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蝴蝶

? 到二十七號這日,柳薇薇難得地主動起了個大早。

圈子裏的這類活動不少,現在的大老板過生大多都喜歡邀些藝人來添彩,演員刷顏值歌手展歌喉,一場宴會搞得有聲有色,主辦方也覺得有臉面,多多少少充點派頭。

像赴生日宴這種就是較為私人的活動了,藝人們一般都是穿自己的衣服赴宴,當然也不乏穿贊助的,總之是要把自己打扮得光鮮得體,嘴上說着大家随意不必太講究,實則暗地裏又有誰不攀比較勁兒,生怕自己遜人一籌,讓別的同行搶了風頭看了笑話。

為了這種場合,柳薇薇咬牙買了好幾套奢侈名牌的衣物,有的一件就能抵她早期出道當模特一年的薪酬。

挑來挑去就這麽幾件,可柳薇薇硬是等到造型師走上門了都還沒選出個所以然來。

如今一二線的明星都有自己的專屬造型師,三線的明星大多也有,尤其是女藝人,有的是公司請有的是藝人自掏腰包。蔡宏敏在藝天資歷高,面子大,本來像柳薇薇這種勉強擠上三線的是不給公配造型師的,可蔡宏敏一句話就把事情辦下來了,雖然最後雇的不是尹川夏莉莉這類神級造型師,而是個初入娛樂圈的新手,但也給柳薇薇省了不少錢和精力。

之前去雜志社拍攝時梁熙就已經見過柳薇薇的造型師了,名叫李珞,和柳薇薇一般年齡,比梁熙大四歲,但性格跟個小孩兒似的,化妝弄頭發時總喜歡有話找話說,被柳薇薇嫌棄後倒也不失落,而是沖站在一旁的梁熙吐了吐舌頭。

見柳薇薇磨磨蹭蹭選衣服選半天,連李珞都忍不住出言提醒時間寶貴。

“就這套吧。”梁熙靜靜在邊上看了好一會兒,眼見時間實在緊了,才走上前去挑起一件黑色裙子和一雙皮革高跟鞋,放在一起看起來很是和諧。

“Versace的衣服配Prada的鞋?”柳薇薇心裏其實也挺滿意這個搭配的,但不願輕易認同梁熙,于是她斜了梁熙一眼,神情透着鄙夷,“不會搭配就別來瞎摻和,這兩家風格完全不一樣好嗎,穿出去不被人笑死才怪。”

梁熙蹙了蹙眉,她并不懂柳薇薇口裏念的那倆外文詞彙。

這時李珞仗義執言道:“薇姐,我覺得梁熙這麽搭挺順眼的啊。你又不是去做代言,幹嘛非要同個牌子穿一套,那樣出去才會被笑吧。”

見李珞拆臺,柳薇薇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正要開口,就聽梁熙淡淡道:“時間趕不及了,表姐你快點選衣服換上讓珞珞做造型吧,遲到了可就不是笑不笑死人的問題了。”

區區三線藝人還姍姍來遲,那就是太擡舉自己,失禮失大了。

柳薇薇自是懂這個道理,所以幹脆順着梁熙給的臺階下:“行吧行吧,那就這套了。”

王老板的生日宴在華達名下的一家度假酒店舉辦,門口站滿了黑衣保镖,停滿了名車,陣仗好不熱鬧。蹲點的記者卻只有躲在酒店外頭鬼鬼祟祟,望着那一個二個沖一米九的保镖發顫,自知厮混進去無望。

這可苦了一大早就來守着的劉澤。

他是新聞系專業出身,才畢業沒多久,剛來《i娛樂》工作,當一個小小的狗仔。

前段時間走馬上任的趙副主編是他同校師兄,因而說起話來也比對其他新人親近,于是就有趙副主編親命,要劉澤拍照時多注意着點兒柳薇薇,最好能抓住對方的小辮。

也不知道這位老在電視劇裏演千金的柳小姐究竟和自家師兄結了什麽仇什麽怨,反正最後當刀子的是他劉澤無疑。

然而不得不說,柳薇薇下車的那一瞬間,着實把劉澤驚豔了一把。

豹紋印花的高跟鞋,白皙纖細的長腿,無袖的黑色連衣裙上繡着青藍明黃的花紋,只見她站直身後,兩截胳膊如玉藕般雪白,下了車側頭跟身旁的助理說着什麽,臉上墨鏡遮了一半,一張大紅唇格外惹眼,整身裝扮襯得她成熟又冷豔。

劉澤猛按快門,連拍了好幾張,心想既然不能混進去拍,那就在外面多拍一點好回去給趙副主編交差。

直到柳薇薇出示了邀請函,快要進酒店的時候,劉澤才注意到她的助理。

那是一個比柳薇薇還瘦的女生,穿着一件簡約的灰裙,長發高束,姿色平平,手上幫忙拿着柳薇薇取下的墨鏡和包,乍眼看去普通至極,但第二眼卻又耐人尋味。只見她脊背挺直,站姿極正,纖瘦的肩膀毫無單薄脆弱之感,整個人透着沉穩與從容。

劉澤微怔,随即出于私心給那助理一個鏡頭,想偷拍兩張自己留着。

誰知劉澤剛一對好焦,那個女生像是有感應一般,将頭轉了過來,望向這邊。

劉澤通過鏡頭正對上那兩道目光,登時吓了一跳,以為被對方發現了,忙把單反放下來揣懷裏,人往地上一蹲,借着遮掩物躲避。

但下一秒便意識過來,他們隔了那麽寬的一條街,他的鏡頭又藏在綠化灌木中,憑對方一個當助理的小姑娘,沒道理發現他啊?

可等他再爬起來往對面一看,那個助理早随着柳薇薇進了酒店,不見蹤影。

梁熙收回目光,跟在柳薇薇後面進了酒店大門。

高大的旋轉門、璀璨的水晶吊燈、金碧輝煌的大堂、精致小巧的噴泉、悠揚的小提琴與鋼琴演奏……室內的所有于梁熙而言都是新事物,以至于她剛進門後望着眼前金燦燦的景象甚至有一兩秒的怔愣。

她們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來的,此時大堂裏已經有好些人了,執着盛湯的高腳杯互相交談,談笑風生,然而其實大多之間都不太熟或根本不認識,不過他們并不顯得拘謹尴尬,而是得心應手,已然是逢場作戲的老手。

柳薇薇出道這麽多年,自是深谙其道。她從服務員手中接過一杯紅酒,駕輕就熟地從一個男人堆轉到另一個男人堆,如同一只在花叢中翩跹的黑蝴蝶。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一張紅唇笑出百種風情,客套寒暄下是勾搭與殷勤在暗潮洶湧。

她不是新手,當然知道怎樣讓自己不醉,所以一趟下來,起碼跟三十五個男人打了招呼,杯中那本就只占三分之一的酒水卻還未喝完。

柳薇薇四處招搖,梁熙便也只得跟着她,一邊暗中觀察柳薇薇的言行舉止,以摸清熟悉圈子裏的規矩,一邊也拿了杯酒跟着柳薇薇挨個喝。

人在江湖,喝酒難免,更何況梁熙昔日廣結俠友,身邊同僚又以男子為主,因而很早就學會飲酒,酒量甚好,還不上臉。

葡萄美酒夜光杯,梁熙還是很喜歡這酒的味道的。

早在大唐盛世,中原人便學會釀造葡萄酒,據說名臣魏征便是其中佼佼者。嘉靖年間,朝廷開船舶司,由此來了不少弗朗機人,随即葡萄酒在王孫貴族間流行起來,到天啓年的時候,葡萄酒流傳得更廣了,像梁家這種富賈大家自是能享受到了這異域佳釀。

幼時梁熙不過是梁府好心收養的野丫頭,地位卑下,但和梁家少爺投緣,是總角之交,兩人私下裏玩得很好,所以一有什麽好東西,梁譽淮總想着帶點給她,葡萄酒也不例外,因而梁熙初次嘗鮮就是和梁譽淮一起。

梁熙依稀記得,那年她才七歲,身手已顯,膽大包天,竟敢帶着只識毫墨的梁家大少翻上屋檐,坐在上頭當夜對飲。彼時明月皎潔,河水潺潺,城中燈火半歇,醉與風眠,恐怕連“金陵八家”都無法繪出如此良辰美景。

只是不知道多年後,當梁譽淮摟着如花美眷月下交杯時,會不會有半點兒想起那個帶他飛檐走壁、笑看金陵的女子。

少不知命途,不羨伯牙與子期。

“我說這人看起來怎麽這麽眼熟呢,原來是薇薇啊。”

柳薇薇帶着梁熙往裏走,結果剛到酒店花園的走廊,側面便走來一人,小臉杏眸,發絲高盤,穿着一件胭脂色的抹胸小禮裙,好不妩媚靓麗。

梁熙沒見過她,但原來的那個梁熙卻認得,因此她現下一看這人,便也知道對方姓甚名誰,與柳薇薇有何過節。

柳薇薇看了她一眼,爾後笑意吟吟道:“舒晴姐,好久不見呀。”

此話一出,便是挑釁。

說來這是比較久之前的梗了,有次二人一起參加蘋果衛視的綜藝節目,不料那名嘴文武不知是昏頭了還是沒詳細看嘉賓的資料,語出驚人,竟以為舒晴比柳薇薇大上個三四歲,登時把舒晴臉都氣僵了,而一旁的柳薇薇得了便宜還賣乖,裝作打圓場一般直喚舒晴叫姐姐,一口一個甜。後來這段在播出時雖然被剪掉了,但舒晴顯老的事已然成為柳薇薇嘴上打仗的一枚彈。

兩人其實是同年生的,要真說大,那舒晴也只大柳薇薇兩個月。

要說起倆人結的梁子,那又是更久遠的事情了,幾乎從柳薇薇剛被蔡宏敏簽來藝天的那天起,兩人就不對盤了。舒晴也是藝天旗下的女演員,和柳薇薇不同經紀人,但兩人的類型相近,都是偏豔的長相,戲路也相同,因此經常發生互相争搶資源的事情。

老實說,舒晴的演技是比柳薇薇強些許的,奈何其經紀人資歷拼不上蔡宏敏,好幾塊肥肉就這樣被柳花瓶搶去,任誰來都會生怨。舒晴恨柳薇薇踩狗屎運碰上蔡宏敏,柳薇薇妒舒晴技高一籌不是純花瓶,總而言之,誰都不服氣誰,誰也都瞧不上誰。

舒晴也是滿面笑容:“是啊,沒想到在這個碰到你,我也是挺意外的。不過想了想,花瓶不就是拿來給人看的嗎,在這種場合看到你,我也真的覺得非常養眼呢。”

柳薇薇眼色一冷,哼笑道:“多謝誇獎。只是我還真沒聽說過,原來狗眼也能養啊?”

舒晴終是沉不住氣,一聽這話臉就垮下來了,但她也不至于糊塗到要冒險當衆翻臉,而是佯裝上前時崴了腳,一個跄踉便往柳薇薇身上摔了去,手中酒杯深紅的液體眼見就要潑對面的柳薇薇一臉,看得來連舒晴的助理都在身後不禁屏住了呼吸——

然而,什麽都沒發生。

舒晴沒把柳薇薇撞倒在地,高腳杯中的紅酒也沒打濕對方的妝。

梁熙不知何時擋在了二人之間,一手穩穩扶住舒晴的肩頭,一手用空杯一滴不漏地接下了揚出來的酒汁,不知不覺,不動聲色,臉上始終是平靜與淡然。

舒晴整個人都驚呆了,愣愣地看向梁熙。

梁熙将她扶正,露出一個助理該有的善意的微笑:“舒小姐,走路容易摔跤的話,還是不要穿那麽高的鞋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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