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進程

“先生是曾見過類似物什。”微生瀾微妙地挑了挑眉,眸中漫上幾許了然。

“不錯。”千機微笑着回應,從袖筒中拿出一個銀質挂鎖,躬身呈與前方端坐在紫檀雕花椅上的人。

微生瀾從善如流地接過,雖然知道眼前之人給她的不會只是個普通的鎖具,但只觀表象實在是太過平平無奇……與尋常人家家中所用的并無區別。

已把手中的銀質挂鎖好生擺弄了一番,仍未尋出內裏玄機,微生瀾索性将其還了回去并直言求教:“本王驽鈍,還請先生不吝指教。”

“延楚之人帶來的滄垣古物,所用的鎖具其實與此把相同……都應被稱為無匙鎖。”千機輕咳一聲,随即娓娓道來。

自家主上言行間總如此禮遇,其實這還讓她稍有些不适應。畢竟自甘願奉微生瀾為主時,千機就做好了收斂脾性恭屈人下的準備。但這段時間以來,對方一直厚待于她,該有的、能有的一樣不少……甚至是遠多出不知幾許。

“眼下這把是屬下早前就做出的仿制品,當然在外形上是有稍加改造。”千機想起那道南牆她是撞了半年有餘,真不知她當初怎就絲毫不覺得痛呢?

千機那時碰上的無匙鎖與延楚帶來的這把不同。前者是獨立的,不像後者有部分連嵌在玄鐵盒上。其材質也只是普通的青銅,輕易便可将之毀去。

如千機這般自信于專長的人,就是固執地放着捷徑不走,而偏要從正道行進。

微生瀾微眯起狹長雙眸,冷靜地回道:“先生的意思是,這類鎖具底部的匙孔都只是個幌子。所聽聞玄鐵盒上隐匿的機關……也只是為加深誤導而作。”

雖專注于清查蠱毒一事,但微生瀾仍對延楚之事保有基本的關注,至少事情進展她是全無錯過。

千機颔首示以肯定,忽将三指扣于鎖身。随即不出幾秒,就傳出一聲輕響。

“鎖身一般設有三處機關,主上若用硬物撞擊其上各個部位,定能察覺有幾處反饋的聲響是與別的不同。再以手指配合在特定位置施加勻當的力道,如此便可解開。”千機言語間是雲淡風輕,絲毫不提她當初曾為此做了如何多的嘗試。

特定的位置依着方法不難找,但勻當的力道就得由長久試驗才能将其把握,此對手上功夫是有一番苛刻要求。

“我可将琳琅閣中的物什換出……”對方無有明說,不代表微生瀾聽不出個中艱難。

千機只搖了搖頭,面上笑意不減:“這等偷龍轉鳳之事,屬下卻是已經做好了。”單說那一玄鐵盒上又無繁複紋飾,她仿制起來是輕而易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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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還想再說什麽,然聽着漸近的腳步聲,千機便收斂起嘴角處上揚的弧度,只靜靜伫立。

“進來吧,绮衣。”來人并未刻意遮掩腳步聲,依着這熟悉的步調便可知是誰。

葉绮衣于是堪堪收回将要敲到門上的手,入內看到一個相對陌生的身影,不由得稍頓了下腳步。

雖說兩人已互相見過,但目前為止也僅接觸過一次。二者眼神交接一剎,随即平淡地各自移開目光。

微生瀾見來人手上拿着一小疊折子,隐隐記得這是她昨日在卧房中見過的。

“這些不是都已批過了?”待來人把手中物件呈于桌上,微生瀾随手拿起一份展開查看,其上确有她專用的印玺蓋印無誤……還有自家夫郎的幾筆字跡。

葉绮衣遲疑了會,斟酌着回道:“這幾份是正君代為批閱的……屬下在想您是否還要再過目一遍……?”

這些個折子上的事情雖比不得蠱毒之事重要,但也并不是雞毛蒜皮的瑣事,尤其她拿來的這幾份甚至有關系到绮樓近期的人員調配問題。

讓一個男子把持這權力……若不是葉绮衣深知自家主子絕非耽溺美色之人,她真險些要對朝堂中的傳言信以為真了。

“不必。”微生瀾把手中折子阖上,将之與其他幾份一同擱置到一旁,态度十分明确。

想到自家夫郎在批這些個折子時的表情……微生瀾不自覺地稍稍彎起唇角。

明明驚訝之餘難掩喜色,偏又還要試探于她,那看起來頗為小心翼翼的樣子倒真是讓她想好好逗弄一番。

“是屬下做了多餘的事情。”葉绮衣無有猶豫地自省道,後又很快地把話鋒一轉:“屬下還有一要事上禀。”

然話音落後卻并無下文,她垂首侍立着靜待座上之人的指示。

千機識趣地正想說退下,對出現這種狀況既無意外,也無不滿。

“此地并無外人。”微生瀾平靜地說着,示意葉绮衣無需顧慮。

随即側過頭,對另一旁同樣靜默着的人微笑道:“先生可莫要介懷,绮衣的性子一向是很嗯……嚴肅。”

葉绮衣聞言把頭垂得更低了些。将要呈報的是機密之事,原則也好、習慣也好,不先得到微生瀾的同意,她是斷不會在書房有第三人在場的情況下開口。

即便知道這麽做或許會與此同樣受自家主子倚重的女子交惡……

微生瀾曲指在桌面輕叩了幾下,被她視為左膀右臂,兩名能力不相伯仲的優秀下屬,雙方關系目前卻還是生疏得很。

這兩人的性格微生瀾也看得分明,千機這避世多年的自不必說,但說到葉绮衣的話……在與之打交道的外人眼裏是能貼上‘處事圓滑’四字标簽的。然其真實性格卻是與千機有極大相似之處,偏安一隅、不主動與人接觸。

因而這绮樓樓主職務,微生瀾知道這人一開始做的很是艱難,但因這是她授予的緣故,葉绮衣那時是一個勁地為難強迫自己去适應。

“屬下無能,蠱毒一事只查到禮部尚書身上就中斷了。”葉绮衣在說這話時已單膝跪了下來。

最初證據指向的只是幾名官階較低,職位也并不起眼的官員。但憑這些在朝堂上無甚存在感的人,根本連觐見那至高位上的帝王都屬難事,就更別提近身接觸了。

“……禮部尚書啊。”微生瀾頓時微垂下眸,似笑非笑。這禮部的最高長官與她是半點不對盤,個中原因除當事人外,大概也沒幾人還記得了。當然二者在表面上仍相安無事。

葉绮衣沒看懂自家主子的神情,只維持着端正的跪姿繼續道:“是因再往下追查,绮樓的動作會有些過于明顯,安插在朝堂上的人或将曝露于……二皇女面前。”

此事的幕後主使者,座上之人自開始時就與她說了猜測,盡管那時也已與她言明這猜測并無實際證據,但她還是将之謹記了下來。

思忖之際,葉绮衣忽覺身前籠罩了一層陰影。

“這種事情,绮衣何需自責。”輕巧地把人給扶了起來,微生瀾眸中笑意淺淺。

在朝堂中安插人手本就是這半年間才開始動作的,紮根的深度不足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能追查到尚書一級身上已是不易。

葉绮衣搖了搖頭,沉聲說:“但在屬下決定暫中斷追查之時,卻有一人主動尋上門來……”

說這話時葉绮衣實是想跪下,但卻被身前之人一個眼神阻止了。

“比起下跪,绮衣還是先與我說說尋上門來的是何人。”依着葉绮衣嚴肅的性子,微生瀾覺得現在就是讓她自刎謝罪,估計她也真能二話不說地照做。

有人尋上門來是代表着行事的洩露,但微生瀾思索片刻卻覺得不可能。

“是禮部侍郎,她言說願意提供助力,且還轉交了一個信物。”葉绮衣眉頭深鎖,這事是安插的人向她回報的,她在看完信件後就匆匆動身至昭王府,當然沒忘帶上還未确認令行的幾份折子。

語中信物是一枚翠色郁蘊的橢圓硬玉。其上刻有一字,葉绮衣不明意味,但微生瀾只看一眼,眸中就帶上些許無奈之色。

她與祈晏之間還未挑明的事情就像一層窗戶紙,雙方都對此心知肚明,且行事上也未有遮掩……就只差沒在言語間明說了。

不過就算在心裏想得再多,微生瀾現也只略微颔首道:“是個可用之人。”

計劃将變,這是葉绮衣此時唯一的想法。

禮部官階較高的臣子都或多或少與此事關聯,就是不知此事再徹查下去還會再牽涉到多少人?

結束這個話題,微生瀾轉過身對千機說道:“那古鎖便勞先生多費心神了。”空暇時間無多,她還得親自去會會那禮部侍郎。

讓微生瀾展露出無奈神色的人現正把身子靠在椅背上小憩,雲笙勸過一次讓其到床榻上休息,然而被祈晏阖目無聲拒絕了。

待到了既定的時間,雲笙自覺入裏間提來藥箱。

“正君,奴幫您換藥吧。”祈晏阖上雙目時柔和了疏冷眉宇的樣子看起來甚是無害,雲笙詢問時的聲音也不由得更放輕了些。

事實上雲笙對祈晏的态度是比對微生瀾還更端整恭敬許多,實是因後者待他總十分寬和,而前者有些時候讓他甚至……不敢過于靠近。

祈晏仍未睜開眼,只淡淡‘嗯’了一聲,由着雲笙開始折騰。

本就不深的傷口在上好傷藥的作用下早已結痂,只是這痂尚未脫落,是以近日換敷上的都是去疤的藥物。

雖說尋常時期,這腕部都被衣袖很好的遮掩,但在某些動作總有顯露出的一刻。對女子來說身上留有疤痕是毫無影響,但對男子而言就沒這麽簡單。

且依着祈晏的想法,這具身體已是屬于微生瀾的。腿疾無法改變,但除此之外他不會允許此上再留有其他瑕疵,除非這瑕疵是微生瀾給的。

祈晏想到這幾晚微生瀾別說要他,連攬着他睡都不肯,心情就低落的一塌糊塗。那人還借口說怕不小心壓到他的傷口,問題他傷的是左手,明明在這姿勢是怎麽也不可能壓到的。

祈晏知道微生瀾這是有意讓他長長記性,可這都三天了……

“這藥剛敷上是會有些痛癢,正君您忍一忍。”雲笙見輪椅上的人微蹙起眉,還當這人是因為疼痛,殊不知這其實是因為他家主子。

祈晏沒有解釋,他還在沉思着要如何才能讓微生瀾盡早結束這對他的處罰。

而給他換藥的人不知何時停下了動作,待祈晏反應過來的時候,腕上傳來的觸感就與方才截然不同。

“莫要亂動。”

這話的語氣可算是輕柔,但祈晏就是乖順地不敢再有動作。

微生瀾在為之纏好紗布後就摒退了屋內的其餘人,将在書房接收的那枚硬玉放入他手中。

“晏兒如此輕易地将這種東西交予他人之手,就不怕那人亂用了去。”微生瀾雖語調輕緩,但眸中分明是不贊同的神色。

“她不敢。”祈晏答得很快。

派遣影七去全程督視,那人根本無亂用的機會。他想做點什麽來讨取微生瀾的歡心,所以才有了此事……

“妻主高興嗎。”祈晏望了眼手中物什,随即開口問的相當直白。玉佩和發簪是更鮮明的信物,只是他不願交出手。

直白得把微生瀾都給噎了一下。

等看到微生瀾在他的注視中點下頭,祈晏面上就漸染薄紅,直至掩蓋了原本蒼白病弱的容色,顯得端麗之極。

“那……今晚……?”祈晏低聲探問着,眸光頗亮。

今晚?

好不容易想起原因,微生瀾不免有些失笑:“……都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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