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荊長歌雖然被關,也只是人身自由受到限制,畢竟是在景央城威望極高的玄鶴公主,即使是皇家,也不敢把她如何。
李溫把人關在後宮冷清偏僻的院子裏,曾幾何時,是柴貴妃養花的院子,人死如燈滅,花團錦繡敗了,只剩下一顆幹枯的老槐樹。
每日,李溫都路過院門,荊長歌知道的,她熟悉的腳步聲,吊兒郎當的二皇子總是歇靠在城牆上吹笛子。如今他該是不用僞裝了吧?朱家已經倒了,他可以堂堂正正的做他的皇子……太子了。
不吃不喝,荊長歌把自己當做幹枯腐朽的屍體,躺在漫漫紗帳裏睡覺,偶爾醒來,也不願睜眼,翻個身繼續睡。
她該恨李溫嗎?
趙輝的死,是李溫的錯嗎?
荊長歌不停的想,她心裏明白,如果有的選擇,李溫絕不會選這一條死路。他把自己關起來,十有八九是保護她吧,把她留在皇宮這個最安全的地方,他的眼皮子底下,如此,離魂塔便傷不了她。
李溫把錯全認了,就如同他多少次站在朝堂,站在人前,把所有的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沒有解釋,也沒有求原諒,每次經過院子,只是拎着一壇子酒,擺在門口,留下兩個字,“路過。”
但李溫說的話,多半不能相信。騙了她一次,騙不了她第二次。獵場見七皇子的時候,李溫壓根沒想讓她摻和進來,是她死活不走,非要留下的。即使他利用李行對她的愛慕,讓李行頂罪,但是,他篤定李行一定會認罪嗎?如果李行沒有他想的那般重情,下一刻,為她頂下殺皇子之名的,一定是他。
可她不該恨李溫嗎?
趙大哥的死,的的确确是因為李溫的陷阱。
李溫什麽也不告訴她,不信任她,的的确确欺騙了她。
一個月後,荊長歌爬起來,換了一身簡易的衣裳,用布條束起長發,推開門,迎面吹來的清風讓她有了還活着的感覺。
她想明白了,她渾渾噩噩的頹廢下去,趙大哥也不會活過來。倒不如做些自己能做到的事。餓了自己一個月還沒有餓死,上天對她真是有情有義,她總得回報這個把她丢到異世界,又讓她經歷這種糟爛感情的老天爺。
離魂塔……那些對趙輝下狠手的人,必須生不如死,血債血償。
她要先離開這個鬼地方。
爬上大槐樹,荊長歌觀察四周,李溫竟然只放了兩個人在門口守着。
皇宮中高手都隐藏在暗處,她小心翼翼的踏着房檐跳出院子,身後忽然飄來一道白影。
“雪雁?”
“跟我走。”
來人按下荊長歌呼之欲出的劍,按住荊長歌的後肩,荊長歌略微低頭,有一隊暗衛冒出來,又迅速隐沒。
“你……”
“牆外有馬,你連夜出城,切勿回頭。”雪雁帶着荊長歌踏着房檐很快到了西城門。
荊長歌自問與雪雁交集不深,雪雁是李溫的貼身侍衛,為何如此幫她?
“你放了我,回去如何交代?”
“趙輝的死,我不想的。”雪雁扔下一個理由,便隐沒在黑夜中。
他與趙輝兩人,在月下切磋數月,高手之間隐隐生出惺惺相惜之感,主人的命令不得不從,但雪雁心中始終懷有一絲愧疚。如今便也算是替趙輝給荊長歌一條通向自由的路。
荊長歌騎上馬,飛快的出了城,西域離魂塔,雖然她不知具體在何處,但向西準沒錯。青煜軍駐地也在西邊,如果可能,她想見大哥一面,親口問一句為什麽要騙她!
雪雁準備的馬,是上好的品種,荊長歌不知翻過多少個山頭,總算從人跡罕至的山林中回歸了炊煙籠罩的村落,她跳下馬,拴在一家小飯館門口的木柱子上,與小二詢問,“你可知附近有無西境守軍的布防哨卡?”
小二見荊長歌帶着鬥笠蓋住臉,不像是好像與的,忙說,“三裏之外,便是哨卡,不過最近換防,好像是撤了,新的不知換去了哪裏。”
墨陽換防迅速,荊将軍回歸後,一聲令下,西境新的對抗羽族的防線,已然有了雛形。
小二身邊有個食客,聽兩人讨論防線哨卡,說,“新的哨卡在華江江畔,靠近大渝的先祖皇陵。我哥說的,我哥在華江打漁的。”
荊長歌聽到皇陵兩個字,心裏咯噔一下。
她走得急,再說她是去做拼命的事,沒把箬笠帶上。那孩子在她被李溫囚禁的時候,闖進來救走她,她當時只想睡死,沒有管他,也不知被李溫關到什麽地方去了。
李行流放之地,不正是皇陵嗎?大渝僅此一家,西北邊陲的風水寶地。荊長歌記得,她還與李溫吐槽過,為何皇陵要放在邊境之處?難道不怕邊境失守被敵軍給挖了嗎?
李溫當時怎麽說的來着?
有荊家在,大渝邊境,寸土不失。
荊長歌吃了一碗面,思索片刻,與小二說,“從此地到皇陵,如何走?”
小二指了西邊,“一直向西,便是華江,沿着華江順流而下,有個山谷,便是皇陵。”
荊長歌謝過,牽着馬出了村,她想見李行,本來最讨厭的人,到頭來,是最無辜的一個。替她頂罪的事,她欠李行一句謝謝。
一個月的渾渾噩噩,她看清了自己,穿越到這個異世界後,她為何總是身不由己。她自作主張救人,為了宣洩心中的愧疚而殺人,繼而成為棋盤中的棋子,踏入景央權利争奪的旋渦中。
她對李行沒有愛慕之情,所以她最不想面對李行對她的好,總是借口一點點小事便讨厭他,把他推得遠遠的。而李溫卻不一樣,一副賴皮德行,即使調戲她,她也不會覺得有什麽不妥不自在,無數個城樓上的日日夜夜,孤獨的心在溫和的曲子中找到了慰藉,她漸漸喜歡上李溫卻不自知,直到她在恨與不恨之間輾轉反側,她終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可知道又如何,趙大哥的死,讓這分心意永遠沉沒。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華江邊。
想她與趙輝在江邊學扔石子,然後便遇上了被刺客追殺的李行。現在想來,那群刺客,也是皇上找來演戲的,為了讓李行與她荊長歌相遇,讓堅決反對與荊長樂成婚的李行,見到荊家二姑娘。
李行會選荊長歌,皇上對自家兒子喜歡什麽樣的女人心知肚明,之後,李行主動求親,皇後與朱家不會反對這個與荊家結親的機會,然後,借着不想成親的荊長歌之願,讓她成為玄鶴公主,為保衛皇城,成就英雄之名,埋下第一步棋。
沿着江邊走,荊長歌走到了小二口中的那個山谷。
本以為皇陵是金碧輝煌的,最起碼有個牌匾指路,可她沿着峽谷深入谷中,只有幾間木屋,與一片平整的荒原。
大渝的祖先,也太低調了些。
木屋沿江,屋下有人。
“殿下……”
“我已經不是殿下了。”李行扶起漢子,躬身撣了撣漢子褲子上的土,“林先生,您這又是何苦?”
“救命之恩,無可相報,林訣此生無愧天地,卻只欠了殿下您一人。如今我只是想為殿下做點什麽……皇陵清苦,殿下如果有什麽需要,盡管說出口。”
“林先生,我什麽都不缺,您快回去吧,西北天冷,您身體剛好,受不……長歌?”
中年大漢也回頭,荊長歌牽着馬,站在樹影之下。
她深吸一口氣,笑着揮了揮手,“幾月不見,你還好嗎?”
李行以為做夢,半晌才反應過來,有些不知所措,被長歌看見自己這幅落魄樣子,他整理了鬓發,“好。”
“林大人?”
林訣剛剛聽見李行叫這女子公主,難道,她就是玄鶴公主?荊将軍的二妹妹,那個一人一騎斬殺羽族大将,還在景央王城守衛之戰時立了首功。
“我以為,林大人已經死了。”荊長歌緩緩走近,林訣活的好好地,如假包換。
她的手緊緊拽着麻繩,生怕憤怒之下一拳頭揮上去。
當時,林訣搜救了朱家的罪證,分別給了應天全與李溫。給應天全的那一份,被朱家發現,導致這位林大人被冤枉誣陷下了大獄,荊靳拜托她幫忙送信營救,可趙輝卻送錯了人,後來林大人死在獄中,說是自盡,可景央城謠傳他是被朱家所害,由此天下士子寒心,合力聲讨朱家,應天全趁機勸了四皇子與五皇子逼宮造反。
而給李溫的一份,則在朱丞相死後,到了皇上的案前,成為治罪朱家勢力的有力鐵證。
可如今,這位始作俑者林訣大人,好好的站在這。
“林大人是不是該解釋一下,為何死而複生?”
林訣回頭看了看李行,“是殿下救我性命,殿下着人換了毒酒,我只是暈過去,那屍體本是一個死囚。我醒來後,殿下便着人送我上天山暫避。我在天山腳下的村落,遇見了許多故友,都是殿下這些年救的人。我才知道,朱家權勢滔天,排除異己,冤枉了不少忠臣,殿下明面不管不問,任他舅舅胡作非為,暗地裏,卻是把我們偷偷救出來,送到這個村子避禍。我在天山腳下生活了數月,聽聞朱家倒臺,殿下他受到牽連,流放皇陵……”
“所以,”荊長歌打斷林訣,“誰指使你去找朱家的罪證的?”
林卻低聲,“是應大人,當年我收到密信,見了應大人,應大人命我務必查證朱家之罪。可後來我查證回來,應大人卻只收下無關緊要的一半,讓我把一半證據,送給二皇子殿下。可二皇子自從柴家滿門抄斬之後,性情乖張,哪裏能成大事?果不其然,我蒙冤下獄,險些就死了。”
林訣并不知情,也是被從頭利用到尾的人,用來被犧牲的棋子。
荊長歌忽然劍出鞘,沖着林訣刺去,李行沒料到荊長歌會突然拔劍,來不及阻擋,卻見劍身之處,光芒一閃,一個黑衣人手握匕首,與荊長歌對峙,林訣是文人,眼前刀光劍影,吓得兩眼一瞪暈了過去。
“什麽人,都出來吧!”荊長歌聽林訣講到一半,感知到有人悄悄靠近山谷。
人數有十多個,聽聲音是輕功高手。
是離魂塔的人嗎?
自己離開景央城,李溫護不住她,這幫人便要捉她回去審問?她與趙輝武功同出一脈,想必也是他們尋找叛徒的線索。
當荊長歌從皇城出發,頭腦發熱狂奔過一陣後,變冷靜下來,我為何要找離魂塔那麽麻煩?只要一路西行,留下蹤跡,那群離魂塔的人自然會找上門。
黑衣人圍上來,與荊長歌纏鬥,李行加入戰圈,武功雖然不怎麽樣,也給荊長歌分走了兩個黑衣人的壓力。荊長歌的劍并非殺人之劍,趙輝教她的都是自保逃命的功夫,并非殺招,她只能用如今的內力配合曾經做情報工作時的拳腳對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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