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共生

人類是一種很奇妙的生物。他們可以像致命病毒、癌症細胞毒害自己寄生的主體繼而和主體同歸于盡一般使一顆星球甚至一片廣大的星域死亡，他們也可以創造出奇跡，讓最貧瘠最惡劣的環境開滿鮮花。

雷安剛來到這個堆滿戰艦殘骸的星球上時，就算艾麗在電腦上給他演示環境改變的過程，他也根本不會相信這裏會重新恢複生機。但是，他現在不再這麽想了。

僅僅過了兩個星期，他們的種植的橙藻已經開始大量繁殖，在龜殼房子裏的那一箱已經必須要移到後院的溫室了，最大的已經長得和一個普通橙子差不多大小。在殖民地裏的那兩箱也成長得很好，盡管個頭小很多，但并沒被凍死。

艾麗認為這或許是因為綠藻在生長的過程中能夠散發出熱量，雖然不多，但在相對密閉的空間中已經足夠藻菌們維生。

最讓他們感到驚訝的是綠球藻的長勢，這些球藻在橙藻被移進溫室之後突然瘋長，很快有許多個頭小點兒的球藻被更大點的同伴擠得落在培養皿底部。竟然出現優勝劣汰了。

只有在早晚各收割一次才能保證球藻們的健康成長，這些被取出來的綠色小球幾乎每粒都有雞蛋大小。艾麗做了個小箱子收藏它們，可是很快球藻堆得冒出箱子。

一周之後，他們只好把球藻切片，抽幹水分再存放。

再後來，那些被同伴們淘汰的個頭稍小的球藻多得可以用來取代富有蛋白質的毛發來培養紅藻和鲑魚藻了。

雷安要保住自己的眉毛和頭發的願望很快實現了。他和艾麗不用再剃頭了。

艾麗倒是對這提議有點不以為然，在她看來，蛋白質原料多多益善。但她最終被雷安以“頭發能夠保護體溫”為由勸服了。

之後，他們從一架還有着廚房用具的飛船裏找回了一些鋒利的金屬片，艾麗用它們做了一個形狀古怪的食物研磨機。

雷安告訴艾麗，他們可以把抽幹水分的球藻片研成粉末，用來做面包。

聽雷安解釋了面包、蛋糕、甜餅是什麽之後，艾麗先後發動了“面包行動”和“面餅行動”。艾麗把一個原本是某架戰艦上用來制作合成陶瓷武器的烘箱改裝成的烤箱，然後，雷安用發動機零件做成的烤盤烤了面包。

當然他對成品“面包”并不滿意，因為沒有酵母，面包硬梆梆的。但是艾麗卻高興得不得了。

于是他又試着烤了加了紅菌的“肉餅”和加了橙藻的“橙子甜餅”。

艾麗十分滿意。

于是他們做了太多的肉餅和甜餅，吃了一周也沒吃完。

終于保住了寶貴的毛發不用再剃頭的幾天之後，雷安看到艾麗的光頭上長出了一層幾乎是銀色的絨毛。他本以為只是因為食物中缺乏鹽和礦物質造成的，但在鏡子中看到自己的須發依舊是黑色。

他湊到她臉前，果然，她的睫毛是稍深一點的金色。

怎麽我從前一直沒發現呢？他問自己。

雷安摸摸艾麗腦袋上那層絨毛，還稍微有一點紮手，弄得他手心癢癢的，“哈哈，原來你就是金發小卷毛啊！”

她拍掉他的手，“金發怎麽了？”她瞪他。他講的那些故事裏金發姑娘都是笨蛋。

金發并不代表智商上的特別，只是比較罕見。

這種發色并不是顯性基因，所以在星際旅行成為常事的幾千年後，混血兒到處都是，天生的金發已經很罕見了。即使是在崇尚金發碧眼，認為金發者擁有最高貴純粹血統的維元帝國帝都，天然的金發兒也并不多見。

雷安看着臉頰微紅的艾麗想，也許該給金發小卷毛做把梳子。女孩子還是應該有長頭發，頭發長了之後沒準還可以撺掇她建個淋浴間，再用綠藻和橙藻做點肥皂……

艾麗對雷安經常性的發呆已經習慣了，她沒再搭理他，去儲藏甜餅的盒子拿食物。

“哎？這是什麽？”她把一塊面餅舉起來給他看，“這不會是……”

“是黴菌。”

橙子面餅的邊緣出現了一些灰綠色的黴菌。

這些帶着絨毛般菌絲的小斑點的出現，代表着龜殼裏的空氣中已經有微生物了。也就是說，如果他們有足夠的耐心和幸運的話，就能制造出抗菌素了！

艾麗當即決定今天就進行“盤尼西林行動”。

她用烘箱高溫消毒了幾個器皿，冷卻後把幾顆橙藻和沒吃完的面餅放在裏面，希望更多的黴菌出現。

等待食物發黴的那幾天，艾麗整天呆在龜殼裏，進行複雜的煉金術。她希望能從含有微量鹽分和礦物質的綠藻中提取硝酸鈉和硫化鎂用于穩定盤尼西林——如果她真的能得到足夠的綠黴的話。

盡管她仍然不放心讓雷安獨自去搜集資源，但也只得讓他去“農場”看看那裏的橙藻和綠藻長得怎麽樣，有沒有斷電。

花費了近一周的時間和多得令艾麗心疼的食物，盤尼西林行動卻以失敗告終了。那些被寄予厚望的斑點沒能長成旺盛的綠色絨毛就香消玉殒。

艾麗在最後一撮黴菌枯萎的時候難過得快要哭了。

“怎麽會這樣呢？明明都要長出來了！”她皺着兩條剛長出沒多久的稀疏小眉毛，藍眼睛裏淚珠轉啊轉啊，鼻尖也紅了。

“也許是其他什麽微生物殺死它們了……”雷安想笑又不敢笑，他把艾麗的小腦袋按在自己胸口，摸摸她的後腦勺，她的頭發倒是比青黴長得好，已經不再是紮手的一層小刺了，軟軟的，有點像初生小動物的絨毛。

艾麗原先還只是沮喪地想哭，被他安慰了幾句之後反而真的哭出來了。她的額頭抵在他胸口上，抽抽噎噎的，“你知道我用了多少個綠球藻才提煉出來一毫克的硝酸鹽麽？五……五……”

這時候她擡起小臉，嘴唇顫抖了幾下，眼看就要放聲大哭了。

雷安捧住她的小臉，用拇指抹掉她臉上的淚珠，“別難過了，你看這是什麽？”他從衣袋裏取出一個小東西，在半月形的玳瑁色塑膠片邊緣，焊接着細密的小金屬絲。

“是大型電腦主板上拆下來的一塊合成材料電路板，”艾麗吸着鼻子，“不過一邊的塑膠被磨掉了，只留下了金屬線。”

“不，這是一把梳子！”雷安把這塊電路板放到她手裏，“用來梳頭發。”

他摸摸她鬓角的絨毛，“你留長發一定很漂亮，”他看着她的眼睛微笑，“比金發小卷毛和莴筍姑娘都漂亮。”

艾麗“撲哧”一聲笑了，“你不是說莴筍姑娘總讓愛好極限運動的王子抓着她的長發爬上高塔之後又把她的頭發綁在腳上玩蹦極跳，後來斑禿了麽？”

雷安不吭聲了。王子爬上高塔如果不是為了蹦極的話……難道要他跟她講王子和莴筍姑娘生孩子的事？想想艾麗有可能會問什麽樣的問題吧！

艾麗拿着這塊經過細心打磨的電路板，先看看雷安，又在自己頭頂比劃了一下，嘴角翹起來。

她又摸摸自己的腦袋，“頭發長得真慢。”

“經常梳頭頭發就會長得快了。”

“真的麽？”

“真的。”

她一手握着梳子，一手抹抹自己臉上的淚痕，小聲說，“謝謝你。”

又盯着小梳子看了一會兒，艾麗才意識到雷安沒有按照她的命令只是查看農場裏的藻菌就返回。他一定是自己去搜集資源了。

不過，她用右手的食指尖摩挲着打磨得光滑圓潤的金屬絲梳子齒，看着他，怎麽也無法開口責備他什麽。

像是要向艾麗證明她并非自己想象得那麽神通廣大戰無不勝，盤尼西林行動在第一次失敗後連續不斷的失敗着。

到了後來，艾麗只是習慣性定期在消過毒的器皿裏投放一塊沒吃完的甜餅了。

失敗的盤尼西林行動讓她有種認知，她并不是做什麽都能成功的。

不過那些好不容易提煉出來的硝酸鹽也沒浪費，在雷安的指導下，艾麗用它腌治切成片狀的橙藻球。腌好的橙藻磨成粉後和她從前用來清潔牙齒的摩擦劑（這星球上最不缺的就是摩擦劑了）摻在一起，就是橙子味的牙粉。

她和雷安都很喜歡新牙粉。

除了新牙粉，更令人感到安慰的是殖民地農場的種植事業非常成功。

又過了一個月，打開農場的大門，就會看到一箱一箱生機勃勃的橙色和綠色的小球。有時還會不小心踏爛幾個從培養箱中滾出來的。

雷安和艾麗修複加固了農場的大門，檢查了其他艙房的密封度，現在每次進去時都可以不用再穿防護服頭盔了。大量繁殖的綠藻已經能夠為農場提供足夠的潔淨空氣。

雷安和艾麗讨論後認為，這些救生艙裏存放的綠色藻菌顯然是經過了精密的基因改造，本來就是要在救生艙的乘客們着陸之後為他們的臨時居住場所提供适合呼吸的空氣而準備的。至于橙色藻菌，在綠球藻提供的潔淨空氣中不僅能夠大量繁殖，并且釋放出熱能。

這些經過基因改造的藻類很可能是模仿共生菌群的生物特性而制作的。

所謂的共生菌群，就是不同品種的藻類生長在同一個相對封閉的環境裏，彼此互益，各有不同共用的菌群。

而經過基因改造的共生藻類菌群，是為在宇宙中長期旅行或是被困在自然條件不宜生存的星球而專門設計的，它們在封閉的環境中能夠共同成長，發揮不同作用。

艾麗改造了殖民地農場的其中一個艙房，将之密閉，挑選個頭特別大的橙藻和綠藻放在裏面，連接上她做的熱能收集器，一周後收集到的熱能經過轉化後可以填滿一個小型儲能塊。

這種小型儲能塊自然也是她的傑作。她用舊能源核的空殼上拆下的電路和合成膠板做的。一塊這樣的小儲能塊能夠提供他們的龜殼三四個日夜所用的能量。

又過了一個多月，食物短缺已經不是艾麗要考慮的問題了，她現在要考慮的是怎麽存放多餘的糧食。雷安适時提出了用含油脂的鲑魚藻菌和紅色藻菌提煉油脂制作肥皂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