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嫡母來找茬

翌日清晨。

天剛朦朦亮，柳鳳華就頂着大大的黑眼圈，打着哈欠從廂房裏走了出來。歐陽璟跟在她的身後，腰身坐的筆直，看起來倒是神采奕奕。

門外候着的下人見到這個情形，都不約而同地抿唇笑起來。他們雖然都很識時務地保持沉默，然而臉上卻擺明了一副“我們什麽都知道，我們什麽都不說”的神情。

鳳華困得不行，實在忍不住，便又當衆打了個哈欠。她心下想着——你們這些不明真相的蠢貨，知道個鬼啊知道！

當然，鳳華也僅限于在心裏咆哮幾句，嘴上卻還是什麽都沒有說。她假裝沒有看到周圍那些奇奇怪怪的目光，徑自穿過門廊，一直往正廳走去。

早飯已經準備妥當，八種清淡小菜，六樣精致點心，卻只備了兩副碗筷。

鳳華在餐桌旁邊落座，意有所指地看向歐陽璟，柔聲問道：“怎麽，陸妹妹不來用早餐嗎？”

“嗯。”歐陽璟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想必是身體有些不适吧。”她幽幽地嘆了口氣，複又說道，“哎，昨兒那一下子，撞得可真是不輕呢……”

他沒拆穿柳鳳華的故作悲憫，反而順着她的話茬說道：“當然，少不了要休養一陣子了。”

鳳華點了點頭，半晌沒有搭腔，只在心裏琢磨這個男人真是閑的夠嗆，一天到晚陪着自己演戲，而且演得不亦樂乎。

她沒打算再理會陸辛這一茬，于是順手拿起了筷子。她正準備夾菜，卻忽然想起一個有趣的事兒，便下意識地将視線落在了歐陽璟的身上。

“王爺，您這面具……”她半是好奇、半是挑釁地問，“就連吃飯的時候也不摘下來？”

他言簡意赅地答道：“不摘。”

“一直戴着面具？”她故作天真地繼續追問，“那怎麽吃東西呢？”

歐陽璟簡直想扶額，一字一頓地說：“……本、王、不、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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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餓不餓她是不清楚，反正她自己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鳳華似笑非笑地瞧了他片刻，然後什麽話也沒說，抄起筷子便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自打穿越到這璟王府，柳鳳華還沒正兒八經地吃過一頓溫飽飯。

此時，她也顧不得什麽吃相不吃相了，捧着面前的陶瓷大海碗，直接吃了個盆滿缽滿。珍馐美味咽下肚，溫潤熱茶溶于口，鳳華心中很是滿足，連帶着看歐陽璟的古董面具都比之前順眼了那麽一點點。

她正心情愉悅地往嘴巴裏塞最後一塊綠豆糕點，誰知就在這時，一個令人糟心的消息卻忽然傳來。

“王爺，王妃，”管家畢恭畢敬地說，“柳将軍府上的大夫人和大小姐來了，您看要不要過去打聲招呼？”

“請她們進來吧。”

“是，那老奴就先帶她們二人到門廳候着了。”

“去吧。”歐陽璟點了點頭，示意管家先下去，而後轉頭望着柳鳳華問，“吃完了麽？吃完就一起過去。”

鳳華沒有搭腔，不緊不慢地嚼完口中的最後一小塊糕點，這才擡頭與他短暫對視了片刻。

她的目光仍舊清亮魅人，但仔細瞧去，卻隐隐可見幾分自傲與不屑。她似乎是在用眼神對歐陽璟說——門廳裏候着的那兩個女人，輕賤得就像是浮華世間的渺小蝼蟻，根本沒必要在意，更沒必要抓緊時間趕過去哄着供着。

她從丫鬟手中接過繡工精美的帕子，姿态優雅地擦了擦嘴巴，而後才緩聲答道：“這會兒吃得差不多了，走吧。”話音落下，鳳華便站起身來，率先往門外走去。

歐陽璟沒有立刻動身，而是留在原處，若有所思地望了望柳鳳華的背影。

有那麽一瞬間，他忽然意識到——這個身段婀娜的女人，也許是他迄今為止所遇見過的，最為強勢的女子。他從沒聽說過哪個閨中女眷像鳳華一樣狡黠果敢，身手狠辣。他更不曾想過，一介女流竟也可以擁有男兒的桀骜和沉着。

這個名叫柳鳳華的女子，真的只是柳将軍府上任人欺淩的柳三小姐嗎？這種鬼話，他歐陽璟說什麽也不會相信。

就在他怔愣之際，鳳華頓住了腳步，回過頭來看着他道：“怎麽，王爺不想去見見鳳華的娘家親嗎？”

“王妃這是說哪兒的話？本王自然是要去的。”他一邊說着，一邊推動輪椅，很快便跟上了她的步伐。

出了正廳，沿着平坦的甬道向前走個三十餘步，正對着的便是璟王府的門廳。

這璟王府本來就修建得極為闊綽，門廳又是王府的臉面，自然更是雕梁畫棟，比其他偏廳和廂房還要氣派許多。

進到門廳裏面，柳鳳華袖手立于旁邊，完全沒有想說話的意思。她一邊默默地打量着面前的兩個女人，一邊聽歐陽璟和她們客套寒暄。

“不知岳母大人前來，小婿有失遠迎，還望岳母大人不要怪罪才好。”歐陽璟将那客套話說得有模有樣，不知情的還以為他天生就是個儒人雅士。

“瞧你，怎的說這樣見外的話！”林氏滿臉堆着笑，仿佛面前這個帶面具的男子是她親生兒子，而不是最不招人得意的柳鳳華的相公。

鳳華冷眼瞧着林氏，只覺得這位嫡母長得還真是不太和藹。常言道，相由心生。鳳華第一眼望過去就覺得林氏長得太過尖酸。她就算塗了厚如牆皮的脂粉，也難掩眼角唇邊的細小皺紋，還有目光裏的刻薄。

立于林氏身側的年輕女子，便是鳳華的嫡長姐柳鳳英。

這姑娘的長相和鳳華倒是有幾分相似，許是都遺傳了柳将軍的五官特征。然而，柳鳳英看起來卻太過柔弱，那種弱勢仿佛是刻進骨子裏的。她分明已将“唯唯諾諾”四個大字寫在了臉上，平白糟蹋了那張還算标致的面龐。

林氏和歐陽璟寒暄了幾句之後，便将注意力轉移到柳鳳華的身上來。

“鳳華，你嫁到璟王府來，一切都還習慣吧？”沒等鳳華作答，林氏又繼續說了下去，“璟王爺乃是咱們崇成王朝數一數二的好男兒，你這一嫁，我們柳府上下可都跟着你沾光享福了呢！”

數一數二的好男兒？沾光享福？

柳鳳華冷然一笑，算是看明白了究竟——原來這位“嫡母”擺明了就是吃飽了撐的，故意來這兒跟她找茬的。

鳳華心裏想着，那倒也正好，本姑娘剛剛吃了滿滿一肚子的糧食沒地方消化，索性就新仇舊賬加在一起，好好和這個不要臉的“灌迷藥狂魔”掰扯掰扯！

“這璟王府的确什麽都好，只是有一點，鳳華怕是有些不習慣。”

“哦？”林氏挑眉問道，“怎麽個不習慣？”

鳳華剛想作答，卻忽然發現，自己還不知應該如何稱呼林氏。

照着崇成王朝的禮數，鳳華是應當叫林氏一聲“娘親”的。可是，她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這兩個字。

只要一看到林氏那副故作親熱的嘴臉，再一想這女人竟敢給自己灌下迷藥、硬塞入醜王的花轎，鳳華心裏的氣就不打一出來。

她在心裏默默打定了主意，這才巧然一笑，擡起頭來看向林氏，開口說道：“大夫人，你有所不知……”

林氏聽到“大夫人”三個字，瞬間就變了臉色。

她驀地打斷柳鳳華的話，揚聲訓斥道：“你這孩子也太沒規矩了！怎麽，嫁了人就連娘都不認了？你心裏還有沒有點最基本的尊卑禮數？！”

若是在從前，嫡母林氏用這種語氣訓人，柳三小姐總會畏首畏尾不敢再多言。可是如今，柳鳳華早已改頭換面，再也不是從前那個軟柿子！

鳳華瞧着林氏那一臉的怒意，心下不由得有些好笑。她真是想不明白，從前的柳三小姐怎麽就能忍氣吞聲，任由這個婦人随意欺負了那麽多年……

不過好在這一次，她定會讓這位嫡母大吃一驚！

林氏見鳳華一時半刻沒說話，還以為她又和以前一樣認慫了，不由得氣焰更盛，愈發拔高了嗓門兒，連聲數落起鳳華的不是。

“你這擺明了不把你爹的臉面放在心上，平白讓王爺看了咱們柳府的笑話！”她這話越說越難聽，就連一旁的柳鳳英都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可林氏卻完全不知分寸，仍然瞪着眼睛往鳳華身上潑污水，“早就知道庶出的丫頭沒教養，可你也太誇張了點兒！怎的，又沒話說了？你以為每次裝啞巴就可以蒙混過關了嗎？！”

柳鳳華剛剛一直沉默地看着她蹦跶，就像是在圍觀潑婦破口大罵別人家的街。

此時，林氏住了嘴，鳳華才終于懶懶開口，語氣不疾不徐地說：“鳳華不是沒話說，而是在等大夫人一口氣都說完，免得回頭又被人戳脊梁骨，說什麽‘庶女沒教養’之類的難聽話。”

林氏雖然知道柳鳳華這是故意拿話在噎她，一時卻也抓不出什麽破綻，只得冷哼一聲，且看她接下來要說些什麽。

“剛才大夫人說我‘嫁了人就連娘都不認了’，鳳華覺得卻不盡然。”她眸光一凜，便開始條理分明地給林氏講道理，“我既然已經嫁到了璟王府，自然就是王爺的人。對鳳華來說，王爺當是最親近之人，而柳府的娘家人，不得已只能退居其次，這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