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霍維棠将霍珩引到正堂屋舍北畔。
當年長公主在時, 于此處撒了點花種子, 但苦于無人照料,花開得不甚燦爛。霍家之後來了個心靈手巧的婢女,照料了幾個月, 漸漸地這些粉白嫣紅的大朵芍藥, 開得如火如荼起來, 經年不謝。
但霍珩知道, 正是因為這個婢女, 父母才終于不歡而散, 這十幾年來幾乎再不曾說過一句話了。
“父親。”
霍維棠轉過了身來,顯得有幾分憔悴的面容,在霍珩面前, 卻隐隐露出怒氣。“你不願帶眠眠走?你與她不和?”
霍珩先是一訝, 随即俊容微紅。只得垂拱而立,低下了眼睑。
他一語不發愈發印證了霍維棠心中的猜測,霍維棠皺眉起來,“我也聽說過,此婚事是太後和陛下賜下的,你原也不喜。可如今已過去數月,你已帶着花眠回京, 縱然是再心有不甘,也不該如此妄為,至少在為父面前,她還是我們霍家的媳婦。”
霍珩垂目, 心蹦得又急又歡。
不是這樣。
可,那又是怎樣?他要接回花眠,可她不願,還将他堵得無話可說。
“父親,孩兒知道了。”
霍維棠負起了手,神色是溫和得帶着縱容的,“既然知道了,用過晚膳,便帶着眠眠回去吧。好生待她,不可怠慢。即便真心不能甘,你早點同她說明了,以和離為上,切不可耽誤人家。”
“孩兒明白。”
和離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他想道,慢慢籲出一口濁氣來,望向來時幽徑,人影來往,已不見花眠。
霍維棠順着他目光看去,“我讓眠眠住你房中。”
“什麽?”
霍珩事先全然沒有想到父親會做出如此安排,愣了愣,立時拔足就往自己房間奔去。
推開門,花眠已經大搖大擺地躺上了靠椅,正在閉目休憩般,聽到動靜之後,她慵懶地撐了個懶腰,緩緩從椅背上坐起。
霍珩一進來,入目所見,先是正堂上那信手塗的猛虎挂畫,正是出自當年十二歲的自己之手,如今貴族子弟誰人不會舞文弄墨一番,這幅畫在現今可謂是極不入流之作了,還有那塊他求着霍維棠刻的“符玉小印”,看起來也無比幼稚,以及花眠身下的這方靠椅,也被他當年習武之時刻下了無數歪歪扭扭的正字。
這房間簡直便是集他幼稚之大成的所在。霍珩臉一陣紅,忍不住叱道:“你不許住這裏。”
花眠面露不解,繼而她甜笑着朝他伸出了手臂,仿佛美人春睡醒,求他擁抱。
他置之不理,心口的臊意慢慢被燙着了般,成了一團烈焰。
他不來抱,花眠露出失望的神色,收回了雙臂,看向了別處,也不理他。
霍珩皺眉走了過去,“父親發了話了,用了晚膳你同我回湖心小築去。至于跟着父親學藝,你不想耽擱也不必耽擱,我巡視城防之時,可順路送你到霍府。晚上,你若是想,我來接你。”
一說回城南,花眠便總是推三阻四的,霍珩都疑心她這兒另有貓膩。
但他已做了這樣的讓步,若還是當初那理由,顯然也不成立了。
花眠猶猶豫豫地,小聲道:“婆母不喜歡我,見我便生氣。”
“她如今身邊有個聽話體貼的柏離小娘子,深得她歡心,我去了,她只能日日跟我怄氣。霍郎,”她的眼眸水濛濛的,仿佛這時節辰時南湖初醒,水面上裹着一重暈濕的霧,霍珩心如鼓撞,她小心翼翼拽了他的袖口,“你會幫我嗎?”
他一時呆住了,沒有回話。
花眠非要聽到答案不可,“我和婆母打起來,你會不會幫我?”
霍珩被他一搖,如從夢中醒來,捂唇咳了兩聲。
“你既然這麽想,當初為何不肯侍奉母親?她不過讓你煮碗長壽面,你也不肯,扯謊說不會。若是真不會也就罷了,可你明明是在騙人。”
霍珩越想越是有理,正義浮上眉梢,肅容又道:“你不肯配合,我怎麽幫你。”
花眠垂下了眸子,嗫嚅道:“婆母的要求可高着呢,面要手擀的龍須面,必須現擀,面湯又要魚香味,又要肉香味,還不能有油水,大羅神仙來也是煮不了這碗面的。這分明是難為人。我做不到,讓婆母吐了,或是做得到,得她日後愈發刁難我,都不劃算,與其如此,不如推說不會,如此她雖然嫌棄我,卻也省了許多麻煩。”
“這樣。”霍珩驚訝,峻眉掠過一絲皺褶。
嘉寧長公主驕縱跋扈,但她從前不這樣的,但凡有一兩分得她心的人,她都待之千好萬好極盡縱容和溺愛。可她在花眠面前卻是如此刁鑽,可想而知她對花眠的成見深到了何種地步。
但霍珩無法為花眠辯解,他用了這麽久,才漸漸地有幾分覺得,這個妖婦雖然滿嘴謊話和輕薄之語,可對他卻溫柔無比、善解人意,他才慢慢地開始放下偏見,試着接納她。
但他母親卻因身份貴重而眼高于頂,花眠曾淪落風塵,沾染了風塵氣,要母親推翻先前所想,接受她,喜歡她,一時之間恐怕是不能的。
屋外有人來傳膳了,霍珩聽罷,朝劍童回道:“知道了。”
臺階上響起了由近及遠的腳步聲,劍童已退去。
霍珩看向花眠,“用晚膳去吧,讓棟蘭幫你收拾行李,你跟着我回家。”
花眠不肯動,嫣紅的小嘴嘟了起來。
“怎麽?”
霍珩額頭一跳,頓生不太好的預感。
花眠又朝他伸出了手臂,“腿疼。要抱。”
霍珩看向她搭在靠椅上的腿,半蜷曲着,正僵硬着。想到不論再怎麽放慢行程,她也受了這麽久的颠簸,倘若那時不是為了下場打馬球,她不會這麽難受,畢竟去時也是一路舟車勞頓,人都還好生的。
越想越是愧疚,霍珩彎腰去,将她從靠椅上橫抱起來,抿着唇一言不發朝屋外走去。
花眠乖巧地靠在霍珩胸口,柔軟的面頰貼着他的硬如鐵鑄的肩骨。
有那麽瞬間,他的心軟成了一汪水。
這個美麗溫柔的小女子,讓人為她豁出命仿佛都是值得的,只要她開口,他上天攬月也要為她辦到。
霍維棠早已等候在了飯桌上,想來是方才對霍珩的警告起了作用,霍珩竟抱着花眠而來,讓人備了一只小葉紫檀圈椅,将花眠放下,才于一旁落座。
見父親的目光始終盯着自己,霍珩面容一陣發燙,清咳說道:“花眠她腿上有傷,走不了路了。”
霍維棠一陣驚訝,問道:“怎麽傷着的?是霍珩沒護好你?”
花眠望向霍珩,半羞半喜,搖搖頭道:“不是,跟珩郎沒有關的,這傷有好幾年了。”
“我識得幾個名醫,或許可為你探看探看。”霍維棠無意窺探他人往事,花眠的這段往事想必很難熬,他也不忍揭人瘡疤。
花眠這傷熬得久了,早已不可能痊愈,霍珩只要一想到她日後連快步走恐怕都不能,心中便感到一陣發緊,怕花眠又絕望起來,忙岔開了此話,“父親還記得我喜愛的筍尖。”
他往花眠的碗裏也夾了幾根,“你吃飯太慢,給我大口撥飯。”今天這一抱,明顯比在張掖時輕了許多,不知道還以為跟着他霍珩只能吃糠咽菜,都不長肉呢。
花眠“嗯”一聲,乖乖地低下頭用飯。
霍珩這才滿意,回頭見父親望着自己的目光有頗多疑惑,不由面容紅了起來,也低頭開始吃飯。
“玉兒。”
霍維棠道:“我知你母親不喜眠眠,你又一向孝順,不肯忤逆她,為父不勸你如何,但只一條,莫讓眠眠受了委屈。”
霍珩停下木箸,低着頭目光朝身邊飛瞥,含糊地應聲:“孩兒知道的。”說着大口咽下了嘴裏的飯。
他哪裏敢讓她受了委屈,這婦人奉聖旨,趾高氣揚命人将他押下去杖打之時,他爹是沒有瞧見,否則無論如何該憐惜的都是他兒子。花眠背靠外祖母和舅父,這靠山大得讓人眼紅,他若有個對不起她的,難道不會又有四十大板下來?
花眠低着粉面,教人看不見,她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來。
用完晚膳,霍珩将花眠抱着出門,送她上車。
棟蘭收拾完行李,姍姍而至,也拎着包袱上了車。這婢女時至如今還怕他怕得畏畏縮縮的,霍珩索性轟人,将她趕出了車到外邊坐着去。
棟蘭連滾帶爬出了馬車,花眠靠在車壁上,笑吟吟地望着霍珩:“霍郎,你也是要滿弱冠的人了,何故同一個小丫頭置氣?你是身經百戰,共斬下千人頭顱的将軍,棟蘭害怕也是人之常情,你還吓唬她。”
霍珩的臉色露出不滿來,“這麽久了,阿貓阿狗都該過來蹭我的腿了,她回回見我卻還吓破膽!向元圭不知在哪募的一批人才,我真要請教一二了。”
花眠忍俊難禁。
車徐徐走動起來,過了小半個時辰,才終于出城,至澄南湖畔。
霍珩抱花眠下車,讓棟蘭和趕來迎接的兩名婢女幫着拿行李,自己朝水榭上走去。
嘉寧長公主身邊的心腹婢女墨梅和臘梅面面相觑,惶惶然,手下一抖,險将棟蘭搬下來的包袱摔了。
在長公主身邊伺候這麽久,小郎君是從來不肯讓婦人近身的,這點她們都知道。當初長公主為了一個婢女,同霍郎君斷了夫妻之情,是前車之鑒,小郎君秉持家宅婦人多必生糟亂之念,對身邊伺候的近身的女婢都嚴加防範。是以這麽多年,花街柳巷無數勳貴少年傳出過豔聞,唯獨霍珩沒有,也唯獨霍珩,所有人都知道是不可染指的。
他從沒有同女人親近過,更遑論是抱着這麽一個嬌滴滴、绮顏玉貌的美嬌娘,大搖大擺,從人前走過。
棟蘭拎着一只小包袱,也慢吞吞地跟了上去。
花眠被霍珩抱上了水榭,過抱廈之時,她細聲道:“霍郎,你放我下來吧,免得婆母見了。”
不論母親是否瞧見,今日這水榭上這麽多人,衆目睽睽,十幾雙眼睛可是都瞧見了,瞞也瞞不住的。但霍珩還是依言将她放下來了。
她站立不穩,只好先到一旁靠着亭柱,将呼吸喘勻過來。
七月底,澄南湖半池的荷花褪盡繁華,殘荷成片,靜伏于水面上,漪瀾微微,風拂葉動,發出斷續摧折之聲。
正堂內走出袅袅婷婷一綠衫女子來,正是柏離。她面有愁色,幾步走上抱廈來,對霍珩與花眠施禮,“将軍,長公主今日頭痛不适,已暫歇下了,她說若是将軍回了,直去歇息便好,不必請安了。”
霍珩想,母親怕是還不知道,他把花眠接過來了,知道了約莫要大動肝火。他抿了抿唇,“也好,我去了。”
他走到了花眠身側,她還目不轉睛地望着一池殘荷,不曾回眸,霍珩彎下腰一把将人抱起,花眠“啊呀”一聲,嬌嗔着朝霍珩的胸口給了軟綿綿的一拳。
柏離望着他們二人沿着另一條回廊步下,立于原地,看了許久,直至兩人的身影終于消失于折角不見,柏離才收回目光,轉身朝長公主的卧房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前幾天看到有人說霍小珩媽寶……嗯,他是個奉行古代孝悌之道的孩子,但并不是媽寶,真的不是。他有原則和擔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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