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成功了嗎?”
绛風盤腿坐于地上,一手端着酒盞,正要送到唇邊。
他雖然視線向着我,卻穿透我落在了後方的位置,我知道自己是又陷入了某段舊日時光中。
果然,很快身後傳來熟悉的女聲。
“很好用。”
姝珠長裙拖曳,風情萬種地坐到绛風對面,穿過我身體時,她毫無所覺,腳步不停。
她也不客氣,給自己倒上酒,笑道:“還有件頂有趣的事要告訴你,或許能利用一下。”
绛風挑起眉梢:“哦?什麽事?”
姝珠撐起身,上半身越過桌幾湊近绛風,只手攏在唇邊,兩人說起了悄悄話。
我蹲**将耳朵貼過去,想聽他們到底說了什麽,只模模糊糊聽到“靈澤”、“叫你的名字”、“喜歡”幾個短句,其它就再也聽不到了。
兩人說完各自坐回原位,姝珠道:“怎麽樣,有意思嗎?”
绛風食指點着下巴,臉上笑意深沉:“有意思,太有意思了。我的好哥哥竟然對我是那種心思,誰能想到?”他輕笑起來,似乎頗為愉悅,“好啊,真是天助我也。”
姝珠道:“他叫你名字時我可真吓了一跳。早知道我就該讓賢,你的話都不需要用迷情丹,他一定早早就投降了。”
聽到這裏,我已知道兩人到底在說什麽密語。
姝珠必定是用了那顆迷情丹,讓靈澤成功将她當成了自己的心上人。而好死不死,靈澤的心上人不是別人,正是绛風。
姝珠與绛風密謀,得到這樣的消息哪裏能不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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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背後計劃着謀奪靈澤的帝位,嘲笑他的真心,還試圖利用這份真心來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無所不用其極,何其險惡,何其卑劣。
“不了。”绛風還是笑着,眼裏卻透出淡淡厭惡,“那還是你來吧,我對男人可硬不起來。”
靈澤當年竟然喜歡這種人,怪不得他要瞎眼。
“也活該你最終失敗了,魂飛魄散!”我一巴掌揮向面前的紅眸少年,手掌整個穿透他的身體,什麽都碰觸不到。
但還是很解氣。
兩人又談了些有的沒的,誰能用誰不能用,得到了誰的支持誰又表現出敵意之類。其中阿羅藏的名字在绛風嘴裏出現了幾次,看來千年前那條黑蛟就是他的心腹。
自知道靈澤心悅于他,绛風便有意無意誘惑着靈澤。
暧昧的低語,突然的親昵,毫不避諱的肢體接觸,在靈澤大婚那日失禮的酩酊大醉。他給了靈澤錯誤的訊息,讓他以為自己并非苦悶的單相思,只是遺憾的錯過了彼此。
我繞着靈澤大聲在他耳邊吼叫,讓他清醒一些,不要被這對賤人的花言巧語騙了。靈澤不為所動,對着绛風時,眼裏的苦澀與甜蜜那樣顯而易見,幾乎不加掩飾。
我知道,他是徹底中了绛風的圈套了。
當一個人愛着另一個人時,就算對方的謊言破綻百出,也會願意全心信賴。
愛得不顧一切,傻得叫人跳腳。
然而不是所有的真心都會得到回報,亦不是所有的癡戀都有人珍惜。
不愛的人再怎樣都是不愛,該下手時,一點不會手軟。
可能對姝珠有愧,靈澤給了龍後很大的權利,讓她不至在異鄉被人瞧輕。
殊不知相敬如賓的妻子和心愛的弟弟早就暗通款曲,時不時就對他這些可笑的仁慈極盡嘲諷,認為他愚蠢又天真,根本不配統治北海。
他們穩步就班地實施自己的計劃,沒有一點心慈手軟,甚至連靈澤死後骸骨的去處都想好了。
龍鱗為甲,龍骨作鞭,龍頭,就挂在書房做裝飾。
一年後,姝珠産下一枚龍蛋,靈澤雖對姝珠沒有什麽感情,對這個孩子卻很珍愛,早早為他取好“敖宴”的名字。
龍族子嗣艱難,成長緩慢,往往要經過數年孵化才可破殼而出。這就意味着龍後到哪兒都要帶着這枚蛋,或是終日窩在床上,才可叫龍蛋早早破殼。
奈何姝珠志不在此,她嫁靈澤,不是要當一個母親或者一個妻子。她要做的是南海的女王,是像她的父親和弟弟那樣,萬人之上,群臣來朝。
龍蛋因為母親的懈怠,成長緩慢,兩年也不見孵化跡象。靈澤雖憂心,卻也到了龍蛻之時,該閉關了。
他将宮外防守交給了紫雲英,而宮內的守備,自然交給了绛風。龍後則守在宮室外,應對随時可能發生的意外。
我立在院中,聽着裏面痛苦綿長的龍吟,眼見姝珠揮退衆人,绛風提刀而入,知道最大的意外還是來了。
宮室內,靈澤伏在地上,四肢修長,骨節寬大,已是青年的模樣。
他剛蛻了皮,結成了龍珠,正是毫無防備最虛弱的時候。
绛風刀尖點地,緩緩靠近。靈澤感到氣息擡起頭來,額角鼻尖還滴着汗,發現是他,一下子柔軟了目光,露出一抹微笑來。
“小風……”他眼眸湛藍,猶如晴空,笑着時,眼都彎了起來。
那笑真是好看,比他在我面前笑過的所有笑加在一起都要好看。我說不上來,但一看到他的笑,我就心頭一震,接着便止不住地難受起來,像是有一根泡了陳醋的針,死命戳刺我的心窩。疼就算了,還酸。
如果我是绛風,現在就會扔了刀撲過去抱住他,邊親他邊問他,疼不疼,累不累。
可惜绛風不是我,靈澤愛的也不是我。
在這段往日記憶中,我便一如現在,只是一抹無關緊要,毫無存在感的幽魂。
“每次你用這種眼神看我……”绛風緊握刀柄,緩緩擡起,指向靈澤,“我都會覺得很惡心。”
靈澤臉上的表情瞬時龜裂,不敢置信道:“小風?”
绛風到如今已無需掩飾自己的惡意,他收起虛情假意,用冷酷的言語擊碎靈澤最後的幻想。
“安心的去死吧,你的龍珠和王位,我會好好接收的。”
他舉起緋色的長刀,刀刃燃着不滅的靈火,沒有一絲遲疑地斬向眼前的男人。
情不是真的,斬斷也沒有什麽可遺憾。
只是這雙眼睛,實在可惜。
猛然睜開眼,四周一片靜谧。
我身處淩亂的大床,頭腦昏沉,渾身疼痛。窗外的光線并不明亮,卻仍然叫我雙目刺痛,眨了幾下才适應這亮度。
“你該殺了他……”女聲透着冷酷的殺意,叫我不自覺顫抖了下。
幾乎是在我清醒的下一瞬,那聲音很突兀地停了下來,接着道:“末将先行告退。”
我往聲源處望去,紫元英穿着紫金铠甲,恭敬立于坐床前,靈澤手捧茶杯,點了點頭,說道:“去吧。”
他穿了件寬大的白色常服,面料瞧着柔軟又舒适,長發垂下,沒有戴冠,膚色還透着點不健康的白。真是活脫脫一個病美人。
就是這麽個病美人,昨天差點硬生生将我按死在床上。
那都不能算是**,只能稱之為單方面發洩獸欲。
想到昨晚因為反抗被靈澤卸掉了胳膊,痛到差點暈過去,到最後甚至不敢掙紮,連哭泣都壓在喉嚨口,我心中不禁升起惶恐,回過神發現靈澤到了我面前,正要伸手撫摸我的額頭,下意識便是一讓,避開了。
那手撲了個空,頓在那裏,隔了會兒才緩緩收回去。
關節已經被接了回去,但那不适的腫脹和酸痛,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昨晚發生的一切并非夢境。
“阿憶覺得怎麽樣,身上還有哪裏難受的嗎?”靈澤替我掖了掖被子,語氣和緩,表情自然,仿佛昨晚那個發瘋發到妖相盡露,理智全失的人不是他。
到最後,這個人甚至化出了龍尾,将我緊緊纏縛……
我移開眼,不自在道:“我沒事,陛下……陛**子好了嗎?”
一開口,才發現自己嗓音粗粝喑啞,簡直沒法聽,嗓子裏更像是有把小刀無時無刻在割着喉嚨,疼得很。
也是,哭叫了一晚上,能不啞嗎?他用龍尾纏住我那會兒,我簡直怕得要把屋頂都叫穿了。
“好多了,多虧了阿憶。”腦袋上一重,溫熱的大手撫過我的發頂,“多虧了你想到用自身靈力溫養我受損的龍珠,我現在已經覺得好多了。”
我用靈力溫養他的龍珠?
我表面鎮定,心裏卻驚疑不定,屏息探查了一番自己的鲛珠,發現體內鮮紅的鲛珠靈力去了大半,連色澤都黯淡不少。
我懂了,什麽我用靈力溫養他,說得好聽,不就是他将我當爐鼎,采我補他嗎?
“能為陛下做的,墨憶一定萬死不辭。”
我想坐起來,但身上實在疼痛,呲牙咧嘴地又被靈澤按了回去。
“不用你死,我怎麽舍得你死。”靈澤唇角微揚,“紫雲英方才将龍子丢失一事全都告知了我,玉硫被關押在宮中,南海的人已經在路上。你把當日之事從頭到尾再與我說一遍,我聽聽還有什麽疏漏的。”
我一下緊張起來,如此一來,他必定要問黑蛟為什麽抓我。而被他知道绛風魂魄在我體內,無非兩種結局。
一種恨之,他打死我,使我魂飛魄散,如此绛風也在無法複活;一種愛之,他追殺黑蛟,奪來绛風元神,送到我體內,助他奪舍複活。
這兩種對我都沒什麽好處,還是能瞞則瞞吧。
于是我将當晚玉硫竊蛋,醒來已在車上的事删減一二說與他聽過。
“……可能是不想打草驚蛇,又或者公主還缺個孵蛋的人,順道就将我也給擄去了。至于她和黑蛟怎麽回事,我也一頭霧水。不過看着兩人倒是感情深厚,像是相識已久。”
靈澤靜靜聽着,從頭到尾沒有打斷我。
未了他輕輕一笑,輕撫着我的頭發道:“阿羅藏沒有與你說話嗎?”
我一下緊張起來,咽了口唾沫道:“他從頭到尾都只當我不存在,光和公主說話呢。”
黑蛟高傲自負,只将我當做一個承載魂魄的容器,眼裏并沒有我,如此我也不算說假話。
靈澤指尖溫柔地穿過我的頭發,從上至下,一遍又一遍。梳得我渾身酥麻,疲累的身體忍不住犯困。
就在我上下眼皮要合在一起時,忽聽上方靈澤清冷的嗓音道:“沒關系,就算說了你也不會記得。”
我愣了愣,心下一震,生出些不妙的預感。
“……陛下?”
正當我擡眼看向他時,忽地眼前一暗,靈澤手掌覆上我的雙眸,掌心不多時泛起一陣朦胧溫暖的白光。
“我不會再讓那條黑蛟搶走你。”
我想甩開他的手,神智卻逐漸昏沉,身體也慢慢無力起來。
有什麽東西随着力量的消弭同時被從我的腦海裏抽離,壓縮,鎖進了記憶最深處的角落。
似曾相識的記憶一閃而過,還沒等我抓牢,人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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