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23號二更
該買的都買了,途徑易真家胡同口,兩人分開,秀春回她家,易真一手提着布兜,懷抱兩條大前門,哼着歌,悠哉悠哉往胡同盡頭走。
“咦,你來了啊,正好把煙給你。”瞧見門口站的何新陽,易真直接把兩條煙扔給何新陽。
十包裝一條,兩條整整二十包。
何新陽接過一看,一毛八一包的大前門啊,他平常習慣抽牡丹。
易真擰開大鎖,抽空看了何新陽一眼,見他好像挺意外的樣子,随口就道,“怎麽啦?嫌差啊?嫌差算了,還給我,明天上班我拿給馬大姐,馬大姐她男人愛抽大前門。”
說話間,易真伸手就要拿煙,被何新陽閃開了,嘿嘿笑道,“我又沒說我不抽,我常抽啊,我常抽這煙。”
易真還是頭一回買煙,馬大姐經常給她男人買,還是從馬大姐口中得知,煙票也有等級,他們單位發的是一等煙票,一張煙票可以拿來買五盒牡丹,或者兩盒中華,當然也可以買差點的,十盒大前門,再差點的大鐵橋啊什麽的,則可是換三十到四十盒不等。
今天是趕上中秋節,持工作證加上手裏的煙票,正好能買兩條大前門。
“煙也拿到手了,還不走?”易真開始攆人,本來她是不在乎名聲不名聲的,就是覺得住斜對門的鄰居沒回看她那眼神,好像她勾搭了很多男人一樣,唉,頭疼,到底人言可畏啊。
何新陽磨磨唧唧,沒挪步子。
易真攆完人沒再管他,布兜往客廳一扔,跷二郎腿坐沙發上開始琢磨晚上自己一個怎麽過節,炸肉段?紅燒獅子頭,空間裏還有上次從秀春家帶來的螺絲,爆炒螺絲,再整點小酒,坐院子裏舉杯邀月?
不成,不成,太凄涼,要不晚飯也不吃了,直接睡大覺?
“我也就一個人孤零零,要不咱們一塊過中秋?”何新陽舔着臉建議道。
易真看了他一眼,撓頭想了想,“在你家還是在我家?”
這是答應了?
何新陽咧着嘴,笑得開心,“在哪兒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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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決定,還是去何新陽家,主要是易真實在頭疼斜對門那個更年期老女人,大不了帶上家夥去何新陽家叮叮咚咚做飯吧!
這邊秀春剛到家沒多久,陳學功就來了,讓她晚上去他家過節,陳木匠和陳老太都在,大家一塊過,圖個熱鬧勁。
有陳老太在,誰都不用操心做飯的事了,老人家當大廚,許淑華給她打下手,客廳茶幾上一桌的果脯蜜餞等零食,秀春負責吃就行了。
想到何新陽,許淑華從廚房出來,喊陳學功道,“苗苗啊,你去把新陽那孩子叫來一塊過,還有小易,都孤身在外,不容易,都過來都過來吧!”
陳學功哎了一聲,起身去喊何新陽,看秀春還坐着在那兒嘎嘣嘎嘣嗑瓜子,看陳木匠父子下棋,心裏頓覺不平衡,一把将她扯了起來,“走,一塊去。”
何新陽家離的近,想都沒想,兩人直接往家屬區裏面走,越過三排俄式小紅樓就是建國後建的青磚小樓,何新陽就住在最前一排,在二樓占據一室一廳。
到二樓敲門,來開門的是易真,圍着個碎花圍裙,越過易真,何新陽就在客廳的茶幾上忙活,好像是在揉面團,腰裏也圍了個圍裙。
秀春不覺跟陳學功對視了一眼,覺得好像又明白了什麽,雙雙撤退。
“新陽哥喜歡易姐。”下了樓,走遠了,秀春篤定道。
聞言,陳學功笑了,有心試探道,“你怎麽知道喜歡的?臭小孩,知道什麽叫喜歡嗎?”
秀春搖搖頭,“憑感覺。”
秀春在那個世界沒嫁過人,也沒有中意的,她雖然不知道到底什麽叫喜歡,但她會看人眼神,何新陽看易真的眼神和姚公安看易真的眼神一樣。
“那苗苗哥,你說說若是喜歡,會是怎麽樣?”秀春反問道。
陳學功先看了秀春一眼,而後道,“想時刻在一起,會牽挂惦記着對方,跟對方在一塊就很開心。”
聽陳學功這麽說,秀春心裏咯噔一下,忙問道,“那跟親人之間也會嗎?”
陳學功沒多想,繼續道,“可能也會吧,但随着長大之後,有了自己的工作,生活圈,還有朋友,跟親人之間時刻想在一塊的念頭就會被沖淡很多。”
秀春點了點頭,頓時放心了不少,她這種情況,以後等她畢業有自己工作了,還有了自己中意的對象,對苗苗哥的牽挂感應該也會被沖淡很多吧。
吃飯賞月,熱熱鬧鬧過了中秋,除了沒能吃到月餅,有些可惜了。
倒不是說買不起月餅,而是買不到,不知道到底從什麽時候起,月餅也成了糟粕,再沒出現在百貨商店的櫃臺上。
中秋節一過,秋忙就開始了,和前兩年的大豐收不同,秋收之後,莊稼人垂頭喪氣,面上絲毫沒有收獲後的喜悅,下半年幹旱,地裏種的玉米、大豆還有高粱,産量銳減!
随即糧食危機的消息傳到了城裏,報道鋪天蓋地,人心惶惶,馬上就國慶了,可指着能借着大節日多買點不要票的糧食呢!
下到農村,上到城鎮各大機關單位,到處在想辦法。
莊稼人也得活命,本來收的糧食就少了,總不能把所有糧食上交到糧站,讓生産隊所有人都去喝西北風吧?!
糧食交不齊,那就先交上一部分,欠着明年後年大後年,等啥時候豐收了再添補上。
住城鎮的商品糧戶口們也跟着勒緊褲腰帶,非但各大單位還有無工作的居民糧食定量減少,像秀春這樣每月二十九斤半的糧食定量,直接減少到二十五斤,就連蛋糕、點心這樣的高價商品也沒了,想購買,必須得用到糧票,飯都吃不飽了,誰還敢花糧票去買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
更難熬的是,副食品供應也開始縮水,豬肉由月供二兩縮減到一兩,諸如雞蛋票此類的不少單位也取消了這種福利。
幾乎是在一夕之間,社會蕭條,人心惶惶,就連高亢激昂的小紅衛兵們也沒了一身的勁,為啥?肚子都填不飽了,哪個還有力氣去整些有的沒的?!
課堂上,任教老師在有氣無力的念着主席語錄,號召同學們,忙時吃幹,閑時吃稀,不忙不閑半幹半稀。
秀春仍舊在看小說,張秀英面上發虛,忍不住對秀春嘀咕道,“我已經連吃兩天稀啦,天天面粥面粥,我媽連高粱面馍馍都舍不得做啦!”
都是十幾歲的大孩了,正長身體的時候,哪個能扛得住天天喝稀的,在學校上半天學,做半天勞動,大男孩還好些,小姑娘已經累暈好幾個了!
秀春倒沒至于天天喝面粥,但也不敢像以前那樣霍霍糧食了,只是在中午吃一頓饅頭或者馍馍,早晚也是面粥抵飽,家裏剩的那點細糧更是動都沒敢動。
陳學功帶秀春去過兩次韓記包鋪,韓記的豬肉包子已經由八塊錢一屜漲價到十塊,門口照樣排了老長的隊伍。
一屜一斤,兩人都是胃口大的,幹吃一斤沒問題,一頓飯就能吃掉陳學功小半月的工資,實在太貴了!
秀春不願意再去了,她想回去一趟看看錢寡婦,農村日子要是比城裏還難熬,就趕緊把錢寡婦再接過來,實在不行她就重操舊業,面食吃不飽那就吃肉!
趕上周末,秀春借了陳學功的自行車,回了趟老家。
秋收之後,隊裏又再忙活種植下一季度糧食,老老少少面上皆挂了沉重之色,見到秀春,只當她是從南京回來看錢寡婦,打了招呼之後,匆匆去忙其他事。
秀春推着自行車進家門,還沒進屋就聽見嬰兒啼哭聲,想了想明白是怎麽回事,冷了臉。
錢寡婦在堂屋炕上哄哭鬧的娃,秀春左右沒見着孫有糧兩口子。
錢寡婦耳朵精,從步子上就聽出來是秀春了,面上帶了笑,“春兒,你回來啦?”
秀春哎了一聲,彎腰去看炕上的男娃,白白胖胖,養的倒是挺好,對着小男娃,秀春生不出來氣,把小男娃抱在懷裏颠一颠,哄一哄,小男娃還算給她面子,不哭不鬧了。
“奶,三叔、三嬸呢?”
錢寡婦嘆了口氣,“跟着隊裏幹活去了…你三叔也就回來這兩天,靠你三嬸那點糧食實在是活不下去啦,唉,大人餓兩頓也就餓了,叫傻蛋跟着他兩口子受罪我怎麽忍心吶…”
農村雖然也難熬,但至少家裏還有剩餘的口糧,能吃一頓是一頓,到年末沒了糧,實在不行就去挖草根,總能熬過去,城裏就不行了,缺了糧食分分鐘能餓死個人。
秀春也不是鐵石心腸,聽錢寡婦這麽說,再看看懷裏啥也不知道的傻蛋,沒吱聲了。
中午,孫有糧兩口子從地裏回來,餓得兩眼冒金星,商量着管錢寡婦把地窖鑰匙要過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拎了糧食上來飽吃一頓再說,哪知剛進門,就瞧見秀春了,這下可好,計劃泡湯。
“呵呵,大侄女,從南京回來啦。”孫有糧搓着手呵呵笑,眼下住的是秀春家,伸手不打笑臉人,态度好點總是沒錯。
秀春嗯了一聲,蔣蘭花見秀春要做晌飯,忙去幫忙,生怕秀春不做他們的飯!
秀春再厭惡他兩口子也沒有要把人餓死的心,中午玉米面粉摻和高粱面,貼了一鍋馍馍,自留地裏有啥蔬菜就随便炖點啥蔬菜,家裏油也沒有了,就是幹炖。
餓的時候也不管好吃不好吃了,孫有糧兩口子吃的比誰都多,西裏呼嚕幹掉一碗水煮白菜,幹掉兩塊馍馍。
吃了飯,離出工還有些時候,蔣蘭花坐炕上掀了衣裳奶孩子,孫有糧手裏夾了根大生産。
既然孫有糧兩口子都在,秀春有必要把該說的話都說清楚了。
“三叔,你跟三嬸這是準備一直住我家了?”
孫有糧一愣,抖了抖煙灰,瞧了瞧秀春臉色,這才道,“我這不是在等隊裏批建房基地嘛,等批下來蓋上房了,我立馬搬走。”
秀春點了點頭,又道,“你們現在吃的可是我奶的口糧,她一個人的糧食養活四個人,指定是吃不到過年,三叔你打算怎麽辦,難不成要餓着我奶嗎?”
秀春話音剛落,蔣蘭花便道,“是養活兩個人,我有糧食,傻蛋也有,主要是你三叔,他沒糧食。”
秀春可不管到底誰有誰沒有,追着問,“欠下的糧怎麽辦?“孫有糧呵呵笑,打馬虎眼,“都是一家人,說啥兩家話。”
“親兄弟也明算賬!”
錢寡婦沒吱聲,顯然是贊同秀春的話,她這小兒子,錢寡婦可算是摸透了他的石頭心,有便宜可占,還能來她面前看看她,沒便宜占了,轉頭就把她抛一邊不管。
孫有糧咬着後牙槽道,“等年末隊裏分糧食,我吃了多少就還多少還不成?!”
孫有糧的戶口被打回了原籍,戶口是早都回來了,可人一直沒在生産隊,大家夥累得要死要活收那點糧食,不可能再去分給孫有糧,只是眼下他回來出工幹活了,會計才開始記賬,年末的時候或多或少能分他點口糧。
有商有量的搞定了孫有糧兩口子,秀春又去了趟外婆家,她要找宋建武一塊去山裏一趟。
知道秀春的來意,宋建武二話沒說就應了下來,天知道他早就想去山裏,就是自己沒那個本事打獵,糧食不夠吃,吃蔬菜也抵不了飽,一家老少嗷嗷待哺,哪怕已經拍電報給了宋建軍,遠水解不了近渴,急都快把他急死了!
甥舅兩個外加秀春外公,仍舊是前半夜偷摸趕馬車走,進了山,秀春也不手軟了,但凡看到能吃的,全給拿下,管它打小,管它可不可憐,餓都快餓死了,管不了許多!
碰上野豬不管三七二十一,秀春也是使出了全力,弓箭不好使,就用刀,争取一刀致命。
大只小只,加起來約莫好幾百斤的肉,甩馬車上拉回去關門閉戶,連夜處理。
脫毛掏內髒,解肢剖肉,宋家上下一通忙活。
“春兒,你弄一半回去!”宋建武原本打算給秀春一大半,畢竟出力的是秀春,但話出口前,宋建武他女人扯了扯他袖子,宋建武即将說出去的話又咽了回去。
人是鐵飯是鋼,為了一家老少,宋建武不得不厚臉皮占一回便宜。
秀春倒是沒多想,就算宋建武要給她大半,秀春也不能要這麽多,宋家人待她不差,犯不着為點東西斤斤計較。
“小舅,這些肉我一下子帶不走,先借你家地窖存着,我三叔現在住在我家,我不方便背回去,等我回城裏了,再想法子來弄行嗎?”
宋建武二話沒說就應了下來,地窖裏有的是地方!
“春兒呀,雖然眼下天氣涼快了,可還是放不了幾天,要不把你的肉一塊也腌上?”小舅媽開口道。
聞言,秀春笑吟吟道,“舅媽你先別給我腌,我就這兩天都能弄走。”
她就靠這點新鮮的去換東西了。
次日,秀春先騎車把錢寡婦載回了市裏,大杠上擔了一口袋糧食,地窖裏剩沒多少了,足夠孫有糧吃到年末。
送了一趟錢寡婦,秀春又馬不停蹄回來載存放在宋家的野味,沒敢白天明目張膽,天擦黑了才回來,騎自行車來回一個多小時,連着拉了三趟才把所有肉都弄到市裏。
這個時候已經夜裏快十二點了,錢寡婦早就已經歇下,對着這四百多斤的肉,秀春睡不着了,單一頭野豬就占了兩百多斤,還有半頭鹿、半頭羊約莫一百來斤,其他小份獵物三五斤重,射起來麻煩,秀春射的并不多。
留足自己吃的還有送人的,剩下的肉秀春準備全賣出去,正是黑市蕭條的時候,高價無市,商品糧戶都不惜花十塊錢排隊買一屜包子,還舍不得花錢買肉?
一句話,眼下只要是能裹腹的東西,不愁出不了手。
這幾天,市區城郊,甚至連澤陽周邊城市秀春都去轉悠了,也不耽誤白天去上課,就是熬夜沒精神了些,反正也不正兒八經上課,天天争論時局政策,秀春聽得直打哈欠,借同桌張秀英掩護,他們高談闊論,秀春就睡她的大頭覺。
甩完了手裏所有的東西,晚上洗完手臉,盤腿坐在燈下,秀春把她這些天‘搜刮’來的東西挨個清點。
先數錢,一分、兩分、五分,一塊、兩塊、五塊…還有十塊?!
秀春還是頭一次在見到十塊面值的錢,先前一直是五塊為最大面值,管它什麽時候印版的,反正能花就成!
再來是工業劵,這個最好換,手裏有一張的換一張,十張八張秀春也要,秀春數了數,現在她手裏有了八十五張工業劵,飛鴿、鳳凰、大永久,等着吧,趕明個就去推一輛回來!
再來是布票、糖票、肥皂票…糧票一張沒換到,是人都不傻,現在這種情況下拿糧票去換肉?無疑是丢了西瓜撿了芝麻!
澤陽周邊城市,有受災情況輕一些的,手裏糧食沒那麽緊張,秀春還從他們手裏換到了十幾斤的大米黑面,一時半會是舍不得吃了,留着過年再吃吧!
秀春連着多天早出晚歸,陳學功來了好幾趟都沒見着人影,問錢寡婦,錢寡婦支支吾吾就是不透露,陳學功不傻,看錢寡婦遮遮掩掩就知道秀春幹什麽去,不用說又去混黑市了!
再瞧見秀春時,看她原本長了點肉的臉又瘦了回去,眼眶下還有黑眼圈,又氣又心疼。
秀春很高興,把陳學功拉進屋,砰一聲反手關上大門,把王大嬸縮頭縮腦瞎瞧擋在外面,壓低了聲音,笑嘻嘻道,“苗苗哥,你來的正好,帶點東西回去給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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