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再來自由市

第二次來到自由市，艾麗已經不覺得自己是菜鳥了。

她輕車熟路的等待空管通知，着陸，帶着貨物入關，甚至還財大氣粗的租了臺自動駕駛機載着貨物飛到了中心商業區。

艾麗直接去了上次收購她的小機器的商店。因為上次被克扣了應得的報酬，艾麗十分厭惡那家收購儲能塊的店，寧願以稍微低一點的價格把儲能塊賣給這家易購行。

那家叫“豐産”的易購行店員正盼着艾麗趕快來呢，她上次放拿來的那幾臺小機器還挺受歡迎的，一周之內就全賣完了，還有一批顧客留了聯絡方式等着新貨呢。

艾麗被當面告知自己用各種回收廢料改裝制作的機器很受歡迎，立刻轉過臉看着雷安，洋洋得意。

雷安看她這副狂甩尾巴等着表揚的樣子，忍不住笑一下拍拍她的腦袋。

“那麽，我們就還按上次的價格收購了？”店員笑眯眯的問。

艾麗剛“嗯”了一下，就被雷安笑眯眯的打斷，“那可不行。其實上次我們也是以幾乎低于成本的價格賣的，為的就是想要打開銷路，你也看出來了，我們的這些機器不僅外型獨特新奇絕無僅有，而且耗能非常低，節省能源，這些可都是純手工制作的，和那些在流水線上生産出來的東西可不一樣。就算是拿到帝都或者聯邦首都，也會是受歡迎的産品，不，這些簡直已經是藝術品了！”

艾麗呆住。

什麽成本啊？

她做的這些小機器，材料全是從殘破的飛船戰艦上找來的，不過——她轉念一想，雷安說時間也是一種成本。于是她不吭聲，用熱切的期待目光看着店員。

接待他們的店員是個年輕姑娘，自從雷安露出半截臉之後她就一直臉紅紅的，不管他說什麽都微笑着輕輕點頭表示贊同，等她聽到雷安提出的新價格之後，愣了幾秒鐘才“嗯？”一聲，然後結結巴巴的，“這、這個價格和上次的價格也差太遠了！我、我我不能做決定，我去找店長來。”

最後，雷安和店長達成協議，今後艾麗制作的所有小機器都只能賣給他們一家，但價格是原先價格的一倍還多。

此外，今後他們制作的儲能塊也全都賣給豐産，由豐産提供的統一儲能盒。

拿着一大堆帝國幣和幾張存放貨幣的儲值卡，雷安和艾麗離開了豐産住進一間不起眼的中檔酒店。

“你要這樣看着我看到什麽時候？”雷安取出上次買的白色長袍，脫掉防護服。

從離開豐産易購行，直到走進酒店房間，艾麗的那張小臉上一直保持着驚奇而崇拜的表情，仰望着雷安。

她接過袍子，還是保持着那個讓雷安已經暗暗有點不好意思的表情，小聲喃喃，“真沒想到你還會商業談判啊！”

“什麽商業談判！那只是很普通的常識。”雷安轉過身換衣服。

“怎麽不是啊？”艾麗不服氣的大叫，“不僅使用了客觀數據，還利用外表上的優勢迷惑、動搖對方的心理，使對方這種奸商都産生了‘利他’心理……”

沒等她說完，雷安已經抓起袍子罩在了艾麗頭上。

這可惡的家夥！這不是在用非常嚴肅正經的口氣暗示他在出賣色相麽？為什麽突然好想打她？！

雷安一邊郁悶一邊把袍子往艾麗身上套。

艾麗咕咕笑着，不輕不重反抗他。

他也笑了，伸手輕輕抓在她兩肋上，她立刻哈哈笑着夾緊雙臂，也去抓他。

兩人笑鬧着扭在一起，艾麗突然猛一用力，把雷安推到在地上，她也被他帶倒，趴在他身上。

他們又笑了一會兒，艾麗突然沉默，她看着雷安，一向單純的眼神裏多了點讓他心跳極速加快的東西，她猶豫不決地，一寸一寸，慢慢向他靠近，當她的溫暖的呼吸足以擦到他的臉龐時，她猛地閉緊眼睛，就像要突破某種看不到的屏障一樣向他俯沖。

倉促間雷安只來得及向左迅速轉頭，就聽到“砰”一聲悶響，艾麗的額頭擦着他的耳朵撞在地板上。

“哈哈哈哈！”雷安大笑着坐起來，把艾麗也扶起來，只見她的腦門正中有一塊圓圓的紅印。雖然房間的地板鋪着地毯，但顯然她剛才用了十足的力氣。

“你是想幹什麽？用頭攻擊我麽？”雷安捧着她的臉笑嘻嘻問，他剛想揉揉艾麗紅腫的腦門，她一把推開他垂着頭走到了房間的一角，對着牆壁坐下，把頭擱在抱攏的膝蓋上藏起來。

雷安沒敢再笑，他走到縮成胎兒狀的艾麗身後，遲疑了一會兒才輕輕撫摸她的頭發。

盡管艾麗不聲不響的，但是他知道她默默哭了。真是個哭包。

據說，天然的金發每根發絲粗細僅是深色發絲的三分之一，一定是因為這樣，所以她的頭發才特別柔軟吧？像小動物的絨毛一樣。

他的指尖順着她光滑的發絲滑到她拱起的頸骨上，他還記得那時候她瘦得像只沒毛的小鳥，背對他說話時這裏的皮膚會輕微移動，還有她的後背，她受傷時他幫她擦背……

雷安輕輕嘆息一聲，展開雙臂把艾麗的後背抱在懷裏。

她起初還賭氣似的把自己抱得更緊一點，把臉藏起來，可沒多久就把身體轉過來一點，又過了一會兒，她又轉過來一點，最後終于歪着頭靠在他胸口。

雷安一垂眸就能看見她抿得緊緊的雙唇，偶爾顫動的金色睫毛，還有，仍舊微微蹙起的細長眉毛。

兩人靜靜坐了一會兒，雷安問她，“你餓了麽？”

她不出聲，點點頭。

“那我們出去吃飯？”

她又輕輕點點頭。

雖然順毛了之後艾麗沒那麽不開心了，但依然情緒不高，整個晚上都悶悶不樂。連到冰淇淋店裏品嘗各種不同口味的冰淇淋這種來之前發了宏願的成就達成了都沒能讓她高興起來。

雷安看着她，默默在心裏說，我不是不想，可是只要我一開始，就無法停止。

但我現在連能不能和你一起看到明天的日出都不确定。

和你一樣，我也會害怕。

淩晨。

珍寶賭場。

這次雷安直接被帶到了第二層。

出乎意料的，一層層煙霧似的紫灰色輕紗和閃爍暗光的珠串吊燈，還有那群美人都不見了，整個二層閣樓只有一張寬大的椅子，上面坐着胖如蛤、蟆精的賈巴。

“我想見的人呢？”雷安直奔主題。

賈巴揮揮手，“請你為我想想吧，雷安，我只是一個老實本分的生意人，可以的話誰都不想得罪，也誰都得罪不起，所以，待會兒你們在這見面，如果意見不合，請別在這兒打起來好麽？”

雷安笑笑，“怎麽會。不管是索爾還是萊特不都宣稱不傷害無辜平民麽？我也一樣。你的漂亮紗帳和美人即使留在這裏也不會有任何損傷。”

不過，現在這樣也挺好。

賈巴露個滿意的笑容，“祝你好運。”

他的兩個随從搬着那張寬大的椅子跟在他身後從閣樓角落的一扇門離開了。

也許只等待了幾分鐘，但對雷安來說，他覺得自己在這空蕩蕩閣樓站了很久。

樓下賭客們贏錢時發出的歡呼讓他有些恍惚。

“真的是你？”

雷安聽到這個曾經熟悉的聲音，緩緩轉身。

是索爾。

那個高大的男子一邊跑向雷安一邊摘掉頭上的兜帽露出一頭火紅的短發，他緊緊擁抱雷安一下，“我還以為你死了。”

“他怎麽可能會死！”另一個穿着白色長袍體型修長的男人從賈巴剛才離開的那扇門裏走出來。

“萊特。”雷安對他微笑。

“我知道你會回來的。我從來沒懷疑過。”萊特這麽說着瞪了索爾一眼。

雷安覺得兩年沒見，萊特似乎老了很多，才三十出頭的他，頭發已經變成灰白，面相仍是一向來的嚴肅，可是多了些愁苦，眼角和嘴角的紋路比從前更深了些，倒是茶色的雙眼依舊閃着冷峻的光。

他也仔細打量雷安，“你這兩年在幹什麽？看起來精神倒不錯。怎麽這麽久才和我們聯系？你現在……”

“好了先別說這些，我們快點離開這裏。”索爾拍拍雷安的肩膀。

“我們為什麽要快點離開這裏？”萊特斜睨索爾一眼，“自由商盟在蘇蘭托星域最有勢力的商人賈巴的老巢——珍寶賭場，不正是這時候這一片最安全的地方麽？”他輕哼一聲，“我可不想跟着叛徒去所謂‘更安全’的地方。”

“你這是什麽意思？”索爾怒不可遏。

“剛見面就吵得這麽兇啊，”雷安笑了，“看來賈巴說得都是真的。抵抗軍已經四分五裂，用不着帝國派龍騎機兵隊來就會窩裏鬥到死光光。”

索爾低下頭，萊特悻悻冷哼一聲。

“我的事可以等一下再說，先告訴我，情況怎麽樣？我們還剩多少人？錢和武器呢？”雷安直接坐在地板上，“還有，萊特說得沒錯，珍寶賭場現在确實是自由市最安全的地方，沒看到老賈巴為了怕我們見面後打起來把他的寶貝都收起來了麽？珍寶賭場是他很重要的生意，他還想讓賭場生意興旺就不會告密給帝國的人讓他們來他的地盤抓人。”

而且，為了防止你們任何一方有異動，很可能樓下的賭客有一大部分都是他安排的人，當然，你們兩個也不會蠢到真的單刀赴會。只有在這裏，真正是孤家寡人的我才是安全的。

萊特從懷裏取出一個閱讀板遞給他，“兩年前我們刺殺執政官成功，本來可以借這個機會消滅帝國在蘇蘭托幾個要塞的兵力，但是，沒想到啊，沒想到你會在返回的路上被伏擊，一失蹤就是兩年多，”他苦笑着看向雷安，“你現在應該知道是誰出賣了你吧？”

雷安垂眸，“是梅梅。”

索爾憤憤不平，“你還叫她梅梅？！”

“那叫什麽？梅瑞爾·特勒賓女侯爵大人？”雷安不怒反笑，“不管叫什麽都好，大家都知道說的是誰不就行了。”

萊特點頭，“沒錯。看來你一直在默默關注着蘇蘭托的消息呢。”

“啊，這倒沒有，我大約四周之前才在自由市看到信息。”

索爾和萊特對視一眼，“什麽？那你之前在哪裏？”

雷安抓抓頭，“一個沒有星際通訊設備的星球。好了，萊特你繼續說。”

“總之，梅梅和她的父親早就暗中投靠了帝國，在你消失的這段時間裏，由他們牽線，威逼利誘之下一大批原先暗中支持我們的舊貴族都先後投靠帝國了，我們失去了這些人提供的資源，只能一直被跟在屁股後面打着跑，從前的基地和暗哨有很多不能再用了，約有六成以上的士兵現在都暗中活動，只定期彙報自己的行蹤。随時可以用的兵力……我這裏有一千多人。”他看向索爾，“我猜你的應該也差不多。”

“嗯。”索爾點頭，他取出一個小存儲器遞給雷安，“收好，這是我那兒的兵力布置，人員名單，還有一些物資存儲的地圖。”

萊特看他一眼，“這麽說，你還是和我們一夥的？”

“切！”索爾蔑視他，“我和雷安是一夥的。”

萊特沒理會索爾，他對雷安說，“對了，梅梅的父親一周前死了，舊傷複發，病死的。帝國執政官已經宣布由她繼承她父親的爵位。”

“哦，那她現在是梅瑞爾·特勒賓女公爵大人了。”雷安快速翻看着萊特給他的閱讀板上的資料，漫不經心的說。

“是的。現在，只等帝國皇帝送來敕封令，她就會成為帝國在蘇蘭托的代理人了，權力只在執政官之下。”萊特用肘碰碰還在快速翻閱資料的雷安，“如果我是帝國皇帝，為了讓帝國在蘇蘭托的統治更加名正言順，就會趕快派個帝國貴族和她政治聯姻……”

雷安把閱讀板關掉，“不管是誰，只要是在阻礙蘇蘭托重獲自由，就是我的敵人。”他拿出兩個表面凹凸不平的小圓球，“你們之間應該能夠很容易聯絡到對方吧？這裏存的地圖是一部分從前我父親藏匿起來的資源，有藥品，武器，還有一些已經鑄成帝國金幣的黃金，分別存在蘇蘭托星域的九個地方。你們商量着分配。按照萊特的資料來看，你們兩個都要窮得吃不起飯了。記住地圖，存儲器打開三分鐘之後裏面的數據會自動開始銷毀。”

索爾接過其中一個圓球，看了半天，“這東西是存儲器？”

萊特倒很直接把他拿到的圓球連在一個閱讀板上了，“做這個東西的人也太會省能源了，閱讀板自動變成節能模式了。”

雷安微微一笑。

就算他們之中有叛徒，至少為了更多他父親從前藏起來的黃金，暫時不會對他有什麽行動。

索爾還在琢磨這個怪模怪樣的小存儲器怎麽用的時候，萊特微微皺眉問雷安，“做出這個存儲器的人是個女人？”

“嗯？”雷安一愣，但馬上又神情自若，“什麽？”

“嘿嘿……”萊特半眯着眼睛打量他，“你這段日子都和她在一起？”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他站起來拍拍袍角，“我要走了。”

“這麽快？”

“你還沒有講你失蹤以後的事呢！”萊特和索爾一起站起來。

“我們要怎麽和你聯絡？”

“你不打算和我們走麽？”

雷安看看閣樓的小窗戶，“下次自由市日出的時候，我會在b區的彙通典當留消息。聚會地點臨時再決定吧。哦，對了，賽弗還住在海拉麽？”

索爾沒好氣的回答，“那個瘋子還能去別的地方麽？他當然還住在海拉的沙海綠洲附近的一個小島上。”

“做着那些毫無意義的研究，靠給各種各樣的人物當私醫為生。”萊特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補充，“和從前一樣，和他的‘愛侶’茉莉一起。”

雷安啞然失笑，“果然還是這樣啊。”

“你找他？”萊特問。

雷安短暫的沉默，“我有個朋友……失去了一部分記憶，我想讓賽弗……”

萊特露出震驚的表情，“哦天哪你這兩年多是和一個失憶了的女人住在一起！難怪一直沒人聯系帝國執政官舉報你的行蹤！你是不是趁人家失憶了就欺騙人家說是她的家人？嘿，虧我還以為你這兩年一直在受苦，看來你過得很不錯嘛。”他說着抱起雙臂斜視雷安一眼。

“……”雷安簡直想要揍人了，他長長籲口氣才說，“真相是我被梅梅親手捅了一刀暗算了之後藏進一艘貨船裏，那裏有放了很多空置的有機維生艙，多虧了維生裝置我才沒失血過多死掉，當然，我也昏迷了很久。當我再次醒來已經是十七個月之後，而且——”他無奈的笑笑，“我發現我被當作二手的智能人造人賣掉了。”

“呃……什麽？”這發展和萊特的想象差得太多了。

“哈哈哈哈！”索爾則爆發出一陣大笑。

“然後，我接受了新主人的‘重啓’密碼被激活，接下來一直為了填飽肚子在一個荒蕪的類地小行星上辛勤勞動，搜集屍體種蘑菇，再用屍體種出的蘑菇填飽肚子，直到今天才攢夠錢來自由市找你們。總之，就是這樣。”

再沒別的什麽會比被當作二手智能人賣掉什麽的更可笑了吧，雷安想，嗯，不一定呢，買他的主人最初窮得連一條內褲都沒有——這個好像比他被賣掉還要可笑。哦，還有，他的主人好像一直以為他從前是從事服務的智能人。哦哦，還有，最初，為了給種的球藻提供急需的養分，他還得剃掉頭發和眉毛當培養基呢。

唉，算了……

“喂，你們兩個不是應該很忙麽？快回你們的地盤吧！”雷安不再理會笑得像傻瓜的那兩人，揮揮手想要離開。

“哦哦，我本來還想問你，”萊特抹抹眼角滲出的眼淚，“奧古送往帝都的那批黃金是不是你給劫的，但是現在看來不可能是你幹的了。”

雷安聞言立刻笑得高深莫測，“呵呵，執政官的歲貢确實不是我劫的，但是那批黃金現在在我手上。好了，我趕時間去看日出。再見了兩位。”他說着就走了，連回頭告別都沒有。

萊特和索爾愣了幾秒鐘，面面相觑。

“那批黃金在他手裏？怎麽可能？”索爾十分不解，“他不是最近才湊夠來自由市的路費的麽？”

萊特望着雷安離開時推開的那扇門，倒很平靜，“他也不是第一次幹這種黑吃黑的事情了。不過……這次确實有點意外。”

“喂，你從剛才開始好像已經意外了很多次了吧？”

“哼，”萊特斜眼看着索爾輕蔑一笑，“對你來說，雷安還活着才是今晚最大的意外吧？”

這話一出，兩人之間的空氣像是冷得可以結冰。

“看好你的手下吧，每次都要我出面調停，安撫被搶了的平民維護抵抗軍的名譽，我很為難的。”索爾也是一臉不屑。

萊特冷淡的掃了索爾兩眼，“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這麽好心的話，地圖裏一共有九個資源庫，你讓給我一個啊。”

“我的人比你多！我為什麽要讓？”

“你的實際士兵才多少？比我的少吧？難道那些不能打仗的老弱婦孺也需要武器？”

“武器你可以多拿一點，物資我們平分。”

“不能打仗的人也需要資源？”

“士兵也有親人！他們的親人難道不是我們的同胞？不該受我們保護？”

這兩人并不知道，雷安走的時候在門口放置了一個小通訊器。

聽到他們的争吵，他苦笑着把耳朵裏的接收器扔下自動駕駛機。

此刻，他比任何時候都想要快點看到艾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