是五花八門,令秀春感到憤然的是,她看‘反動書’的行為被人揭發了,給班主任叫到了辦公室一頓教訓。
秀春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告密者是誰,坐她後面的郝雪梅,班上看小說的不止她一個,這個叫郝雪梅的女同學總是能善待男同學,卻無比苛待女同學。
秀春的同桌張秀英,一語道破原因,“同性相斥,她心理有缺陷,陷害同胞讨好異性!”
班上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出來,郝雪梅愛慕顧偉民,顧偉民是紀律監察委員,郝雪梅這是在博顧偉民的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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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誰呢!”郝雪梅在後面聽得一清二楚,拍桌子義正言辭指責,“你這種污蔑行為,我理應告訴老師,但念在同學一場,這回就算了,下次別怪我不客氣!”
張秀英是個急脾氣,當即就不樂意了,要站起來跟郝雪梅理論,被秀春一把拉住,“你都說她心裏有缺陷了,還跟她計較什麽。”
秀春這話說的聲音并不小,郝雪梅除非是聾子才能裝聽不見,氣得臉通紅,起身走到秀春面前,要她站起來說話,秀春坐着不動,當聽不見。
顧偉民忙過來打圓場,撥着腦門前一撮油乎乎的頭發,安撫郝雪梅,“大家都是同學,少說兩句,咱們互相督促,共同進步。”
郝雪梅原本一肚子氣,聽顧偉民這麽說了,忸怩了下,随即作罷,怒瞪了秀春和張秀英一眼,回座位上坐好。
上午上了兩節課後照常是勞動,秀春被安排去給菜園澆水。
學校有幾分自留地,食堂平時用的蔬菜皆來自這裏,按秀春的速度,這點自留地她一會兒就能澆完水,但澆完水之後班長還會給她安排其他活,秀春幹脆慢悠悠的幹,邊幹活邊看小說,純粹在這磨洋工。
一直熬到中午放學,秀春扔了水桶就往家走。中午吃什麽好?家裏還有一把韭菜,繼續炒韭菜?可惜沒有雞蛋也沒有蝦米,要不還是貼韭菜餅吧…
“孫秀春,你等等。”顧偉民喊住她,咯吱窩下夾了本書,匆匆朝秀春走來。
秀春回頭問道,“幹什麽?”
顧偉民靠近了秀春,他跟秀春差不多高,伸着頭,差點沒把臉貼到秀春面上,“一塊去食堂吃吧,我看你天天回家,是自己做飯嗎?多麻煩,還是你有困難?有困難跟我說,都是同學,我身上有糧票,我帶你去吃一頓嘗嘗!”
秀春皺眉退了兩步,擡眼打量了下顧偉民,驢臉小眼,頭發永遠像洗不幹淨一樣油乎乎的黏在腦門子上,平時在班上能說會道,聽說家庭條件也不賴,諸如郝雪梅那樣的姑娘,就愛跟他親近。
俗話說相由心生,秀春不喜歡顧偉民的長相,更不喜歡他說個話恨不得貼到別人臉,秀春又退了兩步,離他遠點,不客氣道,“不用,我要回家吃,你擋我道了,請讓一步路。”
當初轉糧食關系的時候,陳學功就很有先見之明,直接把她的糧食關系放在了街道,幸好沒放在學校食堂,不然秀春指定後悔到哭。
秀春跟她同桌張秀英一塊吃過一次食堂,無論是貼的馍馍還是蒸的饅頭,都粗糙的拉嗓子,炒的菜裏面一點油水都沒有,燒的湯像刷鍋水,跟她自己做的飯根本沒法比!
秀春人還沒出學校,又給顧偉民攔住了,“孫秀春同學,你一定是家裏有什麽難處了,有難處就跟我說!”
這個顧偉民,為什麽總自說自話!他哪只眼看出她有難處了!
秀春煩得不行,直接甩開顧偉民的胳膊,不耐道,“別動手動腳,再擋我道別怪我不客氣了!”
說完加快腳步匆匆往家趕,丢下顧偉民在原地遙遙望着秀春窈窕的背影出神。已經快五月份了,脫了棉襖,衣裳越穿越單薄了起來,這個孫秀春無論是長相還是身量,都比其他人出挑,顧偉民琢磨着,到底該怎麽讓孫秀春對他像郝雪梅那樣言聽計從呢?
轉眼就到了五月勞動節,五月一號早上街道發糧票,下午單位發工資,大街小巷貼滿了布告。
“特大好消息,五一來臨之際,細糧可多供應一斤!”
“注意注意,本市居民可憑借糧本多購買一兩豆油,供完為止!”
“女同志的福音,本月提供月事帶可不憑月事票購買!”
……
上個月秀春在學校開了證明,去糧食局辦理了糧食定量手續,二十七斤的糧食升到二十九斤半,細糧多了一斤,加上這個月多供應的一斤,可以買到四斤細糧!
這回秀春有了經驗,大半夜就從床上爬了起來,打手電筒去喊陳學功,原本秀春想去喊易真一塊,可轉念一想,還有姚公安呢,買糧這種事,就該留給姚公安個跟前趕後扛糧食的機會。
至于秀春為啥就想到了陳學功,理由很簡單,陳學功現在是光棍一個,不用去向誰獻殷勤!
陳學功聽見窗戶口有動靜,拉開燈,看了看手表,才三點多!
臭小孩,瞎積極!
穿衣刷牙洗臉,不到五分鐘,陳學功就出門了,瞧見秀春就穿了件毛衣,想也不想,把他身上的大衣脫下罩在秀春身上,嘀咕道,“才三點多,誰會這麽早去買糧!”
“早點去,今天供應富強粉,去晚了指定就賣沒了!”
上個月因為趕着去上課,結果就沒買到細糧,白瞎了三斤的細糧比例!
七拐八拐摸到糧站,乖乖,雖然沒排老長的隊,但也有不少人了!秀春眼尖的瞧見易真和姚公安就排在他們前面,和姚公安一塊裹了一件軍大衣,靠在姚公安身上眯眼打盹。
再看周圍人,都迷迷糊糊一副不清醒的樣,壓根沒人去注意形象問題!
秀春摸摸自己身上的呢子大衣,她比陳學功矮了一個頭,大衣穿在她身上肥肥大大,裹到小腿。
想了想,秀春戳戳陳學功胳膊,“苗苗哥,你冷不冷?”
陳學功低頭看她,再擡眼看看姚公安和易真,心裏一陣蕩漾,脫口就道,“冷…”
秀春哦了一聲,“那還是你穿吧。”
說着就要脫下來,被陳學功一把按住,忍住失落道,“好好穿着,我不冷…”
秀春眨眨眼,“到底冷還是不冷…”
陳學功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我說冷你就跟我一塊穿了嗎?!”
一塊穿啊…
秀春不吱聲了。
陳學功開始鄙視自己,他還真是不要臉,正兒八經談對象的都不一定有他這麽過分的要求!
哪知過了一會兒,秀春卻解開了大衣,蹭的轉身站到陳學功身後,解開大衣一下從後面将陳學功裹住,因為身高有限,只能包裹住他肩膀一下的地方,秀春的手抱上了他後腰。
陳學功無語了好一陣,這個時候不該角色轉換下,由他從後面裹住秀春嗎?
後背上有兩團不容忽視的柔軟,陳學功僵着身子不敢動,好一會試着動了動,想轉個身,他剛動,腰上的手摟的更緊了,後背上傳來秀春悶悶帶着羞澀的聲音,“苗苗哥你別轉過來,我會不好意思的…”
轉過去他也會不好意思好麽…
就這麽抱着到天朦胧亮,實在無法再抱下去了,秀春松開了陳學功,把大衣扣子重新扣上,東邊太陽已經冒出了頭,再過一會兒糧站工作人員就該上班了。
隊伍裏無論是小情侶,還是兩口子,都由連體嬰分了開來,紛紛整理衣裳,換上一副我啥也沒幹的表情,生怕被紅衛兵逮到挨批。
“苗苗哥,現在你不冷了吧?”
不但不冷,還很熱。
越接近糧站上班點,人群開始騷動起來,排在後面的人想盡法子插隊,排在前面的大聲嚷嚷,制止他們這種插隊行為。
好容易排到他們,秀春先買了她的四斤細糧,又買了陳學功的十五斤細糧。
另一隊伍裏陳學功幫她買到十斤紅薯幹。
從人群中擠出來,接下來還要買豆油、買煤球、買醬油、醋…趕上五一放假,這個月但凡用到的都提前買齊全了!
下午推了兩趟架子車拉煤球,五厘一個,兩百二十個煤球花一塊多錢。
買完煤球,再去百貨商店,秀春看到陳學功手裏的糖票、煙票還有工業劵,不平衡道,“為啥這些我都沒有!”
陳學功笑道,“那是因為你還沒有工作,工業劵得參與勞動創造的人才會有,至于糖票、煙票,還有洗衣皂票,都是單位發的福利,等冬天了還會發澡票。”
聞言,秀春老長的嘆口氣,“我也想工作了。”
陳學功伸手拍拍她腦袋,笑道,“怎麽也要念到高中,高中文化程度和初中文化程度的人,找的工作都會有很大差距,再忍忍。”
時局受限,陳學功也知道現在上學也學不到什麽東西,工農學結合的教育方式,能好好上課的沒幾個學校,不是大範圍逮人批鬥,就是成天勞動。
秀春确實被這種環境整煩了,與其這樣浪費時間,還不如她自己去學習!還有那個顧偉民,不要太煩人!再煩她,早晚卸了他胳膊!
說話間,兩人進了百貨商店,陳學功一家三口都有工作,福利待遇還都不差,每月發的糧票還有其他各種票據基本用不完,像糖票、煙票、工業劵這些東西,通常單位剛發下來,肖主任或者老高都會管他要。
陳學功光棍一個,跟父母住在一塊,衣食住行都不用操心,肖主任和老高就不一樣了,家裏老婆孩子還有年邁父母親,張嘴吃飯,伸手要錢,買衣裳買鞋,樣樣都少不了票。
以前陳學功都會把這些東西分給他們,老高愛抽煙,陳學功從不抽,就把煙票給老高,肖主任他愛人想買輛自行車,時下随便看一輛自行車都得二三十張工業劵,陳學功家已經有了一輛自行車,工業劵也大方的給肖主任。
可從這個月起,陳學功就不願給他們了,任憑他們說什麽也不給。
“小陳,你這是咋啦,快發揚下精神呀,你嫂子就等着工業劵買飛鴿了。”
“小陳,糖票給我呗,我閨女上個月初潮了,一來事就好肚子疼,我整點紅糖姜茶給她喝!”這個老高,口無遮攔慣了,反正大家都是學醫的,對這方面也無所顧忌。
好說歹說,陳學功把他的兩張煙票給了他們,其他票一概不給,發揚精神?誰給他春兒買塊手表看時間?老高他閨女痛經,他春兒就不痛經了?!
五月勞動節,工人階級的節日,憑借兩張糖票可購買三斤白砂糖或者紅糖!
陳學功毫不猶豫稱了三斤紅糖,生姜和紅棗都不用操心,直接從醫院藥房拿。
經過賣手表的櫃臺,陳學功停下了腳步,側頭問秀春,“春兒,想不想買一塊手表?”
想,怎麽不想!
家裏到現在還沒有一個鐘,秀春平時都是擡頭看天來判斷時間,早就想買一塊手表了,可惜沒有工業劵,遲遲未買。
陳學功在櫃臺前透過玻璃臺看了看,指着一塊女士手表,問售貨員道,“這塊怎麽賣?”
售貨員以貌取人,笑容可掬道,“上海牌,七十二塊,要十張工業劵。”
陳學功扭頭問秀春,“春兒,你看好不好看?給你買一塊?”
秀春瞪大了眼,“給我買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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