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陳星下午除了上茅房, 就沒出過屋, 外頭的下屬對陳星也有了個認知,

這個新來的年輕上司,心智并不像他面皮那般稚嫩,處理起來事也是有板有眼的,可受規矩得很。

太陽西垂,到了下值時辰, 陳星伸了伸腰, 将燕窩盅裝進了包袱裏, 稍微将桌面收拾了下,便離開房間。

最痛苦的莫過于蘇良材, 若是以前他早在半個時辰前就走了,因為沒人管得了他,太蔔署他最大。

可陳星來了, 非得到點才走, 那他也只能一起幹等着。

太蔔丞, 太蔔正都沒走,其餘人哪敢動身, 也都留了下來,外間也就候着黑壓壓的一片人。

陳星剛出門還被他們吓了一跳,調笑道:“呦, 都在呢?”

“啊。”溫度有些低, 蘇良材忍不住搓了搓手, 眼巴巴的望着陳星道:“蔔丞您這是要走了嗎?”

“都到時辰了, 不走留在這做甚?”陳星不解的問道,漂亮的眼睛望了望蘇良材身後的那些人,“難道各位想在這過夜不曾?”

那些老家夥不停的搖頭,鬼要在這過夜呢,他們早就想離開了,若不是陳星在這,他們早走了。

陳星笑了笑,如玉的面龐,讓人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他身上,對他們拱了拱手道:“那我還有事就先走了哈,各位請自便。”

陳星背着手,背着小包袱,晃悠悠的離開了,初春夕陽照在他身上,将那張比花兒還美的臉,照得更加明豔。

蘇良材卻是生起一股冷意,這少年郎絕非等閑之輩,剛來就給他們這些老人下馬威,還可以名正言順,讓人察覺不了分毫,等發現不對勁時,人家已經明理暗裏收拾他們一通。

蘇良材氣得肺葉子有些疼,陳星之前捉弄打壓他也就算了,現在又整來這出,一張臉黑得不能再黑,都可以和鍋底灰媲美。

一個下屬哆嗦的問道:“蘇……蘇蔔正,咱們可以走了嗎?”

蘇良材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厲聲道:“你們不走想,是要留在這過夜是不是?!”

那些老家夥哪還敢待着啊,忙不疊躬着身子,一溜的小跑着離開了。

“豈有此理!”蘇良材狠狠攥着拳頭,咬着牙望着陳星離開的方向,周身萦繞着難以劃去的戾氣。

陳星好歹來過幾次皇宮,但對皇城卻是不太了解,一路問了侍衛,這才找到了太史局,李淳風和李德謇戴着披風,候在了門口。

倆人一副互相看不上眼的模樣,頭朝兩邊的站着。

見着陳星來了,李淳風焦急的迎客上去:“你要是再不來,我就要親自去尋你了,看你是不是迷了路,走丢了。”

“怎的會,我不識路不會問麽,大大小小的門欄都有侍衛把守,一路問過來不就行了。”陳星眨了眨眼道。

李德謇将手裏備好的披風,遞給了陳星,“這是殿下備下的。”

這件披風是簡單的兔毛,比不上之前白狐毛做,但勝在暖和,白色的披風穿在陳星上,猶如錦上添花,姿色更亮了幾分。

“好看好看!”李淳風眼睛亮了亮,拿手肘怼了怼李德謇,抱怨道。“你怎麽不拿一件白色的披風給我,這樣紅色的毛,穿着怪別扭的。”

李德謇瞥了瞥他,便又收回目光,悶聲不說話。

氣得李淳風翻了翻白眼,這個啞巴!

局外人陳星看得分明,眼睛滴溜溜的轉了轉,開口道:“時候不早了,我們快些去吧,太子殿下該等着急了。”

李德謇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走在前頭帶路。

“啞巴!”李淳風啐了一口,語氣充滿了不屑。

陳星拉好披風,不透一點風,睨了李淳風一眼,“你幹嘛針對李副率?人家選的這件披風很好看呀,而是我覺得這披風不像是太子殿下的,倒像是他的。”

“你怎麽知道?”李淳風幹瞪眼,這披風怎麽就不像是太子殿下備下的了。

陳星眨了眨鳳眸,抿唇一笑,“因為太子不喜歡這麽豔麗的顏色。”

李淳風冷哼,猛的感覺不自在,“怎麽可能,這也是你的猜測,怎麽會是李德謇備下的呢。”

陳星伸出手對着李承乾比劃了幾下,示意他自己看。

“怎…怎麽了?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麽?”李淳風緊張得都結巴了,上下打量自己身上披風,并沒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啊。

“我身高與你相必如何?”陳星移開了眼,他怎會有這麽一個笨蛋師兄,沒好氣道。

李淳風咽了咽口水,下意識道:“自然是我比你高,我高你半個頭呢!”

說到這李淳風頗為自豪,師弟身高最多也就這樣了,活生生的南方小男人,怎能和他這北方大漢子比。

陳星臉色一黑,身高是他的硬傷,他今年才十六又不是不會再長了,以後指不定誰高呢,咬牙道:“那李德謇身高與你相必如何?”

“他……”李淳風昂了昂下巴,“也就比我高那麽一點。”

“那才到我耳廓處的太子殿下,怎麽會有你才能穿下的披風?”陳星聲音大了些。

走在前頭的李德謇步伐一頓,回過神後,下意識的加快了腳步。

李淳風一愣,這麽一想還真是,陳星和太子身高沒差多少,倆人的披風自然可以互相穿戴,但太子披風給他穿,那還不得到膝蓋處?

這麽一想,李淳風打了一個激靈,連忙擡頭看去,想問問李德謇到底是怎麽回事,才發現前頭帶路的李德謇離他們已經幾十步遠了。

李淳風嘴張了張,啞然道:“真是那啞巴的?”

陳星面色冷了幾分,面容嚴肅道:“一個啞巴一個傻子,絕配!”

不顧李淳風聽沒聽懂,自顧的加快了腳步,追着李德謇的方向去了。

李淳風撓了撓腦袋,沒想明白,待回過神後,四周就只剩他自己了,趕忙沖着遠處的人喊道:“诶,師弟,你們等等我呀!”

等到了太子處,天色已經泛黑,宮裏也到了掌燈時分。

李承乾坐在餐桌前,心神不寧,時不時朝門口方向看去,就是想看看有沒有來通報的人。

不就是去接個人麽,怎的去了這麽久,不會出什麽事了吧。

綠蘿将一盤盤菜擺好,暖聲詢問道:“殿下餓不餓呀?要不要您先用些,李副率和陳太蔔他們應該有什麽事耽擱了。”

李承乾搖了搖頭,吩咐道:“你派個宮女到宮門處看看。”

綠蘿欠了欠身:“是,奴婢這就去。”

剛走出房門,就碰到回來的三人,急忙笑着對李承乾揚聲道:“殿下,李副率他們回來了。”

李承乾激動得直接起身迎了上去,入眼便是心心念念的那個人,正沖他露出一個足以将人暖化掉的笑容,躬身對他行禮道:“殿下,臣來了……”

李承乾激動加興奮,攥了攥手,才克制住了些,雙手将陳星扶起,“你傷還沒好透徹,無需多禮,淳風師兄也起身吧!”

“謝殿下。”陳星鳳眸輕揚,笑容非常有感染力,連帶着李承乾也笑了。

“好好,先進來,外面風大,進來再說。”李承乾無意識的把陳星手攥住,同之前一樣,倆人手牽着手,踏進了殿門。

不論李承乾是否長大,性子變得如何,待陳星都與之前一般無二。

陳星心裏有些訝意,但被他掩飾得很好,既然李承乾握着他的手,他也不好明着将手拽回,那就顯得太刻意了,李承乾怕是會不高興。

“暖鍋!”李淳風看着面前大桌子上擺着的東西,眼睛不由得一亮,這東西已經許久沒吃了,沒想到在李承乾宮裏能看到。

“嗯,就是暖鍋。”李承乾牽着陳星,讓他在自己身邊坐下,“這是我讓将作監的人做的,年前給父皇母後做了一次,他們也吃得贊不絕口呢。”

李承乾面上帶着喜色,陳星明白,肯定是李世民和長孫皇後誇贊他了,這是等着他誇他呢。

“殿下有心了……我也喜歡吃暖鍋。”陳星眼簾低垂,明亮的燭光,在狹長的睫毛上落下一片剪影,額間的胎記紅得可以滴出血來。

李承乾莫名的看癡了,呆愣愣的望着陳星,還是李德謇看不過去,出言提醒道:“殿下,時候不早了……”

“啊,好好,綠蘿紅葉姐姐你們讓那些宮人都下去吧,我們這不需要伺候。”李承乾回神大手一揮,親自給陳星布菜,将備好的青菜放了些下去。

陳星拿着筷子,給李承乾夾了一片鹿肉,“殿下無需麻煩,我自己來即可。”

“沒事。”李承乾吃得額間冒了汗,本還有些微涼的身子,慢慢的熱了起來。

“殿下這些日子可忙?”這都是自己人,陳星說話也就沒什麽顧忌,詢問李承乾的日常。

李承乾對陳星自然不設防的,直言道:“倒還好,一般的事務我都能應付得來,你呢?身子可還不舒服?那些傷處還疼麽?”

李承乾望着陳星,眼睛閃過一抹心疼,陳星受傷的模樣,到現在他還記憶猶新,感覺他長大了,陳星還是原來那個模樣,瘦瘦小小的。

天罡師傅告訴他,陳星的傷沒有兩個月不能好,可陳星也就養了一個多月便來上職了。

“你應該多養些日子,何必那麽着急來呢。”李承乾皺着眉頭,不贊同道。

“臣沒事。”陳星輕笑,又給李承乾夾了一筷子青菜,“本就沒什麽大礙,你別聽師父瞎說。”

李承乾曉得,這是陳星為了寬慰他的心,才這般說的,這裏頭艱辛不用想也知道,頓時心更疼了。

李淳風嘿嘿一笑,“殿下,你可不知道,我這師弟為了可以早點來城裏見你,做了不少傻事。”

“李淳風!”李淳風話還沒說完,便被陳星打斷,扔了偏沒煮的菜葉子過去,“吃你的東西去。”

李淳風吐了吐舌頭,往嘴裏塞了口菜。

“淳風師兄你說。”李承乾眼裏含着不容拒絕的意味,讓李淳風繼續說下去。

“殿下……”陳星吶吶道。

李淳風左右看了看,最終還是聽李承乾的話,繼續道:“師父讓他七天才能下地,他硬是三天就下地走動,一些複健活動,他也是半夜咬着牙做完的,再難喝的藥,師弟眼睛都不帶眨的喝了下去,不然就傷成他那程度,哪可能一個月多月就好成這般程度……”

李承乾垂眸沉默了,雙手放在膝蓋上,臉色變得灰暗不明。

李德謇看了看,也給李淳風挑了一筷子菜,冷聲道:“好吃的那麽多,怎麽就堵不住你的嘴呢,瞎說什麽,趕緊吃你的東西去。”

李淳風還特別不服氣,瞎嚷嚷含糊道:“唔……我哪有胡說!”

被李德謇冷冷的瞪了一眼後,這才十分不甘的閉上了嘴。

陳星小心翼翼的問道:“殿下,你怎麽不吃了?”

李承乾眼睛還是沒擡起,就這麽黑着臉道:“吃不下,心裏疼得慌。”

李淳風和李德謇對視一眼,眼睛瞪得老大的,看到李德謇依舊是那張面癱臉,他也強裝鎮定。

陳星笑出了聲,聲音清脆動人,幫李承乾拌好醬料,又将李承乾放在膝蓋上緊握成拳的手,一根根掰開,還趁機摸了把。

“殿下的手長,還是伸展開來好看。”陳星把筷子塞到李承乾手裏,“臣知道殿下心疼臣,臣這不是好好的在您面前麽?一點事兒都沒有,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不提了啊!”

“這可是我親自你布的菜,你別白費了我的功夫。”陳星說着連尊稱都忘記帶了。

李承乾的心情卻莫名的好了起來,接過了筷子,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

陳星這才滿意的笑了起來,但也狠狠的踹了李淳風一腳。

“嗷!”李淳風吃得正歡,猛得被人踢了一腳,頓時驚得嚎叫了起來。

三對眼睛直直的注視着他,尤其是陳星的眼睛,暗號威脅。

李淳風有苦說不出,憋着痛含糊道:“沒事,不小心燙着舌頭了,你們吃你們的。”

三人這才收回目光,陳星得意的勾了勾嘴角,李淳風了痛苦埋頭吃火鍋,再也不敢多嘴了。

“你今天第一次上衙門,可還習慣?太蔔署的人待你如何?”那事翻了篇,李承乾又有心情詢問陳星其他的事了。

“殿下覺得我是輕易會被人欺負去的嗎?”陳星對李承乾眨了眨眼道。

眼角因着吃的辣鍋,待着淡淡的粉色,溫潤瑩瑩水光,帶着莫名勾人的意味兒,害得李承乾連忙移開眼,不敢再多看下去。

“自是不會。”略微有些慌亂的道。

陳星收回目光,遮住眼底一閃而過的陰霾,“殿下放心,臣厲害着呢,不會讓人欺負了去的。”

“嗯,要是他們敢糊弄你,你盡管告訴我,我替你出氣。”李承乾拍了拍自己還不算厚實的胸膛保證道。

陳星愣了愣,借着愉悅的大笑了起來,“那臣先謝過殿下了。”

李承乾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耳朵,“這是應該的。”

用完飯後四人都有些吃撐了,抱着肚子坐在椅子上消食。

“過些日子是不是到了春耕祭祀的日子了?”陳星随口提了那麽一句。

李承乾懶散的道:“嗯,到時我主持,由太常寺定好日子……”

說到這李承乾眸子倏地睜大,看向陳星。

陳星笑了笑,“臣沒記錯的話,應該是由臣來占蔔算日子。”

“那你可有把握?”李承乾問道,春耕在古代是極為重要的,萬不能出一絲岔子。

按他來說,倒不如讓別人來蔔算,陳星避開,到時候出事也算不到陳星身上。

“我心裏有數,您就放心吧,不會出什麽亂子的。”陳星掐指推算了一番,這回春耕祭祀活動,注定不會一帆風順,但他有辦法化險為夷。

吃飯完,聊會兒天,天色已經晚了,宮裏也下了鑰,陳星和李淳風不可能出宮門,便在東宮歇息下了。

之前陳星和李淳風在這處小住了一段時間,房間都給他們留着呢。

李淳風和李德謇先退了下去,李德謇晚上要當值,李淳風則是由紅葉引路去歇息。

陳星便是李承乾送他過去,陳星坐在床上洗腳,李承乾就坐在他對面和他說着話。

“如今朝堂的局勢算是摸了透徹,祖父的勢力父皇了然于心,這幾年也算是清除得七七八八了,剩下的就是一盤散沙,不成氣候。”李承乾現在和陳星說話,都是直言不諱,就算是這般大逆不道的話,李承乾也一樣同陳星說。

“那上皇沒有動作嗎?”陳星疑惑道。

既然李世民可以動手出去李淵在朝堂上的勢力,李淵自然也會反擊,但肯定是,李淵鬥不過李世民。

“祖父年事已高,前朝插不進去話。”李承乾将熱茶捧在手裏暖手道,“所以他現在只能用孝道壓着父皇。”

陳星拿着抹布擦幹淨了腳,上了床,躲進了被窩裏,那白淨的腳趾,晃得李承乾眼睛一陣眼暈,星星的皮膚也太好了,白得有些過分。

陳星半躺在床上,慵懶道:“殿下大了,很多人和事,臣不好明說,相必明殿下心中自有斷絕,但臣想勸殿下的是為君者最忌諱心慈手軟,難以果斷。”

“若是将來真的到了手足相殘的地步。”陳星聲音壓低了些,眼眸低垂道,“臣希望殿下能學學陛下當年的玄武之變,方才是為君之道。”

李承乾沉默了片刻,再擡眸時看向陳星時,眼底神色堅定而認真:“我明白!”

陳星有些訝異,本以為李承乾會難以接受,還需要他好好的解釋一番,才會答應,沒想到他心裏早就有這般準備。

心中的疑惑倏然解開,之前一直不明太子哪裏發生變化,原來是他身上少了仁慈心善,多了股決絕狠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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