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霍珩帳下足有數千精兵,縱是沒有幹過農活,在鄉民的指引下,也不出兩日,便将這裏的良田全部翻新。附近村落的鄉民,大多無地可種,蕭承志提議分地予民,收成對半分。軍中所需的,不過是時蔬米糧之物,并不需拿莊稼出去賣,只要有滿足口腹的存糧已足夠。霍珩聽完之後,準允了。

黃昏之後,鄉民送來醪糟、細面等物,将士們圍着一團大篝火,煮着面,吃着村酒,談笑推搡。

也有人鴉雀無聲,默默垂目流淚。

花眠往鍋爐裏下了一盤餃子,棟蘭于一旁打下手,面熟了,餃子浮上水面,花眠取了身旁最大的青花碗,盛了二十來個,放上一把蒸熟的臘肉丁,為霍珩端去。

他正和陸規河等人說話,眼尖的校尉忽然起身匆匆地離去,霍珩訝然回頭,花眠已走到了身旁,挨着紫紅氈毯跪坐,舉案齊眉,将東西擱到他面前。

霍珩把眼一瞅,周遭好事兒的都笑眯眯朝他們看了眼,登時氣惱不已。

“霍郎,我瞧你累了一天了,也沒進什麽水米,這是我拿銀镯子同一戶人家換來的面粉和肉蔬,自己擀的皮和的餡兒,你嘗嘗可還合心意。”她微笑款款,凝視着他的面容。

霍珩怕人說道,但腹中确實已饑腸辘辘,于是沒甚麽好臉地接過來,筷子挑了一口一個,大快朵頤。

花眠于是徹底了坐了下來,望着争先恐後往鍋裏撈面條的年輕男兒們,也起了悵惘的心思,“要回長安了,以後恐怕就再也見不着這樣的光景了,你看看他們,明明也有不少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子弟,跟着将軍你才幾年,這吃相和談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長安城的花子大隊跟來了。”

正狼吞虎咽吃相不雅的霍将軍,聞言,臉色倏然僵住,于是慢吞吞地停了筷子放了碗,還剩下那麽幾只沒吃完的餃子,作為他“矜持”的鐵證。

“我說得你沒胃口啦?”

霍珩的俊臉半紅半青,“沒。”

“對了,我将你這幾日的衣裳全洗完了,前幾日我腿傷不好,又不想教棟蘭代勞,所以沒有……”

霍珩忽然道:“我在家中時是養尊處優的公子,裳服也都是婢女洗的,介意這個做甚麽。”

花眠仿佛才想到這一點,有點兒失落,“我倒忘了。”說罷她又雙目雪亮地望着他,道,“但以後,都給我吧。”

霍珩一滞,火光裏少女豔若夭桃的俏臉,嬌滴滴的,露出央求之色,他便不忍心,将那煞風景的話說出來——我還沒有說不跟你退婚呢。只是忽然之間想到,若是日後身邊沒這麽一個惹人心煩的女人,成日裏撩撥自己,沖自己撒嬌弄癡、百般愚弄,竟也有點兒乏味了。

他沉默片刻,道:“你回去收拾東西吧,明日晌午随我上路。”

花眠用力地點頭,“嗯,都聽你的。”

她難得裝乖,霍珩也不拆穿她的鬼心思了,又咳了一聲道:“在長安時想必你也見了,我父母分居兩宅。從前我在長安時,也是一個月在兩邊各住上十五日,此次回長安後,你我一人侍奉一邊,到時日了換過來。暫時這麽安排。”

花眠心思敏感,豈會聽不出,這是不想退婚的意思了,至少暫時不會退的。她頓了片刻,在霍珩狐疑的目光射過來時,微微笑着,佯作不知,點頭如啄米,“我知曉了。”

“還有,”霍珩皺起了眉,“我母親,恐怕并不怎麽喜歡有人在她面前提及我父,你若是與她待在一個屋檐下,不要提起,也不許多問。”

“我省得了。”

花眠一一記着。

她是個聰慧的女孩兒,這些事恐怕不用霍珩提點,自己也慢慢能揣測到。除了對他,在待人接物上花眠做得都極為周到,短暫的時日相處下來,這軍營裏已沒有不喜歡她的。

但他卻一定要讓她記着,“我怕你惹她不開心,回去之後,我先去母親住的湖心小築,你暫時往霍府去,以後晨昏定省能免則免。”

花眠柔軟地笑着,裝傻聽不出他的擔憂和關心。

她的眼珠烏黑滾圓,一動不動地盯着自己,像是沉迷于他的美色,瞧得癡怔了,霍珩反應過來有點着惱,沉聲道:“你聽了麽!”

花眠忙又點頭應話:“聽了聽了,我到霍府去服侍公公。”

“……叫得倒順口。”霍珩哼了聲。

花眠赧然地垂眸,一副受數落的小媳婦兒模樣。

一旁盯着兩人說話的士兵們,見夫人耷拉着螓首,如受了委屈,不禁大生憐惜之意,搖頭嗟嘆。将軍夫人的容色本就世上難有匹及之人,加上這幫子弟兵在西北啃了兩年沙子,這兩年連一頭雌虎都不能見,對花眠的美貌不禁在心中又神化了幾分,以為将軍夫人這實在是天人般的美貌,只有不解風情、暴殄天物之人才會不知珍惜,日日惹她難過掉眼淚。

美人一滴淚,天上一粒星啊。

霍珩自然注意到了,眼刀朝他們飛射去,他們膽怯地退開。

霍珩道:“去收拾行李吧。”

花眠颔首,盈盈一笑,乖巧地說道:“差不多都收好了,我再去看看還有什麽遺漏,待會兒你過來點點。”她活潑地起身,拉着一旁垂着腦袋怕得發抖的棟蘭,腳步輕快地朝軍帳而去,拂面的香風擦着耳朵而過,撩得霍珩心頭一陣發癢。

花眠将衣裳拾掇好,盛入大紅的嫁妝箱中,棟蘭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搭手。

花眠忽然問:“回長安之後,你是跟我,還是跟将軍?”

棟蘭一聽吓了一跳,壓根沒想着“跟着将軍”這條選擇,忙道:“我跟着夫人!”

花眠摸了摸她柔軟稀疏的發,低語笑道:“乖。你家裏還有什麽人,以後到了長安,我替你安置。”

棟蘭縮着脖子,不住地搖頭,眼眶瞬間便紅了。

“原來這樣啊。”

她不再說話,神色也漸漸地沉凝了下來。

這時,帳篷外傳來了一道男兒的呼嘯之聲,“将軍保重!”

花眠與棟蘭一道扭頭向帳篷外瞧去,卷起的白色簾帳,洩露出外頭的一片熊熊火光,牛油制成的火杖在人群之中迸出曜目的紅色烈焰。跟着便是成百上千的男人山呼“将軍保重”,解甲聲、刀兵碰擊聲,如雷鳴貫耳,如巨石坼地,卻井然有序,千萬人只作一聲,齊刷刷而止。

花眠的心頭大為震動,她朝着簾門靠近去,一只素手撥開不住翻飛的簾子,目光往外打量。

那道身影立在将士中間,被圍得寸步難行,可就是這樣,他卻立得比以往花眠所見的任何時候都要筆挺和肅然。

在這種時刻,她是無法打擾的。也不想打擾。

在這種時刻,她才知道那人說得對,霍珩是一個真正值得托付并可以問之求得一方蔭蔽的人。

她的心跳搏動得極快,極快,從那日殿前面聖,當着列位閣老呈上傅君集五大罪證之後,她的心便再也沒有跳得這麽快過。

火星子從火杖剝落,飄灑下來,片刻便銷聲匿跡。

霍珩沉凝而巋然的身影,終于慢慢地動了,他望着周遭一排排年輕的面孔,眼睛也有了血紅之色,聲音低啞,铿锵:“蒙諸位大魏功臣良将不齊,上下勠力,逐敵寇出狼居胥,而功成名遂,今上有召,霍珩不得已轉回長安。他日有幸,再與諸位袍澤并肩殺敵,是為霍某平生一大幸事!今日舉酒,同飲此杯,他日再會,亦是兄弟!”

“來!”他一喝,身後便有人讓道,将酒車推了進來。

眼眶通紅的耿六等人,都紛紛上前去,每人手中都取了一只酒碗。

滿滿的一碗烈酒,就這麽咕咚入腹,毫無醉色。

霍珩将碗舉起,衆人随之,他覆手,将陶土捏成的碗砸成了碎片,跟着,又是乒乓一片,留下滿地碎碴。

“後會有期!”

“将軍!”

聲嘶力竭之人,終于漸漸地背過了身,都是血性男兒,有淚不輕彈,何況霍珩最不喜歡男人哭哭啼啼,若是在他面前流下一滴眼淚,便有重罰。因此他們只能背過身去,每人臉上已哭得一片狼藉。

花眠于簾內沉默地看着,她看着霍珩轉過身來,面上亦是一片灰白的郁色。

他再無一話,皺着眉朝花眠走來。

直到他走到近前,只剩下兩步之遠,花眠才望見,他的掌心,已是一片鮮血。

很多人都不懂,當初霍珩在西京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作為京城頭號奸佞的傅君集都對他喜愛有加,他為何執意要離開富貴鄉,到窮山惡水之地去打仗,有人說,是為了避禍,有人說,是因為受了傅君集的恩,不願與他兵戎相見,卻沒有一種是說,他心頭有一腔熱血,只願灑在這片西北土地上,無心戀慕榮華。

花眠将他的手腕扣住了,“将軍,我替你包紮。”

她将他拉到床上,取了熱水毛巾,便蹲在他的腳下,将他的傷口擦拭幹淨,用止血繃帶将他的手掌一圈一圈地纏上。

霍珩這個千杯不醉的人,今夜竟然仿佛醉了,沒等花眠包紮好,一下便歪倒在了床上,閉目睡去。

花眠替他拉上了被褥,坐在他的身旁看了許久,微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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