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見過了張子濱的女朋友,容溪覺得她精神壓力還是挺大的,畢竟跟室友之間如果相處不好,對學生來講其實挺難受的。
将他們倆送回學校之後,沈硯書要轉頭送容溪回她的住處——下班出來吃飯的時候她把車留在醫院停車場了。
路上容溪終于忍不住和他說起自己的感受,然後問他:“你平時壓力大不大?睡不睡得好?”
“……我好得很。”沈硯書側頭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可是眼睛卻彎了起來。
容溪點點頭,“要是睡不好覺一定告訴我,我看不好就給你請主任會診啊,我們主任可厲害……”
沈硯書心裏一怔,有些無奈,不知道她怎麽突然之間就這麽擔心。
前面是個紅燈,他慢慢把車速降下來,然後扭頭問她:“元元,你老實同我講,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或是想跟我講?”
容溪擡眼望着他,嘴張了張,目光裏湧動着淡淡的擔憂和無奈,神□□言又止。
見他目不轉睛的看着自己,容溪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片刻後又沮喪了起來,“下班的時候我接到一個電話,說腫瘤科有個會診……”
“嗯,我聽到了。”前頭的車動了,沈硯書連忙發動車子,趁空又看了她一眼,見她面上露出些無奈來,又愣了下,“怎麽了,很棘手麽?”
容溪聞言搖了搖頭,又連忙點點頭,“病人不肯接受會診。”
“為什麽?”沈硯書見她似乎有話想說,就接着問道。
容溪鼓了鼓臉,“我哪裏知道這麽多,原本病人有失眠問題很多年了,主治醫師說請個會診然後給用點阿普唑侖能睡多點也好,家屬都同意了,反倒病人又不肯了。”
沈硯書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又有心想安慰她,“病情需要的話醫生會再勸的,也不是你管的床了……”
他不知道該說什麽,雖然容溪平時做什麽他都知道,但也僅限于她工作的領悟,換個科他就不清楚情況了。
容溪嘆了口氣,轉臉對着他正色道:“所以,漂亮哥哥,你以後要是有不舒服,一定一定一定不要諱疾忌醫,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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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抿了抿唇,又低下了頭去,“……那樣不好。”
沈硯書以前臨場經驗少,每次演出和考試都覺得壓力大,睡不好也是常有的,有一次壓力大到連續一個星期每天只睡了兩個小時,演出完之後就進了醫院。
她吓了一大跳,接連幾個月每天都打電話問他晚上什麽時候睡的睡了多久。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元元,我知道的,別擔心。”
容溪擡頭朝他皺了皺鼻子,“你知道什麽呀知道……”
“知道你原來想選的是外科呀。”沈硯書學着她的語氣應道,手指頭動了動,想捏捏她鼻子,又有些猶豫。
容溪聞言就哼了聲,“……你知道個屁。”
一個想學外科的人,最終去學了神內,只不過是因為實習時聽說醫院要啓動心理睡眠專科建設了,而在神內大把的失眠焦慮和抑郁的病人可見——她怕他有一天也會這樣,幹脆提前學了。
調換崗位,早就在她的計劃之內,只不過她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
“你為我好,我怎麽可能不知道。”沈硯書挑了下眉頭,終究還是沒有伸出手去,只是笑着看看她。
剛好就到了她住處樓下,容溪撇了撇嘴解開安全帶,然後推開了車門,下車前扭頭對他道:“你快回去罷。”
“等你上去了我就走。”沈硯書笑了笑,車燈下的眉眼顯得格外溫柔。
容溪點點頭就走了,她住在八樓,電梯一會兒就到了,她開門之後都來不及換上拖鞋,開了燈就赤着腳跑到了陽臺趴在欄杆上往下看。
她看見沈硯書已經從車裏出來了,正站在路燈下,仰着頭往上看,他的影子投在地上,看起來有些孤單。
看見她從陽臺上探出了小半個身子,沈硯書連忙沖她揮了揮手,然後就回車裏去了。
他的速度很快,快到容溪都沒來得及回應,她愣了一下,然後忍不住瞪大了眼有些不滿。
這麽敷衍的嗎,真是枉費她還擔心他等久了連鞋都沒穿,哎呀好氣哦。
可是還沒氣完,就見手機屏幕亮了一下,她看了一眼,就見上頭一條信息,“容元元,下次在陽臺上不許探身子出來,還有,不許叫漂亮哥哥了。”
容溪眨了眨眼,這才明白他消失得這麽快是為什麽,不由得撇撇嘴,按着鍵盤回了句:“就叫,叫一輩子。”
按了發送鍵之後她還特地又望了眼樓下,這次記着了,沒敢動作太大,只伸了伸脖子就算了。
她哼着歌就回了屋,樓下的沈硯書卻看着她的回複出了一會兒神,明知道她那“一輩子”只是字面意思,卻又忍不住想笑。
若你要叫一個人的綽號一輩子,首先你得跟他有一輩子的聯系才對,這是不是說明,他們的的确确還有很久的路可以一道走下去?
路燈的光模模糊糊的,空氣中仿佛有小小的蚊蟲和灰塵在飛舞,他從車窗望出去,仿佛看見地上的影子逐漸成雙。
晚風已經開始變暖了,南方空氣裏的濕氣就像一張網,密密實實的籠罩着這天地。
沈硯書擡手摸了摸車裏挂的平安符——那是容溪春節時才給他換的,說能保平安。
她是個很嚴謹的唯物主義者,可唯獨這種事,她從來都不覺得是不必要的迷信和唯心。
他眼睛一彎就又笑了,搖搖頭松開手,然後發動了車子。
第二日容溪的門診和前一天沒有什麽不同,病人依舊是十來二十個,之前說的會診不用去了她其實也沒多放在心上。
晚上吃飯的時候倒是聽沈硯書說起有個同校的作曲系老教授得了病在她們醫院住院,得找個時間去看看,她還問了句:“在哪個科?”
“腫瘤科。”沈硯書嘆了口氣,“前列腺癌。”
容溪哦了一聲,轉頭對他道:“你要好好保重身體,千萬別出去亂搞。”
“……你怎麽回事,抓住一個病例就往我身上套?”沈硯書的臉當場就黑了,要不是在開車,他都想抽她。
容溪眨眨眼,“不良生活習慣也是癌症的誘因之一。”
沈硯書眉頭一擡,“合着我還得謝您?”
“嗯吶。”容溪點點頭,小下巴昂得高高的。
沈硯書頓時就哭笑不得,只好跳過這個話題問她晚飯想吃什麽,卻沒料到隔天倆人竟然在病房見面了。
周五下午沈硯書沒有課,想了想,決定去一趟醫院探望一下,好歹也是跟老師同輩的前輩了,平時也頗有交情。
彼時容溪剛接到請會診電話,說之前那個病人又同意請會診了,于是看完門診病人,她揣着支藍黑鋼筆就去了腫瘤科。
到了護士站,辦公護士見了她就道了聲:“容醫生上來會診啊?”
“嗯,你們那個26床……”容溪應了聲,電話請會診的,她記不住病人叫什麽名字,只記得床號了。
辦公護士看了眼電腦屏幕,然後打了個內線電話,“劉醫生,容醫生上來會診了。”
沒過兩分鐘,就見一個年輕的男醫生拿着一本病歷夾從醫生辦公室匆匆走了出來,後頭兩個學生跟都跟不上。
容溪只覺得眼前一花就站了個人,那人叫了聲師姐,把病歷夾往她跟前一遞,“前列腺癌過來的,反複失眠半年,加重兩月,怕治療效果不理想,想讓你給調下情緒和睡眠。”
“就是周一你給我打電話的那個?”容溪打開病歷夾,翻着裏頭的病記,頭也不擡的問道。
劉醫生點點頭,“就是他,家屬同意了,可他不同意。”
“72歲,這個年紀,睡眠不好情緒就不好,這很影響軀體康複啊……”容溪一邊匆匆浏覽着病人的基本診療過程和症狀,一邊跟着劉醫生往病房走去。
26床在一個三人間的中間,他們進去的時候兩邊都沒人,只有老人一個人坐在病床上,旁邊有個男人坐着正和他講話,“陸老一定要保重身體……”
聲音很熟悉,容溪立刻就從病歷裏擡起頭來望過去,剛好看見沈硯書熟悉的後腦勺。
劉醫生此時問了句:“老爺子,你家屬哪兒去了?”
“夫人去給熱粥了。”坐在椅子上的男人邊應邊轉頭,見醫生來了,還連忙站起身。
剛起身就看見站在容溪站在他身後,還笑着沖他眨了眨眼。
沈硯書愣了一下,正疑惑着,就聽見那男醫生道:“老爺子,這是睡眠科的容醫生,來給您看看。”
容溪的目光從沈硯書臉上不動聲色的挪開,轉去問老人:“老爺子,昨晚睡得怎麽樣啊?”
她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摸老人的脈搏,片刻後又戴上了聽診器,仔細的聽着老人的呼吸和心跳。
“睡得不好,很晚才睡着。”老人的精神顯然不太好,說話的聲音都透露出一種無精打采來。
這是一個老人,除了有前列腺癌,還有其他的基礎疾病,肺功能也不大好,容溪點點頭,扶着他的肩膀問道:“咱們吃點藥好不好?吃了就能好睡點了。”
老人立刻搖了搖頭,“不行,不行哇……吃藥有依賴性的,後面會越吃越大量的。”
“不是這樣說的,老人家。”容溪笑着解釋道,“如果一開始不需要,長期用藥後變得需要和依賴,就可以理解為藥物依賴,比如吸煙。但如果一開始就有治療需要,長期用藥仍然需要并且難以停藥,這就不能說是藥物依賴了。”
“那為什麽別人吃安眠藥都是越吃越多,沒有能停藥的。”老人還是不同意。
“那是因為他們沒有徹底好啊,沒有好怎麽能停藥呢?”容溪溫聲道,“還有就是停藥是要慢慢減的,不能一下就都不吃了。”
“不行不行,我不聽這個。”
“睡得好您的化療才有效啊,一直睡不好怎麽能行?”
“哎呀,都說了我不聽,怎麽樣都好,就是不吃安眠藥!”
容溪實在勸不動,“老先生,您真不肯吃啊,一天就半片也不成?”
老人倔強的搖搖頭,容溪嘆了口氣,只好點點頭,“那……您好好休息啊。”
說着就轉身出了病房,她趴在護士站那裏寫會診意見,突然擡頭問劉醫生,“師弟,要不然動員一下送單間去?環境安靜點說不定也能有改善。”
劉醫生聞言搖搖頭,伸出手指往上指了指,低聲道:“沒有單間了,來了好幾個vip的。”
容溪只好又嘆了口氣,将寫完的會診意見遞給他,起身就要走,才走了幾步,就聽劉醫生喊她道:“師姐,周末有沒有空啊,跟我們一起去吃飯呗?”
“啊、不……不了,我周末有約了。”她眼尾瞥見背後有個熟悉的身影,連忙就搖頭拒絕了。
然後裝着沒事人兒一樣往電梯口走,摁了向下的按鈕後,雙手縮在白大褂的口袋裏,擡頭看着慢慢往上的層數,等着那人走過來。
“容醫生,幸會。”那人跟她并排站着,不知怎麽就說了這麽一句。
容溪垂下脖子來,側頭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臉,哼了聲,“怎麽,要跟我裝不認識?”
“剛才人家請你吃飯,你怎麽不答應?”沈硯書繼續維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可不瞎,那個口口聲聲叫師姐的臭小子心思不純着呢。
容溪撇了撇嘴,哼唧了聲,“……那就不去泡溫泉了?”
“你可以試試。”沈硯書馬着臉點點頭,目光冷淡下來。
容溪見他不高興了,連忙看看四周見沒人,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好啦,我心裏有數,泡溫泉比較重要嘛。”
“少和那小子來往。”他可沒那麽容易就哄好。
容溪愣了一下,很無語的看了他一眼,“怎麽可能,一個單位的,還經常有會診,一次幾十塊呢。”
沈硯書嘴角一抽,“我給你行不行?”
“不行。”容溪搖了搖頭,這是工作,又不是其他。
沈硯書覺得這丫頭有點糟心,“反正,你不能跟那小白臉眉來眼去。”
眼看着電梯要到了,容溪只好點頭應道:“行行行,就跟你眉來眼去。”
沈硯書聞言眼皮一跳,抿着唇沒說話,可是臉色卻緩和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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