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泡沫
“池,池總啊?”
要不是事先打過招呼,岑母一開始還沒認出來門口的男人是誰,池懷霖這趟來得蹊跷,從前都是那個姓梁的助理聯系的他們,這回池懷霖竟是親自登門拜訪,想到那天的事,她心裏忍不住咯噔一下,當即叫家裏幾個礙事的酒鬼滾了出去。
只是眼前的Alpha看起來和前段時間意氣風發的樣子差距太大,她甚至連茶都忘記去倒了。
“我們家小漠,還好伐?”
池懷霖冷淡地看了眼假惺惺問候着兒子的女人,他這麽興師動衆地找人到底還是會走漏點風聲,她只要稍微關心一點自己兒子就會知道他下落不明,就連岑漠那個所謂的妹妹都來過他公司了,女人還在這裏問“還好”。
可他已經沒有和對方扯淡的心思了,伸出手道。
“鑰匙。”
“在這,在這,都鏽了,不知道還能不能用,地址是這個,池總您這是要……”
“和你無關。”
池懷霖言罷便走了,岑家在拿了賣岑漠的錢以後便迅速搬離了從前的農村,住到了稍微富足一點的城中村裏來,用岑母的話說,岑漠的東西一點兒沒動,照着原樣放在老房子裏。
——與其說是保存,不如說是絲毫不想去在意,懶得動罷了。
車開了好一會兒才到了村裏,沒一條像樣的路能開,他把車停在外頭,獨自徒步走進去。
他對這兒其實還有些零星的記憶,那時候他還生活在容婉兒的陰影之下,雖說是池家的長子,其實吃飯都得數着錢用,更別提在公司裏的地位了,那時候公司在這附近有個廠房,順帶做慈善的面子工程,資助了這片村民,岑家人才有渠道進入那個慈善晚會的會場。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腐爛的氣息,坐在門口乘涼唠嗑的,大多是些拄着拐杖的老人,探尋的視線在他身上掃來掃去,池懷霖沒理,照着地址,徑直走到了那棟小樓前面。
相比較而言,岑家的房子似乎要比別人不錯一些,有兩層樓,前面還帶個庭院,他眯着眼往上看去,看見側面的那個玻璃窗打着黃色膠帶的補丁,已經快脫落得幹淨了。
他不知怎麽的,明明還沒上去,就堅定地覺得,那該是岑漠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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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舊的房子裏僅是灰塵,壓根不需要鑰匙,一推門就倒了,池懷霖難耐地咳嗽着,捂着口鼻走進去,踩着吱嘎作響的樓梯來到了二樓,直接推門進了最裏面的房間。
房間裏只剩一地的書,被灰塵蓋了個嚴實,看不清下面的情況,池懷霖看着這個狹小的房間,卻能一瞬間想象出來Omega是如何在裏面生活的。
他緩步走到窗邊,吹了吹卻揚起一陣灰塵,黑着臉猛打了兩個噴嚏,最後放棄了掙紮,一點點坐了下去,看着房間,長舒了一口氣。
這就是,岑漠存在過的感覺。
別墅已經被燃燒殆盡了,公司又帶了太多的生人氣,唯有這裏,是岑漠孤獨一人呆了八年的地方,八年裏他很少出去,只是在這個房間裏打轉,無聊的時候就看書,哼不成調的歌,看外面的風景。
或許這旁邊還有一只熊,他會倚着它,一遍遍給自己講重複的故事聽。
池懷霖合上刺痛的雙眼。
他已經兩天沒合過眼了,卻在今早去的那家小店裏,看見了岑漠一閃而過的身影。
他其實離攝像頭很遠,影像裏只是拍到了一個模糊的影子,可他一眼就辨認出來,那是他出逃的小金絲雀,腳因為傷口染成了紅色,衣服翩翩,像是能飛起來一樣。
真好,他的乖寶還活着。
手順勢搭到了一邊,碰到了幾本
書,顯然是岑漠最喜歡看的那些,放在了離他最近的地方。
池懷霖随意地撿起了最上面的那本來看,翻開第一頁上寫的那個字,卻讓他心猛得漏跳了一下。
那是一個大大的“祁”,旁邊畫了朵小花,看起來和“雙”字的确有些像。
Alpha猛得直起身來,翻着這本書,熟悉的字和畫面映入眼中,最後一頁還打了标簽,是離這兒最近的公立醫院。
這本書大概是個姓祁的小姑娘捐贈給醫院的,還留着她的簽名,被岑漠帶回了家。
“小美人魚,小美人魚,小……美人魚……”
池懷霖喃喃地念着,他想起了那個長發“女孩”從樓上一躍而下,在衆人的竊竊私語裏,一刀劃開了自己的手腕,而他如同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抱着他狂奔了到車裏,瘋也似的求醫生就他。
就像神明聽見了他的乞求一般,他終于沒有像失去母親那般失去那個“女孩”,對方好端端地躺在床裏,看見他走進病房,還不安分地躲起來。
彼時夜色已深,他等着“女孩”睡覺,對方卻總是翻來覆去。
——“睡不着的話,我給你講故事吧。”
是他去挑的小美人魚,讀到一半的時候才意識到這個故事太過于悲傷,而那時,他的視線從故事書上挪開,冷不丁地對上了床上人的眼睛。
那雙眼裏帶着探尋,大着膽子看他,被發現了以後,圓溜溜的杏眼彎了彎,又躲回到長發之後。
彼時他二十郎當歲,自以為嘗遍了世間百态,再不會對人輕易卸下心理防線,自以為心會永遠薄涼下去,卻不想那一眼便點燃了他沉寂已久的靈魂,讓他渾身結了冰的血液重新流動起來。
于是他颔首,為他編了一個美好又幼稚的童話結局,告訴他王子發現了真相,和小美人魚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一眼換一生心動。
可那天以後他再去醫院找“她”,人卻沒了影,醫生說是家長連夜把人帶走了,這時候公司立場上有了第一場重大轉機,他不得不把握住機會。
也把軟肋深深埋葬進了心底,直到後來再次相遇,都沒有察覺。
原來那時候他救的“女孩”就是岑漠,Omega把故事書偷偷帶了回去,照着上面的名字以為他叫“祁雙”,在他的夢裏,他的祁雙哥哥陪了他八年。
八年過去,他沒等到給他編故事的“祁雙哥哥”,遇到了一個偏執成性的自己。
而他親手把那只大熊扔在地上,逼他放棄所謂的“祁雙哥哥”。
地上的灰塵被打出了兩個水坑,随即變得越來越多,池懷霖如同困獸般發出低嚎,那本故事書被他寶貝似的摟進懷裏,牙把嘴唇咬破,血溢了滿嘴。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可童話終究成了現實,王子沒發現,小美人魚最後跳進海裏,變成了陽光下,晶瑩剔透的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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