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韓峥每周可以回家一次,他從醫院出來,打算回家看看徐景明,他快期末考試了,即将進入高三。
韓峥當年的高考成績不錯,他想看看能幫上徐景明什麽忙嗎。
韓家住着一棟大別墅,家裏請了一個阿姨。
韓峥回到家,阿姨出門買菜了,家裏沒人。
胳膊上的燙傷不能碰水,不方便洗澡,身上臭烘烘的,但是沒辦法,他又沒老婆,沒人幫他洗澡擦身。
他打開冰箱,想拿灌飲料降降溫,看見一罐番茄罐頭。
看罐子還很熟悉,他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是那個女人用來賄賂他媽媽的。
韓峥轉頭看了看,又往樓上看了一眼,一個人影都沒看見,于是拿出來一罐打開,大快朵頤地吃了起來。
冰冰涼涼,酸酸甜甜,應該還放了桂花,有股桂花的清香。
怪不得那幫小崽子這麽愛吃,連最後一塊都不肯給他留。
他很快吃完了一整罐,還剩了些湯水。他把玻璃罐子捧起來,仰着頭往嘴裏倒。
直到最後一滴吃完,客廳門被打開了。
韓峥轉頭看了看進來的張宛秋:“媽。”
他把空了的玻璃罐子往桌上一放,瞥了瞥嘴:“這什麽玩意,真難吃。”
張宛秋換好鞋走過來,擡頭在大兒子頭上拍了一下:“難吃你還吃這麽幹淨。”
“這是我們電視臺的一個記者送的,就是聽你說正在追你的那個夏記者。你弟弟也很喜歡,昨天晚上一放學回家就吃完了。媽媽回頭問她要配方,多做點給你們。”
韓峥抽張紙巾擦了擦嘴:“馬馬虎虎吧,也不算多好吃。”
張宛秋:“不喜歡吃?那就算了吧。”
韓峥:“我沒說不喜歡吃。”說完把手上的餐紙巾團成一團,隔空投籃扔進了垃圾桶。
張宛秋放下包洗了個手,拉着韓峥坐在沙發上,她看見他穿着長袖襯衫,又看了一眼窗外近四十度的高溫。
什麽也沒說。
她知道他肯定又受了傷,他怕她看見了難受,就穿着長袖把傷口藏起來。
張宛秋沒拆穿兒子,去洗手間拿了條濕毛巾出來:“臉擦擦。”
韓峥接過來,在臉上胡亂擦了擦:“景明最近學習怎麽樣?”
張宛秋坐下來:“狀态還不錯,保持年級前十應該沒問題。”
韓峥點了點頭:“嗯。”
張宛秋打開電視機,電視裏正播放今天解放路的火災,現場大火蔽日,濃煙滾滾。她一眼看見了停在路邊的消防車上“雲寧消防中隊”幾個字。
她轉頭看了一眼兒子:“你今天早上不是跟我說帶人去救小貓了嗎,還說小貓撸起來特別好玩。”
韓峥見瞞不過:“我那不是怕您擔心嗎。”
張宛秋是個慈母,但也是個很有擔當的慈母,她了解兒子作為一個消防員,身上所背負的責任。
“等過幾年,你年齡上去,體能不行了,景明也長大了,你就從一線退下來了吧。”
韓峥沒說話。
讀高二那年,他被困在一場大火裏,一名消防員,也就是徐景明的親生父親徐江把他從火場裏救了出來,也因為救他而犧牲。
那時候,小景明只有四歲,他媽媽在生他的時候就難産去世了,他家裏只剩下一個年邁的奶奶。
三年後,景明奶奶去世,景明被韓峥家領養,成為韓家的小兒子。
張宛秋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拿出手機:“我讓景明今天晚上早點回來,陪你一塊吃晚飯。”
韓峥擺了擺手:“算了吧,我一會就回隊裏了。最近天熱,讓劉嬸煮點綠豆湯放冰箱裏,景明回來好喝。”
“多放點糖,他跟我一樣喜歡吃甜一點的。”
“對了,別說是我讓劉嬸做的,不然他又不愛吃了。”
張宛秋點了下頭,忽又嘆了口氣:“你在消防隊也多注意點身體,等過兩天我去看你們。”
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張宛秋接完,放下手機起身說道:“電視臺出事了,我去處理一下。”
需要張律師出手的,必然會法律上的問題了。
韓峥随口問道:“怎麽了?”
張宛秋一邊收拾包包一邊說道:“有人把律師函寄到了電視臺,那個夏記者,就是追你的那個,她把一個圍觀群衆打傷了,驗傷報告都出來了。”
韓峥認真聽着:“她叫夏時。”
張宛秋:“那人挺有心機的,他不告夏時,告的是整個電視臺,還把夏時打他的視頻發在了網上,蹭火災的熱度,現在淮城電視臺記者打傷人的報道已經上了熱搜了。”
韓峥仔細想了一下,能幹出這種事的只能是那個逼他們救保險箱影響救援的胖子。
死胖子怕被人拆穿他影響救援,不敢投訴消防隊,對夏時下手了。
韓峥:“嗯,那個番茄罐頭的秘方,別忘了。”
張宛秋:“我的大兒子,您有個同情心行嗎,人小姑娘遇到這事,現在指不定在哪哭鼻子呢,你不說打個電話安慰人一下,就知道吃吃吃。”
“怪不得單身沒人要。”
張宛秋走後,韓峥打開手機看了看,視頻只有畫面沒有聲音。
事情應該發生在他沖進火場救那孩子之後。女人氣勢如虹,看起來是氣急了,抓住胖子的後頸就往後拖,又一腳把人踹倒在地上。
那胖子少說也得兩百五十斤,個又高,像頭豬一樣,也不知道她是怎麽拖動他的。
她的頭發有點亂,被汗水浸濕貼在臉頰,臉色被火光烤得通紅,叉着腰罵人的樣子像個潑婦,不知內情的人肯定會這麽想。
韓峥關掉手機屏幕,他反而覺得她下手輕了。
“你下手太重了。”淮城電視臺,崔明遠把對方寄來的律師函和驗傷報告遞給夏時。
夏時接過來,打開看了看:“左腿骨折,後頸、左側腰部軟組織損傷。索要醫藥費、誤工費、精神損失費,五十萬。”
她默默看了一眼自己的又手掌,她這是練成什麽絕世神功了,一下就能把人打成骨折。
真是她把人打傷的,她不會推卸責任,但對方直接告電視臺的操作就太惡心人了。
電視臺是政府管制,這件事要是一個處理不好,很容易被別有用心的人挑撥。
張宛秋敲門進來,她在路上已經看過崔明遠傳來的驗傷報告和律師函了。
“網上那段視頻太片面了,最好能找到完整版的,起碼要帶聲音的。夏時,你還記得你當時說的話嗎?”
夏時記性很好,一字不露地重複了一遍,連語氣都還原得惟妙惟肖:“麻痹,閉上你的臭嘴,再敢越過警戒線影響救援,老娘弄死你。”
崔明遠輕輕咳了一聲:“倒也不用連髒話都重複出來。”
張宛秋卻道:“罵得不夠狠。”
她雖然在視頻裏沒看見韓峥,她看見了旁邊的幾位消防員,都是她熟悉和疼愛的面孔。
喜歡甜甜地叫她阿姨的程昆傑,不怎麽愛說話卻在她生日的時候發自己寫的八百字祝賀小作文給她的李春生,表面兇悍卻性情溫柔的趙鴻福,活潑可愛的肖小聲……
夏時:“我承認我掐了林大莊的脖子,還踹了他一下,骨折真不至于。”
張宛秋拍了下夏時的肩膀:“你先去忙吧,這事交給我,我親自來打這個官司。”
這就是殺雞用牛刀了,可誰叫那不長眼的雞妨礙她的兒子們工作。
火災救援現場,那是一分一秒都在跟死神賽跑。
張宛秋突然想到了什麽,叫住夏時:“對了,你上次送我的番茄罐頭,我兒子特別喜歡吃。能把制作方法告訴我嗎?”
夏時找了紙筆,寫下了詳細的制作過程,邊寫邊講解:“番茄不要選太大的,也不能選太熟的,太生的也不行,還有這裏,第三步,從鍋裏撈出來之後要立刻放在冰水裏…”
張宛秋點了點頭:“桂花是一定要放的嗎,換成別的香草粉之類的能行嗎?”
夏時輕輕擺了下手:“不行不行,香草粉跟番茄水混在一起會影響湯汁原本濃稠的口感,還是用桂花最合适。”
張宛秋點了點紙張:“那第五步,這裏玻璃罐子…”
崔明遠急得像熱鍋裏的螞蟻,在辦公室裏走來走去,看見這兩人竟然能心平氣和地交流廚藝,也是覺得神奇,這得是有多強大的心态和心理素質。
他已經找人去調火場附近的攝像頭了,因為火太大煙太濃,沒找到拍到全部畫面和聲音的。
林大莊上傳到網上的那段是從他自己的行車記錄儀上拿到的,掐了頭尾,消了聲音,把自己營造成了一個弱勢受害者,淮城電視臺就是欺負他的那個惡霸。
對于電視臺來說,若是一直沒有有效證據,即使張老師出面,法律判決出來。一些鍵盤俠也未必認可,這個時候臺裏會不會開除夏時以給輿論一個交代,都很難說。
夏時走出辦公室,趙菲瘸着腿走過來:“老崔怎麽說,這事好解決嗎?”
“要是需要人證,我和鄭鳴都在現場,可以作證。而且當時那麽多人都看見了,是林大莊妨礙救援在先。”
“要不這樣,我和鄭鳴出去一趟,采訪當時在現場的圍觀群衆,采訪視頻甩網上,把林大莊的臉打腫。”
“鄭鳴--”
鄭鳴應聲:“我這邊沒問題。”
不等夏時說話,趙菲已經開始收拾采訪工具了。
網民是一個數量龐大又相當複雜的群體,對于一些別有用心的,他們已經認定了是電視臺欺負人,即使趙菲的采訪視頻出來,他們中還是會有那麽一部分人陰謀論,說群衆已經被收買了之類的話。
夏時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了看自己經常用的那只話筒,她最喜歡上面的聚焦淮城幾個字,同事們也都很好,她喜歡這裏,很喜歡。
她不想離開。
座機電話響了,是燕鴿村的村長打來的。
“夏記者,真是太感謝你了,村裏番茄的滞銷問題全部解決了。您今天有空嗎,我陪大慶來市裏帶他兒子看病,想請您吃個飯。”
夏時在電話裏笑了笑:“問題解決了就好啊,就是不好意思啊,今天實在太忙了,等哪天有空咱們再聚。”
村長的聲音聽起來很開心:“大慶的兒子不是得了腎病嗎,一直因為沒錢,等到□□也沒法做手術。這回賣了番茄有錢了,每家湊了點,醫生給安排的明天手術。”
“多虧了夏記者啊。”
挂了電話,夏時走出辦公室,在安全通道的樓梯臺階上坐了好一會。
她打了個電話給肖凝。
肖凝已經看過網上的報道了,也正打算打電話給她。
“夏時,你現在還好嗎?”
夏時:“你又不是不了解我,天塌下來都不帶怕的。”
肖凝明顯不放心她:“今天晚上下班我去你家陪你。”
肖凝那邊應該很忙,夏時能聽見她那邊模糊的電話背景音,有人說了句:“溝通了,人家說不讓這張照片上傳。”
肖凝對旁邊的人說了句:“他是我校友,我認識他,一會我問問。”
“夏時,晚上我去找你。”
肖凝電話剛一挂,還沒來得及跟老同學打聽點情況,就接到了當事人的電話。
“肖凝,我韓峥,你們淮城日報的一位記者拍了張照片,我先前拒絕曝光,現在改變主意了。”
多年不聯系,對方和以前沒什麽變化,一貫直來直往的性子,連句客套和寒暄都沒有,直入主題。
夏時再次打開手機的時候,看見跟林大莊被打事件同時上熱搜的是淮城日報發布的一張照片。
那是從火場裏沖出來,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的韓峥。
他胳膊受了傷,臉上全是灰,嘴唇被火烤得又幹又裂,那雙眼睛卻是明亮而溫柔的。
他身後是烈火,頭頂是烈日。
懷裏是一團柔軟的生命。
夏時的手機響了起來,她看了一眼,是個陌生號碼。
對方一貫拽拽的調兒:“我現在在消防隊,派個記者過來安排采訪。”
他會如實還原事件真相。
謝指導員看韓峥挂了電話,走過來說道:“你不是從來不接受媒體采訪嗎。”
“知道了,沖冠一怒為紅顏。”
韓峥:“...”他就知道會有人誤會他的清白。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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