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籠子裏

“我說,”梁尹終究還是于心不忍,拍了拍池懷霖的肩膀,“你要不先,休息一下,就這麽站着也不是個辦法。”

Alpha沒動,這會兒東方已經白了,病房裏的窗簾遮光效果沒那麽好,房間裏開始亮堂了起來。

而雪白的病床上沒有一個人,被子裹成一團塞在角落,機器發出尖銳的警告聲,不停地叫着,池懷霖魔怔似的看着空蕩蕩的房間,外人看起來,像是瘋了。

梁尹咽了口唾沫。

——也就池懷霖這種鐵打的心才能做到現在這幅模樣,要換做是他,估計早瘋了。

他嘆了口氣,看去房間裏最黑暗的那個小角落。

他看不見那兒的情形,但他知道,那個Omega就蹲在那裏,一言不發,拒絕着任何人的接近。

尤其是池懷霖。

人沒有什麽大礙,據醫生說傷口雖然多,但都不是很深,Omega身體太弱了,力氣都用不上,更別提割進動脈了,暈過去只是因為失血過多,再加上睡眠不足。

岑漠很快就醒了過來,池懷霖自然是等在床邊的,正是晚上,桌上已經備好了飯菜,Alpha想等人醒了,一塊兒吃。

可岑漠醒的第一件事,就是崩潰地大哭大叫,然後把所有伸手能夠到的東西砸個粉碎。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那個少年這樣瘋狂地發洩自己的情緒,印象裏他寥寥數次見到他時,不是膽怯,就是裝出來的假笑,他似乎永遠活在一張別人替他打造好的殼裏,作為一只金絲雀,不需要自己的情緒,只要附和着池懷霖就可以了。

這也是他第一次意識到,Omega實際上只是個長在大人軀殼裏的孩子,過早切斷了的外界生活讓他對大部分事物都感到陌生,恐懼,甚至是煩躁,像個不懂事的幼孩一樣推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護士,尖叫着把手上的針蠻力拔出來,哭喊着抓着自己的頭發,把自己變成一頭小獅子。

他從前暗示自己沒必要對小金絲雀産生過多的憐憫,池懷霖對他比任何情人都要好,圈着地保護他,吃穿用度上從來不省着一分錢,甚至願意擁有一個他們倆的孩子,而他的乖巧也是理所當然。

現在他已經無法說服自己了,畢竟,那種一輩子被關在鳥籠子裏的生活,他光是想到,都忍不住打一個寒顫。

他看了眼身邊的Alp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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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已經被标記了,Omega卻抗拒着生理上的強大聯結,依靠本能把他推了出去。

他想象不出來,那是一種什麽感覺,更何況,池懷霖又一次走過了他那年的噩夢。

池懷霖抿着唇,一言不發地盯着窗簾凸出來的一點痕跡。

那蜂鳴聲自從岑漠進了手術室之後就再也沒消停過,從他大腦最深處響起,侵蝕着他每一寸理智。

可他沒有想起他的母親,他腦海裏循環往複浮現的,是岑漠推開他時說的話。

“你不是他。”

分明是拒絕的話,語氣裏卻帶着埋怨,好像是他的錯一樣,變不成他心裏想要的那個人,要他好好想想辦法,變個身再去接近他。

他已經無法形容自己到底是個什麽心情了,憤怒?不甘?還是悲傷?

疲倦感湧上來,池懷霖只覺得累,想和岑漠一樣坐下,安安靜靜地,一動也不動。

“小,小染姐,你等……”

死氣沉沉的氛圍一瞬間被低語聲打破,一個穿着白大褂的女生已經從樓梯間跑了進來,追着她的人見覆水難收,只得躲在樓梯間的門後面,給救星打電話。

而女生插着口袋,健步如飛地走到了池懷霖面前。

池懷霖沒說話,低頭打量着Beta,皺了皺眉。

“讓開。”

女生皺着眉頭,眼睛還紅着,似乎是剛哭過,聲音啞得發不太出聲音。

“你是誰?”

“你沒必要,也沒資格知道。”

女生一把推開了池懷霖,雷厲風行的動作到了開門時又變得輕柔下來,腳尖微微踮起,滑開了門。

“喂,你!”

窗簾猛得震了一下,女生毫不猶豫地朝後補了一腳,再彎下了腰。

“漠漠哥?”

窗簾後面不再動得那麽厲害了,女生屏息凝神,保持着原有的姿勢沒動,池懷霖也不敢再刺激房裏的人,良久,窗簾後的人才露出了一雙眼。

“是,小染,嗎?”

Omega說話一字一頓着,像是牙牙學語的孩子,女生聽了,卻露出粲然一笑:“嗯,漠漠哥是小染哦,你看,我帶誰來了?”

女生拿出藏在身後的玩具熊,玩具熊已經是很有年代感的樣子了,卻幹淨得很,破了的地方被人笨拙地打了補丁,一只眼睛還是用紐扣代替的。

岑漠離得太遠,眯着眼睛看不清楚全貌,但又有些畏懼,岑染後腳就把病房門拉上,瞪了一眼在外面的池懷霖。

池懷霖沒法,又不想走,只得蹲了下去。

Omega這才爬了出來,一步一挪地到了妹妹面前,岑染謹慎地朝他走過去,把玩具熊推到他面前,緊張地滿手都是汗。

“啊,”岑漠的眼睛一瞬間亮了,開心地撲進了玩具熊懷裏,連帶着把後面的岑染也一塊兒推到了,“是祁雙哥哥!”

岑染這才松了口氣,可心酸的感覺又一同湧了上來,她摸着哥哥細軟的發,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原來小染一直和祁雙哥哥在一起嗎?是在國外遇到了嗎?”

“沒……”剛一開口,聲音就跑了調,岑染急忙咳了一聲掩飾過去,擠出一個笑來,“我只呆了一年就回來了,找不到漠漠哥,哪裏都找不到,就和他一直在找你。”

“哦,哦,這樣啊,”岑漠小雞啄米似的點着頭,努力思考着,“對不起,沒有和你說,媽媽帶我去別的醫院裏了。”

岑染忙擺了擺手:“沒關系,沒關系的,漠漠哥,你看,現在不就找到了嘛!我剛才聽別人說你的名字的時候,還吓了一跳呢,哈哈,哈哈哈!”

岑染咬着牙也沒忍住,一邊笑着一邊撲簌簌地掉眼淚,她祈禱了那麽多個日日夜夜,卻沒有神明聽見。

他的哥哥依舊過得不好。

“小染不哭,小染又哭鼻子了,小染總是哭鼻子。”岑漠捏着玩具熊的手,給岑染擦眼淚,“不難過啦,哥哥在啦。”

Omega的原因,岑漠會長得體型偏小一些,岑染看着小了她一圈的哥哥,卻半蹲着直起身來,把額頭抵上她的臉,小聲安慰着。

就像小時候一樣,她鬧脾氣想出去玩,岑漠就背着她在田野裏跑,晚上回去的時候被爸爸一頓毒打,末了還要跑來他房間,告訴他,別哭了,哥哥沒事。

他總是“沒事”,被打了沒事,分化成了Omega沒事,被關着沒事,被送去給人當寵物也沒事。

岑染看着對着玩具熊笑的岑漠,強忍着難過,開了口:“漠漠哥,先在床上躺一會,好嗎?”

岑漠抱着玩具熊,放空了一小會,點了點頭。

他緊張地看着旁邊的儀器和懸挂着的吊瓶,繞到另一邊去爬上了床,小心地窩在玩具熊的懷裏。

饒是長得小,他現在的體型已經超出青春期不少了,大熊已經不能完全包住他了,可他還是努力蜷縮着身子,讓自己睡進玩具熊的懷裏去。

“我去找醫生來看看你,好不好?”岑染悄聲說道,“她是我的伴侶,什麽都聽我的,你別怕。”

“唔,”岑漠猶豫着應了聲,“不想打針……”

“不打,不打,就吃藥。”

“……哦。”

雖然還是有些不情不願,到底不願意在妹妹面前表現得太過于軟弱,岑漠點了點頭,迷瞪着眼,已經招架不住睡意了。

“你先睡,睡醒了,就好了。”

“好。”淺淺的聲音從被窩裏傳出來,“小染晚安,祁雙哥哥,晚安。”

岑染又蹲了一會兒,起身的時候,腳都麻了,轉身就看見秦君已經站在門口,一臉興師問罪地笑着看她了。

她撇撇嘴,走了出去,看見那個所謂的,哥哥的Alpha。

“我不在乎你是誰,不管你是什麽什麽大官還是什麽什麽總裁,”岑染不顧秦君的阻攔,直逼池懷霖面門,“我哥要在我們醫院做治療,他也不會和你走的。”

秦君剛要替她圓場,池懷霖卻先她一步開口了:“可以。”随即讓出了距離,“岑漠最近可以一直住在你們院的單人病房裏,你不想我出現,我就不會出現。”

言罷,轉身就走,留兩個女生面面相觑,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梁尹和兩人交換了聯系方式,也疾步跟上了池懷霖,他不懂對方為何态度轉變如此之大,他甚至看見了他嘴角的笑。

那種熟悉的,無畏的,張狂的笑,像是把一切都掌握在了手中。

池懷霖想起他剛才在門外聽見的對話,這是第一次,他從岑漠嘴裏聽見了“祁雙”兩個字,卻這麽開心。

實際上他猜中了七七八八,岑漠的信息素本身就給人過度放松的感覺,容易出現夢一樣的幻覺,他曾經懷疑過這樣的效果是否會作用到他自己身上,而岑家人的反應更是讓他往精神上的疾病上猜測。

而事實上答案是肯定的,祁雙只是他的幻覺而已,而他從前不停地試圖将手穿過他的身體,也只是在測試自己是不是他臆想出來的。

不過是臆想而已。

他的小金絲雀,仍舊只能在籠子裏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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