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趙南簫探頭看了眼外面,沒看見什麽人,再過去任工和柳工的屋裏也全都黑燈瞎火的,兩人晚上不知道一起去哪兒串門了,這才放下些心,急忙關門,轉身見徐恕還抱着電腦老老實實地站在自己後頭,就幫他搬了張備用的椅子放到桌邊自己那張椅子的邊上,指了指:“你坐這兒。”

“好。”

他坐了下去,把抱着的電腦也放在桌上,整理線,趙南簫将取暖器挪到桌下,放在兩人腿的中間,自己跟着也坐了回去。

桌子本來就小,又放了一臺電腦,桌面顯得更加擠了。

趙南簫想把自己電腦往邊上挪一點,徐恕已經搶先把他的挪了過去,放在桌面的犄角旮旯裏,嘴裏說:“你不用動,我有個能放電腦的面積就夠了,不占你的地!”

趙南簫也就不管他了,瞥了眼他打開的頁面,見是在搞前幾天梁總工給的任務,随口問了一句怎麽樣了。

“你過來看。”他招呼她。

趙南簫湊了些過去,看着他的演示。

“你看,這是根據你們的設計做的前錨室模型,長三十四點二米,斷面尺寸十一米乘十一點六米,最大循環進尺,上臺階一點三米每炮,下臺階一樣,現在模拟光面爆破,這是掏槽起爆區,這輔助眼起爆區,這周邊眼起爆區,這底腳炮起爆區,爆破後,最大石塊體積控制在零點一個立方……”

他停了下來,皺眉,嘴裏忽然抱怨了起來:“哎,我說你們搞設計的是不是都變态啊?”

趙南簫一怔,看了他一眼。

“你自己看吧。這地方施工場地那麽窄,地勢又那麽陡,材料運輸都有困難,沒法用大型起重設備,定位架也很難搞,你們設計出來的錨塞體預應力管道,光一側一百多個洞就算了,圖紙的安裝要求精度,看看,孔道中心坐标偏差控制在正負5毫米,孔道角度偏差要求正負零點一度內……”

他扭頭看着她:“你們坐辦公室的大筆一揮,這不存心要我們幹活的死腦細胞掉頭發嗎?這麽壓榨,不變态是什麽?”

趙南簫已經不理他了,看回自己的電腦頁面,繼續工作着,眼角風都沒給他一個:“承認自己不行就那麽難?幹不了就早說,別占着……”

後頭的話有點不太文雅,她硬生生給憋了回來。

徐恕改口:“不行?怎麽可能?我點燈費蠟地學了這麽多年,目的是什麽?還不是全心全意為你服務,讓你壓榨?你說什麽就什麽,刀山火海都沒問題,何況區區一個設計?別說一座橋,以後無論你想什麽,只要你能想得出來,我就能幫你變成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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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南簫總覺他這話聽着很別扭,很不對勁,但具體哪裏不對勁,又說不出來。

頓了一頓,轉頭看着他:“剛才誰說的保證不出聲?”

“我說的……”他的聲音一下小了下去。

接下來他果然沒再制造噪音了,兩人各自工作。

安靜的小板屋裏,桌下的取暖器葉片散着令人舒适的熱氣,耳畔只有鍵盤敲擊發出的輕微而悅耳的聲音。

工作的氛圍本來挺好,但趙南簫漸漸覺得又不對勁了。

她老感覺他在看自己。一會兒看一下,一會兒又看一下。

起先還忍着,裝不知道,最後實在忍無可忍,在他又一次看自己的時候,倏然扭臉:“你老看我幹什麽?看你自己電腦!”

徐恕說:“沒關系啊,就看下而已,又不影響我工作。以前上高中,你坐前頭,我坐後排,我沒事看下你,也沒影響我成績,不也和你一樣考上大學了?”

簡直是在一本正經胡說八道。

“你歪理就是多!你這樣影響我工作了,反正不許你再看。再看你就回去,別待我這裏了!”

“好,好,我不看了,我轉過去,不影響你工作,這樣總可以吧?”

他果然轉了個身,側對着她。

趙南簫暗暗地吐出了一口氣。

剛才實在是……

被他看得後背發熱,如坐針氈,簡直沒法幹活。

接下來他真的老實了,就一直側對着自己搞他的事。

十分鐘過去,二十分鐘過去……他一直那麽安靜,趙南簫大概是不習慣,反而有點心不在焉起來,視線終于離開對面屏幕上的文件,悄悄瞥了眼邊上的他。

他正注視着他面前的那塊電腦屏幕。清爽的短發,專注的目光,幹淨依然宛若少年的眉宇……

趙南簫看着,一時挪不開視線,恍惚之間,好像又回到了高三那年和他在姥爺家裏每天晚上坐一張桌邊一起自習的場景裏。

想起來是那麽的遙遠,多少年已經過去了,但現在,當初的那個男孩子好像忽然沒有走遠,依然像從前一樣,安靜地坐在自己的身邊。

“不讓我看你,你又看我幹什麽?”

她正走着神,耳畔突然傳來他的聲音,一下回過神,見他已經轉頭,兩只眼睛盯着自己。

他指了指自己那塊屏幕右下角的時間顯示:“一分零五秒了,我要不打斷,你是不是還要看下去?”

“這什麽操作?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偷看被抓包不算,居然還看了別人這麽久。

趙南簫吓了一跳,一下回過神,壓下心裏湧出的羞恥之感,勉強辯解:“誰看你了,我是在想事情!”

他微微一笑,臉朝她湊了點過來,低聲說:“我長得是不是挺好看的?沒關系,喜歡你就多看點,我不介意,不像你,那麽小氣。”

趙南簫的臉再也沒法抑制地紅了,罵他:“徐恕,你別不要臉!誰喜歡看你了!”

她罵完,見他臉上笑容倏然消失,就這麽盯着自己不放,神色有點詭異,心裏不禁發毛:“……你想幹什麽?”

“剛才你罵我什麽來着?不要臉?等着,我這就讓你知道,什麽才叫不要臉……”

他慢吞吞地說,手伸了過來,作勢抓她。

趙南簫渾身寒毛豎立,驚叫了一聲,人從椅子上下意識地跳了起來,扭頭就想跑,可是才動了一下,人就被徐恕從後抓住給拖了回來,強行按到椅子裏去。

“給我老實坐下去!”

椅子腿這時仿佛也來湊熱鬧,“咯吱”一下,發出一道怪異的聲音。

趙南簫心裏是又怕又刺激的感覺,一邊實在忍不住吃吃地笑,一邊又努力往後把自己縮在椅子裏,使勁想推開他。

他平常看着瘦,衣服遮擋下的肌肉卻是隐見塊壘,之前在雪山別墅的時候,那天早上叫他的門,趙南簫看到過一回,力氣果然也極大,按着她,任憑她怎麽努力掙紮,就是沒法再站起來了。

“徐恕你馬上松手,你給我松開——”

趙南簫正在他手下徒勞無功地撲騰着,突然見他擡起一只手,指放到唇邊朝自己輕輕噓了一下。

“別吵,老任他們回來了……”他低低地說。

趙南簫一愣,停了下來,仔細聽,果然聽見外面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任工和柳工兩人不知道從誰那裏回來了,在門口道了聲別,各自掏鑰匙開門。

接着隐隐傳來了咳嗽聲,走路聲,倒水的聲音。

趙南簫立刻噤聲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才發現他和自己還是靠得很近,臉幾乎就在面前,她都能感覺到他一陣陣的呼吸,而且,他手還抓着自己胳膊沒放。

趙南簫掙紮了下,這回不敢再放聲,低聲命令他:“好了,不玩了!你快松手!”

徐恕非但沒放,反而繼續靠了些過來,臉湊到她的耳邊。

“忘了嗎,我還欠你一樣東西。想還給你了。”

他和她耳語,聲音魅惑。

一股混合着清爽的香皂味道的異性氣息撲了過來,他說話的熱氣又輕輕吹着她耳垂,吹得趙南簫脖頸附近的一片肌膚又酥又麻。

她的臉更加紅了,終于勉強鎮定下來,頭往側旁偏了一下。

“你欠我什麽?”

說真的,對他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她确實有點迷糊,想不出來他說的東西是什麽。

他稍稍放開她,眼睛看着她的嘴唇,說:“我感冒已經好了。”

趙南簫循着他的視線下意識地摸了下自己的嘴,頓悟,心跟着“砰”地一跳。

“小南姐,你千萬別亂動。小心動靜大了讓人聽到……”

他低低地哄着她,人也再次朝她靠了過來,張嘴含住了她的唇,輕輕吮吸。

趙南簫大腦頃刻宕機,身體筆直地定在了椅子裏,很聽話,也很僵硬地一動不動。

她也不知道這個親吻持續了多久,反正親到最後快要透不過氣,終于被他放開的時候,她人也靠向了他,兩個人的額頭緊緊地抵在了一起。

“趙南簫……”

她聽到他在自己耳邊又輕輕地叫了聲她的名字,嗓音沙啞,接着,他就輕輕地抱住她的肩,将她摟向自己,嘴唇沿着她緋紅而滾燙的面頰找了過來,仿佛想再次親吻她。

再過去的那間屋裏,忽然傳來老任的一陣咳嗽聲,聽起來仿佛是被什麽給嗆住了,咳個不停,在這個寂靜的夜裏,入耳分外清晰,接着又是一陣踢踏踢踏的腳步聲。

趙南簫眼睫微微顫抖了下,腦子一下清醒了過來,一把推開想再次親自己的徐恕,從他的臂抱裏掙脫出來,飛快地站了起來。

簡直是沒臉見人了。這才幾天時間,她和他這是在幹什麽?

再讓這個人待下去,放縱着他胡鬧,她都不知道後頭還會發生什麽。

趙南簫定了定神,開口就讓他回房間去。

她的心跳得還是很厲害,腳也發軟,下逐客令的時候,聲音有些不穩,說完了,見他懶洋洋地靠在桌邊看着自己,不動。

趙南簫又壓低聲,加重語氣:“徐恕,不早了,你好回了!”

他還是不動。

趙南簫深感請神容易送神難的痛苦,懊悔晚上自己一時心軟讓他進了屋,沒轍了,只好來硬的,上去合了他的電腦,塞到他手上,然後把他從椅子裏使勁拽起來,一路拽到門邊,努力繃着臉,低聲威脅他:“徐恕你再不走,你以後別想再來……”

徐恕忽然将她壓在了門後,在她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之下,低頭,親了一下她的唇,然後放開了她。

結束了這個短促的親吻,他沖着她一笑,附耳低語:“這是欠你幾天的利息,我還了。明天我還來,你繼續配合我的工作。”

他說完就放開了她,自己打開一道門縫,很快閃身而出,留下趙南簫一個人在門後發了一會兒的呆。

誰能拒絕這樣的徐恕,反正趙南簫是真的不行。這種“配合工作”的日子持續了半個月,時間好像忽然過得也比以前快了許多,轉眼之間,随着隧道掏槽、炮孔布置等工序的完成,爆破就被提上了日程。

那天丁總指揮來到現場督看,趙南簫也去了西岸,站在警戒線外,遠遠地看着徐恕和爆破組的人員在工作區忙碌着。

下午三點鐘,炸藥和雷管安放完畢,孔網參數、裝藥結構和光面爆破需要的相關其餘參數也再一次确認無誤後,伴着一陣發自地下的連續而沉悶的爆炸之聲,爆破完成。

地表升湧上一團巨大的塵霧,漸漸散盡之後,爆破振動監測小組也報告了數據,結果顯示,圍岩松馳圈的數據在允許的範圍內,通過了震動安全校驗。

也就是說,爆破對圍岩的擾動深度符合要求。

這是一次非常完美的地下爆破作業。

丁總指揮笑容滿面地宣布了結果,在場的人全都歡呼了起來。

趙南簫原本懸着的心,也徹底地放了下來。

并不是她不相信自己或者徐恕,而是再好的前期評估,也不敢打包票能萬無一失。在這種要求精細的施工裏,地質上任何一個小小的被忽略的可變因素,都有可能在實際裏導致明顯差異的後果。他們能做的,也就是盡可能地把一切的可變因素都考慮進去。

現在結果很好,證明他們前段時間的努力很有成效,她自然很有成就感。

爆破結束後,傍晚,丁總在食堂請參與這道工序的相關工作人員吃飯。趙南簫翻了下媽媽這兩天頻頻發來的催促信息,吃飯完就去找老陳請假,說過兩天是自己外公的生日,她想回去一趟。

老陳自然一口答應,說:“沒問題,你也可以在家裏多休息幾天,要是有事,我再叫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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