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關于昨晚後來發生在林洋身上的那些悲催事兒,趙南簫是半點也不知道,直到第二天早上,她在房間裏工作,陳松楠急火火地跑來敲門,告訴了她這個勁爆的消息。
“趙工,跟你說個我剛聽說的事!林工不知道怎麽惹上了徐工,昨晚半夜,咱們都休息了,徐工過來把他單獨給弄了出去,你猜怎麽樣了?把他吊在高速公路工地的起重機懸臂上,他就那麽在天上挂了一夜,今早上才被工地的人給放了下來!”
陳松楠的表情看着有點幸災樂禍。
趙南簫一愣,反應了過來,急忙問:“林洋有受傷什麽的嗎?”
陳松楠搖頭:“沒大事兒,就是在鬥裏吊了一夜,放下來的時候,說人都快吓暈了,大概也有點凍着,去了醫院了。張工他們現在都在說這個事呢,可熱鬧了。趙工你等等,我再去聽下,有新消息我再來告訴你!”
陳松楠怕錯過了這場難得的好戲,報告完立刻又跑了下去。
趙南簫也沒心思做事了,想到昨晚上徐恕對着自己信誓旦旦,哄她回了房間,她還天真地相信了他,沒想到轉個身他就幹出這樣的事,心裏有點氣惱,在房間裏轉了一圈,忍不住下去。
他的備用房間在二樓走廊的盡頭處。趙南簫敲了敲門,等了一會兒,沒聽見裏頭有動靜,以為他昨晚後來就沒回了,于是拿出手機想打他的電話,剛低下頭,聽到門鎖發出轉圈的聲,門從裏被打開了。
她擡起頭,看見徐恕就站在門後,床上被子亂七八糟卷成一堆,人也是一副睡着懶覺剛被自己吵醒爬起來的樣兒,大冬天的,竟還光着膀子,上身什麽都沒穿,露着一身勁瘦肌肉,小腹隐見腹肌,消失在了長褲的褲腰裏。
趙南簫趕緊偏過臉,挪開視線:“你先把衣服穿好!我找你有事!”
他揉了揉眼睛,好像剛睡醒似的,瞥了她一眼,又低頭,看了下自己,轉身走回到床邊,随手抓了件衣服套在身上,走了回來。
“什麽事?”他靠在門邊問。
趙南簫這才看着他:“剛才我聽說林洋昨晚上被你吊在工地過了一夜,早上人都送醫院去了。你怎麽回事?昨晚上你是怎麽答應我的?”
他“哦”了一聲,臉上露出滿不在乎的表情:“就這個啊?我是沒打他啊!我就讓他仰望星空思考人生而已。”
趙南簫一時語塞,心裏郁悶死了,不想再和他辯,盯了他一眼,轉身就走。到了中午吃飯的時間,她下去,拿了個餐盤,夾着菜,聽見老張和另幾個同事在說着早上他們派代表去縣醫院探望林洋的事,于是豎起耳朵聽。
“我問過醫生了,醫生說照過CT檢查了全身,就受了點驚吓,有點感冒的跡象,開點感冒藥就能回來,他偏不,就躺在醫院裏要求住院,說渾身都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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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幹什麽?賴上徐工?”
“我聽他口風,是要徐工給他道歉他才肯回來。”
老張樂了:“他這不是在做夢嗎?就小徐那個人,都把人吊天上了,他會去道歉?剛才我還碰見他了,提了一嘴,他說讓林洋躺醫院好了,躺多久都沒問題,他管住院費。”
餐廳裏發出一陣大笑聲。
“哎,你們說,小徐好端端的怎麽會和林洋杠上了?”
“不知道啊,我也挺奇怪,醫院裏我就問林洋了,他又吱吱嗚嗚不說。林洋這個人吧,是挺活該,但前些天也沒見他和小徐有什麽過節,我看林洋倒是有點上趕着拍馬屁的樣,怎麽就得罪了小徐……”
趙南簫也沒胃口了,随便吃了點就回房間,心裏總覺得不踏實。
她很快就知道了自己感到不踏實的原因。
下午三點多,她得知一個消息,林洋帶的BIM小組遇到個問題。
鑒于目前的三維建模技術在工程實際運用中的效果并不盡如人意,工程中一般不會直接建立三維模型,而是采用BIM技術将二維圖紙轉換成三維模型,基于三維模型再進行設計優化和分析的工作。
BIM小組這兩天正好到了一個重要環節。今天将用輔助軟件做好的結構模型導入核心軟件以做成一個整體“族”的時候,出現了兼容BUG。BIM組員試了很多方法都沒法解決,打電話給醫院裏的林洋,請他回來,林洋打電話向秦總道歉,說自己非常想回來,但人确實非常不舒服,實在沒法子工作,請秦總見諒,還說等身體一好,他馬上就回來。
BIM小組的工作進展一下就卡住了。
陳松楠說現在秦總和老王都挺焦急,也很無奈。
做什麽事都要花錢,尤其在商業上,想與世界接軌搞BIM,不是大佬,根本玩不動。設計院這幾年培養人,統計成本,想培養出一個高級BIM人才,平均單人投入不會低于一百萬。出國培訓費、硬件費、還有核心軟件費,像REVIT還好,如果買套BENTLEY,價格動辄幾百萬,每年收取,加上別的隐形成本,不是財大氣粗一般公司根本負擔不起。即便是設計院這樣的單位,也不可能一擲千金,所以現在院裏這方面的骨幹就數林洋,也難怪他有躺在醫院裏不起來的底氣。
本來項目時間就緊,現在因為自己搞出這樣的麻煩,而且,冷靜下來細想,趙南簫也很替徐恕現在的處境感到過意不去。
大家都知道是他昨晚半夜跑來把林洋給吊上天的,現在林洋賴在醫院裏等着他去道歉,老張說他不可能道歉,這一點,趙南簫比老張更清楚。但他不去道歉,林洋就不回來,秦總他們難免會對他有看法。
趙南簫雖然不認可他的做法,但想到他這全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心一下又軟了,根本沒法坐視他被秦總誤會不管,很快就做了決定。
她找到秦總。秦總在工作,見她來了,讓她坐。
“我不坐了,過來打擾您,是有個事和您解釋下。”
趙南簫把昨夜林洋深夜叫自己過去讨論問題發生不愉快的經過略微提了下。
“……林工或者确實出于無心,不過我當時很不高興,正好徐恕來了,我就要他替我出氣。秦總您也知道我和徐恕認識很久了,他推不過去,這才把林洋給這麽着了。全是我的不好,太沖動了,沒想到會造成這樣的後果。這事和徐恕沒什麽關系。我想過了,要麽我現在就去醫院給林洋道個歉,讓他回來工作,秦總您看怎麽樣?”
秦總摘下眼鏡,臉上露出迷惑的表情:“這是怎麽說的?怎麽你跟小徐說的不一樣?”
趙南簫一愣:“他也來找您了?”
“是。”
秦總點頭,“就剛才,小徐過來找我,說是林洋對你不敬,你息事寧人不許他打人,他氣不過才這麽做的。”
趙南簫無語:……
“你沒吓着吧?”秦總安慰她,“林洋打電話給我的時候,還說昨晚他為了趕活兒把你叫去,只是不小心碰了下你而已。現在看來,這個年輕人的思想品質确實有點問題。有什麽事是不能回來講清楚的?錯了的,該道歉道歉,該賠禮賠禮,他可好,醫生都說沒事了,他還以身體不适為借口躺醫院威脅院裏。原本院裏是打算提拔他擔任高管的,現在看來要慎重考慮下了。”
趙南簫還是有點歉疚:“謝謝秦總信任,但是BIM小組那邊的事……”
“哦,你別擔心這個。也是巧,小徐以前在MIT留學的時候,修的就是BIM方向,對軟件也很熟悉。剛才我向院裏要了林洋的授權,他過去幫忙了。解決了這個,後頭問題應該就不大了。”
“随便林洋吧,他愛在醫院躺多久就多久,不用催他。”秦總最後總結了一句。
趙南簫告辭出來,人還有點摸不着北的感覺。
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猶豫了下,來到BIM工作間。
工作間的門半開着,她看見徐恕坐在電腦前,修長的手指不停敲擊着鍵盤,視線盯着屏幕上一行行正飛快跳動變化的符號和數字。小組裏的兩個人圍在他邊上,看着他操作,不時低聲讨論着什麽。
趙南簫看了一會兒,見他全神貫注,怕打擾他們工作,悄悄地退了回來。
當天徐恕一直在工作間,天黑下來,連續搞了整整一夜,搞到了第二天早上的七點多,終于修複。
趙南簫下去吃早飯的時候,在客廳裏,遇到了剛從工作間裏起身出來的徐恕。
陳松楠昨晚也在那邊熬夜,和他一道走了出來,嘴裏說:“哥,你太牛了,到底還有啥是你不會的……”
他忽然看見趙南簫,興高采烈地迎了上去,說:“趙工,好消息!徐哥搞了一夜,問題解決了!幸好有徐哥在。哎,我真想去醫院看看林工,把這個消息也告訴他!”
趙南簫停了下來,微笑道:“辛苦你們了。”
“不辛苦。昨晚上的熬夜太值了,學了好多東西。趙工你不知道吧,原來徐哥以前還和同學組隊,參加美國建築的Renopetition,拿過VDC(VirtualDesign&Construction)冠軍……”
趙南簫看了眼停在後頭的徐恕,見陳松楠叽裏呱啦說個沒完,就說:“你累了吧?去洗個臉,吃個早飯,再補個覺。”
陳松楠被提醒,打了個哈欠,轉頭叫徐恕。
徐恕走了上來:“你先去,我還有點事。”
陳松楠瞄了眼趙南簫,哦了一聲,先走了。
偌大的客廳,就剩兩人相對而立。
近旁那只壁爐裏的火一早已經燒得很旺,樹枝在爐膛裏哔哔啵啵地燒着,餐廳方向傳來隐隐約約的杯碟碰撞和同事說話的聲音,這邊顯得更安靜了。
趙南簫望着站在自己跟前的徐恕。
熬了一夜,他的眼底布了些蛛網似的淡淡血絲,面容顯得有點疲倦。
他也不說話,就這麽站着。
趙南簫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合适,遲疑了下,正想叫他也去吃點東西休息,忽然聽他低聲說:“那個……昨天早上吧,我還沒睡醒,就被你叫起來了。我那個狗脾氣,你也知道的,起床氣一上來,我也不知道我說了什麽,反正全是胡說八道,你別當真。我就吓唬吓唬他而已。你不讓我打人,我真沒打了,你別生氣。”
他說完,雙目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趙南簫和他對望片刻,也不知怎麽回事,腦子裏就冒出了林洋被吊在半空嘶聲力竭喊救命的情景,忽然覺得很好笑,本來還想憋的,最後實在憋不住,“嗤”地笑了出來。
“算了,你也去吃東西,吃完了睡覺吧。”她說了一句,轉身要走,卻被他叫住了。
“哎那誰!等一下!”
關于徐恕對自己的稱呼,趙南簫一直很迷。以前剛認識初中那會兒,她讓他叫自己小南姐,當然,他從沒叫過。後來要是有事,他連名帶姓叫她趙南簫,大學讀完,狗血一場兩人不歡而散,她上班,他出國,四年後重遇,他趙工趙南簫地叫,現在幹脆連“那誰”都出來了。
趙南簫停步,轉頭看他,見他湊了過來:“有個事和你說下,你媽昨晚……不對,前晚,打電話給我,說不放心你,又拉不下臉自己問你,就想看看你的工作環境,讓我給她發幾張照片,所以我才過來的。誰知道出了這種事,照片現在還沒拍,我怕她着急。”
趙南簫看了眼外頭:“你熬了一夜,去休息吧,我自己拍了發給她。”
“我答應的,還是我發比較好,而且,最好把你人也給拍進去,這樣你媽看了才放心。”
趙南簫一想也有道理,點頭:“好吧,那你随便拍兩張。”
“行,那我就随便拍了。稍等,我馬上下來。”
他幾步并作一步地上了樓。
趙南簫還以為自己只要随便站哪兒讓他用手機拍兩張就拉倒,沒想到他竟拿了只單反下來,在房子裏拍了幾張,又要她到別墅的庭院裏。
她平時不大喜歡拍照,就是出去玩,基本也是拍個風景啥的,很少自己入畫。現在猶如被迫營業,被他指揮着,一會兒站這裏,一會兒靠那裏,咔嚓咔嚓個沒完。
“到底好了沒?”
她實在忍不住了,催問。
“有點耐心好嗎?既然拍了,總要挑張好看的。笑一個,別哭着臉!沈阿姨看見了,還以為你怎麽了。”
趙南簫深深感到自己好像上了賊船,只能照他要求笑。
“不對,你這個笑太勉強。要發自內心的。笑得再開點。”
趙南簫調整了下表情,沖着鏡頭,笑臉如花。
“咔嚓”一下。
他看了眼相機顯示屏,語氣聽起來很嫌棄:“就這張還湊合。行了,就這樣吧,外頭冷,你進去,我挑兩張就給你媽發過去。”
趙南簫如遇大赦,松了口氣,丢下他轉身就飛快地跑進了屋裏。
徐恕站在外頭,低頭,一張一張地翻看着剛才拍的一大堆全是她的各種照片,全身的,半身的,側面的,大特寫,還有幾張他趁她不注意偷偷拍的背影,用藍牙把照片全發到自己手機裏,再把拍的最後一張用雪山作背景的她笑得最甜的特寫照設成了手機屏保,拎着單反,慢悠悠地跟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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