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媽媽應該還睡着,沒有發現她半夜出去了又回來。

趙南簫經過媽媽卧室門前,回到自己房間,上床躺了片刻,忽然有點不放心,睜開眼睛爬起來,燈也沒開,再次來到窗邊掀開一點窗簾看了下去。

果然,這個傻瓜,還站在下面沒走,一動不動好像柱子似的立在夜風裏。

她心裏頓時來了氣,正想拿手機發條消息罵他別想這樣博可憐,很讨厭,讓他立刻回家去,見他突然動了一下,仰頭看上面,終于轉過身去了,身影慢慢消失在了磚道盡頭的那片綠化帶陰影裏。

趙南簫目送他離去,吐出了一口氣。

第二天,趙南簫依然向單位請假。

沈曉曼讓她陪自己去參加美術館本館和歐洲某藝術館簽約戰略合作夥伴關系的儀式。當天,展廳裏不但會展出許多國內外各流派的最新藝術作品,現場還邀來了不少著名的中外藝術家。

助理小周一早去姥爺那裏把車開回來,随後趕去美術館忙事,趙南簫幫開車。上路後,沈曉曼嘆氣:“唉,現在年紀大了,晚上睡眠越來越差。說實話,美國那邊的館都不想搞了,太累。昨晚是不是我做夢,怎麽好像聽到你開門的動靜?本來想問問,喝了酒,人又醒不來,糊裏糊塗又睡着了。”

趙南簫心一跳,看了眼媽媽,見她一邊說着話,一邊将座位前頭上方的小鏡子翻下來認真地照臉檢查妝容,看着也就随口問問的樣子,這才松了口氣,若無其事地應:“昨晚半夜我是出了下房間,口渴去廚房倒水。”

沈曉曼信了:“下回晚上睡覺前在房間裏備個保溫壺,省得半夜還要爬出被窩。”

“知道了。”

沈曉曼照完鏡子,對自己的臉挺滿意,收回鏡子,這時手機收到條消息。

她回了消息,擡頭對女兒說:“盛思思發來的,問我什麽時候到,她電視臺今天也來采訪報道。小南你念書那會兒應該認識盛思思吧,就現在電視臺的那個女主持人,還挺有名。”

趙南簫雖然平常根本不看電視,但也知道盛思思的近況。

大學畢業後進電視臺,一開始是主持綜藝,因為外形靓麗,口才好,能說一口流利的英文,很快就成為了電視臺的當家花旦,和普通的花瓶不同,她現在也開始轉向訪談,往知性上打造。

“嗯,知道點。”她淡淡地應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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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路上堵車又無聊,沈曉曼也沒在意女兒冷淡的态度,開始說起盛思思。

“我對這個女孩子印象還挺好,去年一個活動裏認識的,人挺熱情,會說話……”

她瞥了眼專心開車的女兒,一副“別人家女兒”的表情:“性格真比你不知道要好多少!”

趙南簫當沒聽見。

媽媽又繼續自己的話題:“後來常和我聯系,逢年過節給我發祝福,有次工作完一起吃飯,向我問起徐恕,說了點徐恕大學裏的事,我才知道徐恕大學裏原來那麽會玩,喜歡他的女孩子很多。也難怪,又帥又有才,哪個女孩子不喜歡這樣的男生?”

趙南簫不說話,眼睛盯着前頭那輛走走停停的汽車。

“盛思思自己當然沒明說,不過我聽她提到徐恕的口氣,她和徐恕以前好像好過。但上次記得我随口問徐恕,他又說自己沒談過女朋友。”

“嗳小南,徐恕大學裏是不是真的很花心啊?看他現在的樣子倒不大像。”

趙南簫頓時想起那一年她從同寝女生那裏聽來的關于徐恕睡了盛思思又甩她被她當衆朝臉砸饅頭罵人渣的事,冷着臉說:“我不知道!我就一書呆子!你也別八婆,老管人家這種閑事!”

沈曉曼扭臉看着女兒,很不滿:“你說什麽?你媽是八婆?你看我像嗎?怎麽說話的你?”

“媽你年輕漂亮還氣質,外加藝術修養!出去人家都以為你是我姐姐!滿意了吧?我在開車,你別總和我說話讓我分心行不行?萬一撞了別人,等下看你怎麽去美術館!”

沈曉曼看了眼車窗外的車水馬龍,又低頭看腕表。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就想起來随口說了兩句嗎?至于嗎,脾氣越來越差了!開車小心點!”

媽媽終于停止了幹擾,耳邊清淨了下來。

趙南簫開着車到了美術館的大門外,小周已經在等着了,跑過來說:“館長您來了?已經來了幾位貴賓,電視臺盛小姐他們也到了。”

沈曉曼讓女兒停好車就來,自己和助理匆匆先進去了。

趙南簫對這種場合興趣不是很大,但來都來了,要是不進去,肯定又要惹媽媽生氣,就在車裏坐了一會兒。到了九點多,估計她已經完全忙起來顧不上盯自己了,這才下車走了進去。

活動在一號展廳裏進行。因為要舉行簽約儀式還有接下來的中外藝術家座談會,今天沒對普通公衆開放,但裏面人還是很多,除了雙館相關負責人、藝術基金會、應邀而來的中外藝術家和嘉賓,文化部的官員也來了。

趙南簫進去的時候,看見自己媽媽神采飛揚面帶笑容,對着幾個話筒和錄像機在侃侃而談:“……我們雙方都是非常具有社會影響力的公共文化機構,在傳承各自國家歷史,致敬經典的同時,通過這次合作,融合雙館學術資源,積極推動國際文化的交流和發展。”

“沈館長,那麽在您看來,當代藝術的大衆價值是什麽?”

一個留着長卷發、身穿香奈兒白色短裙套裝的電視臺女主持手握話筒發問。

趙南簫停了一下腳步,認了出來。

是盛思思。

沈曉曼微笑:“當代藝術的邊界正在不斷擴大。康德認為美學是研究鑒賞裏的愉快,研究一種無利益興趣無概念卻仍然具有普遍性和直接性的愉快,所以說,美産生着快樂。當代藝術,或者說,美學的大衆價值,是讓當代的人們在繁重的生活和工作日常中,學會感知快樂,探索快樂。”

那個女孩子說:“您講得太好了!相信在看了您的這期節目後,一定會有更多的觀衆會走進美術館,探索關于美的真谛……”

趙南簫悄悄走了過去,一個人在展廳裏看了些陳設出來的作品,就來到設在一旁的藝術咖啡店裏,要了杯咖啡,坐在落地窗玻璃旁的一個空位子上。

落地窗的玻璃擦得一塵不染,明亮的陽光照了進來,映着身旁一簇葉片闊大而鮮肥的春雨,對面的櫥櫃裏,擺着一只只顏色粉嫩令人愉悅的馬卡龍,空氣裏漂浮着正在制作中的熱咖啡的焦香,隔壁場館裏,笑聲和說話聲隐隐約約。

趙南簫随手摸出手機,翻了翻。

沒有新消息。

穿着整齊制服的小姑娘給她端來咖啡。

“趙小姐,您的咖啡。”

“謝謝!”

趙南簫朝小姑娘微笑點頭,放下手機,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她手捧杯子望着窗外,漸漸出神之時,忽然聽到一條消息音,看了一眼,發現是條運營商的廣告,删了,幹脆把手機也丢進包裏,拿起桌上放着的一本時尚雜志,靠在沙發裏翻,翻到一頁某牌子唇膏的廣告頁,停了下來,正研究着色號,耳畔傳來一陣高跟鞋走路發出的咔噠咔噠聲。

這個時間點,咖啡店裏沒人,除了她之外,就只有站在櫃臺後的那個小姑娘。

趙南簫感到來人停在自己的邊上,擡頭看了一眼。

盛思思。

她微笑着說:“女王的權杖,還蠻好用,膏體細膩,像奶油霧面,但一點兒都不膩,只要不主動去擦,完全可以維持一整天不用補,就連吃東西也不必擔心會有掉色尴尬,并且,顏色很正。我挺喜歡,現在擦的就是它,001號色,也推薦你用。”

趙南簫看了眼她精致而鮮豔的紅唇,笑了笑:“謝謝介紹。”

“別客氣,我能坐下來嗎?”

盛思思指了指對面。

“當然。”

盛思思坐了下去,也要了杯咖啡,随後笑道:“時間真快,一轉眼,竟然大學畢業都這麽多年了!我這個人大概懷舊,老感覺還在從前,有時候做夢都夢見在大學裏的事。還是以前好,那會兒雖然傻,也傻得值,不像現在,整天都在拼命。真懷念大學的時光啊。”

她感嘆一聲。

趙南簫笑了笑,沒應。

“趙南簫,這好像是我們大學畢業後第一次碰面吧?”

“确實。”

“我記得你以前是長頭發的,不過現在這樣也好看,這發型也适合你。人只要漂亮,随便什麽發型都好看。”

盛思思笑吟吟地打量着她,說道。

其實上大學那會兒,趙南簫和她也不同校,兩人唯一一次距離最近的交集,應該就是趙南簫去校外找徐恕想勸他別曠課,結果遇到他和盛思思在平房裏親熱的那次。

當時徐恕離開後,盛思思追出來,質問自己和徐恕的關系,态度不是很友好。後來趙南簫就再沒有和她接觸過,都是從別人嘴裏聽到的關于盛思思的事。

現在這裏遇到,她态度變得這麽熟稔,趙南簫雖然沒什麽想進一步交流的欲望,但憑感覺,知道她是特意找過來要和自己說話的。

“謝謝。”

趙南簫微笑着道了聲謝,等着她自己開口。

果然,小姑娘送上咖啡,她喝了一口,放下後,問道:“趙南簫,我聽說你現在和徐恕在同一個地方工作?”

趙南簫點頭:“是的。”

“我找他有事。方便能給個他的聯絡方式嗎?”她望着趙南簫,微笑着問。

趙南簫也笑道:“我确實有他的聯絡方式,但沒他本人許可,不方便透露,相信你能理解的。”

“是,我明白,是我冒昧了。”

盛思思點頭:“你應該也知道,我跟他以前好過,後來鬧翻了。他那個人,可無情了,又花心,翻臉不認人,去年回了國,不聲不響去了西部,我也是前段時間無意在網上看見那個大橋破土動工儀式的視頻才知道原來他在那裏!”

她口裏責備,臉上卻帶着笑,又自我解嘲般地攤了攤手。

“也是巧了,臺裏正計劃做個關于大橋的獻禮專題片,我除了主持,也是采訪之一。當時我就想着,這不正是個很好的素材之一嗎,所以向臺裏提交制作計劃,臺裏批複了,我找他就是為了這個。沒事,我這邊還是通過節目組和他們項目部取得聯系好了,這樣也正規些。”

趙南簫笑了笑,端起面前那杯漸涼的咖啡,喝了一口,放了下去,看了眼腕表。

“盛思思,要不你再坐會兒?我去展廳那邊找我媽有點事……”

“等一下,有個事,遇見了就順便和你說一聲。”

盛思思叫住了她:“葉之洲也回國了,你應該知道吧?”

趙南簫一怔。

“怎麽,他還沒聯系過你?”

盛思思看着她,表情顯得有點詫異。

“他回來也有些時日了吧,上周我還給他的事務所做了個節目,你有空的話可以去看看。他現在挺厲害的,這個年紀在國外就有點名氣了,再過些年,鐵定是普利茲克獎的候選人。”

趙南簫一頓,說:“雖然我和他沒聯系了,但還是謝謝你的消息。我先去了。”

她朝盛思思點了點頭,拿起包往展廳去。

“我也回去了,采訪任務還沒完,過來找你,本來是想問徐恕聯系方式的。”

盛思思起身和她一起回來,一邊走,一邊說:“上次做完節目,我跟葉之洲順便也吃了個飯,提了幾句你,我看他對你還是很關心。”

趙南簫沒說話。

她笑:“咱們女人最傻了,都看重面子。像我吧,這幾年,追我的人不少,我也談了幾個,有一個還談婚論嫁了,但最後都沒成,為什麽,就是感覺差了點,不想勉強自己。以前死愛面子,放不開,現在經歷多了,漸漸看開了。咱們女人活着為什麽?不就圖個順心嗎,比起順心,其餘全都不算什麽!吃回頭草更沒什麽。你跟葉之洲也一樣,我感覺他真的很愛你,這些年一直一個人。你們以前那麽相愛,出了那樣的事,肯定有苦衷的,更不用說意難平。現在都過去了,我聽沈阿姨說,你也還單着,緣分再來的話,其實可以再考慮的。”

展廳到了。

“我還有事,先過去了,你自便。”

趙南簫說了一句,丢下盛思思,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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