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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生膽敢在這樣的場合揭穿紀琛,手上沒有證據我是不信的,果然見他從容不迫地冷冷道:“我看沒醒的是攝政王殿下而非微臣!臣請問攝政王,如果此女真是太女殿下,你可敢當着這天地之面,在這滿朝文武面前與我對質?”

紀琛眯起眼來,撚着音調一字一慢道:“陳曉生,你是老糊塗了吧。你算個什麽東西,竟在太女與太後面前放肆至此。禦史臺的人呢,就坐看朝官對太女不敬?”

此言一出,大部分人皆或多或少流露出些不平難看。陳曉生是什麽東西?是當朝刑部尚書,官居一品,除了宰相外朝裏就他說話最算數。他要再不算什麽東西,其他人那就真不是東西了……

伫立一旁,引導祭典的蕭四可能是在場最平靜的一個。今日這一出他應是早收到了風聲,否則也不會帶我來看戲。

“慢着。”臺上的“我”将酒杯放回盤中,微微笑道,“陳尚書想與本宮對質,那便對質就是了。”

猥瑣圍觀的我小小地驚訝了一下,随即又淡定下來,如果她真是紀琛做出來的,那麽紀琛有多了解我,她就有多了解我。并不值得稀奇,但她處變不驚的淡然倒是令已經起疑的百官又恍惚了一下,嗡嗡的細語聲一層一層從頭蔓延到尾。

孰真孰假,一時難辨。

陳曉生似也為她的坦然稍稍一怔,眼中堅冰卻未消融:“既是如此,臣就不妨問了。”

如我所料,陳曉生所問出的皆是紀糖從小到大種種相關,從已去世皇後的生辰祭日到哪一年哪一月統領哪一司事宜。這些問題別人可能看起來繁瑣異常,但我知道對于紀琛來說,這可能比一加一等于二還要熟稔于心。

那個“紀糖”的應對也在我意料之中,眼睛都不眨一下脫口而出,仿佛就是她親身經歷一般……

随着陳曉生的發問,百官的态度也漸漸有了傾向,從一開始的懷疑揣測到現在看向陳曉生的莫名其妙。紀琛臉上慢慢挂起了冷笑,看着陳曉生向看一個跳梁小醜一般。他可能正在洋洋自得,而躲着的我卻是心焦如焚,十分煎熬。

從我個人利益出發,我肯定是希望陳曉生一舉揭發那個假紀糖的面目。但我也知道陳曉生與我從來不對付,甚至說極可能也是我的敵人,所以……我萬分糾結地使勁抓了抓頭發,決定暫時還是坐山觀虎鬥,最好鬥得兩敗俱傷,你死我亡!

陳曉生亦是面容微微失措,仿佛沒有料到她竟對答如流。他的驚慌讓紀糖本就含笑的嘴唇翹得更高,還偏過頭來去看了紀琛一眼,像一個讨糖吃的小孩。而紀琛也是沖她溫柔一笑,這兩人還真是配合默契哪……

“咯吱!”一聲脆響驚動旁邊站崗的守衛,他用一種很驚恐眼神看着我手裏。我狠狠扔掉樹枝,唾罵道:“一對狗男女!”

不知道為什麽,守衛的眼神既敬佩又同情……

就在衆人皆以為陳曉生大概真的是喝多了沒睡醒鬧了這麽一出時,我将将瞥見陳曉生眼底一閃而過的精光,尚不及回味其中含義,就聽他不疾不徐拍了兩巴掌:“既然太女殿下已答了如此之多,不妨再回答臣最後一個問題,請問太女殿下,您認識這兩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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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是大招哪……我心中感慨,就見護衛押着一對灰頭土臉的中年男女進了地壇。臺上的“我”看清這兩人面容時突地臉色一變,十分生硬道:“這二人是誰,本宮不認識!”

陳曉生冷笑一聲,突地拔出護衛鞘中長劍架在男人脖頸之上,朝着上面大聲喊話:“當真不認識?”

那男人立時吓得渾身哆嗦,卻是哀傷無比地了看一眼臺上,口裏哀求:“大人,你殺了小的吧!小的只是一介平民,萬萬不會和太女殿下有所牽連。”

古語有雲,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也不能婦人之仁!這一點對紀琛來說自不成問題,我只覺陳曉生所作所為可笑至極,且不說假冒我的女子究竟是不是人,退一萬步就算那兩人與她真有關聯,你以為紀琛會在意兩條人命嗎?

就在我為陳曉生的天真自信嘆氣時,下一瞬發生的一幕讓我的眼珠子都差點掉在了地上。祭壇前本八風不動,穩如泰山的“我”眼含熱淚,就那麽地在中衆目睽睽之下噗咚跪在地上:“莫、莫要傷我爹娘!”

連同我在內的所有人都為這一出神轉折目瞪口呆,而就在我一口氣沒緩過來時那女子驀地扭過投去,泣淚厲聲質問:“你不說會護好我家人!不讓他們受到牽連嗎?”

“……”所有人齊齊倒吸了一口氣。

不過剎那,情勢天翻地覆。俨然占據上風的陳曉生一掃方才驚慌失措之态,歷歷數來紀琛的罪狀:“逆臣紀琛趁陛下卧病在床,加害太女殿下挾權弄政,自封攝政王之尊,更以此女假冒我大晉皇太女,圖謀日後撺掇皇位!!”

紀琛孤身一人站在高高臺上,眉目淡然,不驚不怒,突然來一句:“還有誰,出來吧。”他嘲諷地勾勾唇角,“區區一個陳曉生有這麽大的能耐?”

“攝政王不必惱怒,也不必遷怒陳尚書。陳尚書素來心細,發現太女與往日大不同,故而疑窦叢生,與本候商議。是本候支持他有了今日此舉,攝政王要怪罪就是怪罪本侯吧。”

這話說得漂亮,像是替陳曉生開罪。但此情此景,揭穿紀琛這個驚天黑幕,哪裏是要怪罪,分明是為日後邀功請賞呢。

文臣中間緩步走出一個瘦高的年輕人,面容很平凡普通,扔進人群裏基本上就難再找出。但我卻識得他,正是那日在我病床前站着的幾個皇親貴胄之一:西文侯。

這個在百官口中“貴不過三代”的年輕侯爺,原先因擔負着整個末路家族有所佝偻的肩膀現在卻挺得很直,一步步走得相當沉穩。

“只是你?”

“沒有旁人。”西文侯平平淡淡地一笑。他樣貌很樸素,既不沒有長汀的陽光健氣,也沒有蕭四的飄逸出塵,甚至連病秧子時的紀琛都比不上,但他這一笑卻讓人覺得風華氣度竟是不遜于紀琛多少。

紀琛卻似不信他的話,雙眸又在百官中逡巡了一圈,嘴角笑容不減分毫,只是有點意味深長。

“添了你也不成什麽氣候。”他嘆着氣搖搖頭,微垂的眼眸霍然睜開,灼灼利光在朗朗日光之下更是逼人,“一個西文侯,一個刑部尚書就想逼本王就範?也未免太小看本王了!”

“這……”連受了好幾次驚吓的群臣呆若木雞地看着紀琛,我已經聽到有人喃喃有詞,“攝政王不會瘋了吧?”

這話落進陳曉生耳中,他蔑然道:“還攝政王?分明是擾亂朝綱的逆臣賊子!”

“逆臣賊子?”紀琛咀嚼着這幾個字,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一樣竟是笑出了聲,他慢慢走下臺階,走到陳曉生與西文侯面前,目若寒冰:“你們說她是假的,那真的太女殿下呢?”

“真……真的當然是被你害死了!”陳曉生如為他氣勢所懾,不由自主退後一步。西文侯倒是不動不變,淡淡道:“陳尚書所言不假。那日太女殿下飲下毒酒為衆人所見,本該是群醫會診其病情,卻莫名指定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太醫專門診治太女殿下。之後那名太醫便不見蹤影,多半怕也是遇害了。事後有醫官拿到太女飲用的金杯,杯中殘留毒酒中摻有烏狼頭。此毒見血封喉,太女飲下大半,難道還有的治嗎?真太女已死,那這個必然就是假的了。”

此番言之鑿鑿,連我都聽得情不自禁點起頭來,惹得那名守衛又看了我一眼,掩藏在盔甲裏的神情似很隐忍。

我忽地覺得他有點熟悉……

撓撓腮,難不成是林烨手下,我曾見過?

眼看勝利的天平已勢不可擋地傾斜向了西文侯一方,紀琛突然又語出驚人:“既然大家對真假争論不休,不妨就請太後來定奪好了。太後乃太女祖母,從小看護太女,想必再熟悉不過她一言一行。”

對了,我一進來就沒見着太後與聰兒的影子,猜想是因她老人家不堪勞累帶着聰兒去休憩了。

驟然被紀琛興師動衆請過來的太後見此劍拔弩張的情景茫然不已,又見地上頹然癱倒的“我”頓時心疼壞了:“哎哎哎,糖糖!乖孫你怎麽着了!不就祭個地嗎,怎麽就摔了呢!”

陳曉生見此不由譏笑:“攝政王殿下還有什麽話說?太後娘娘可是一眼沒分出什麽真假啊!”

紀琛卻是答非所問:“太後娘娘,我有一個問題請問您。”

“啊?”太後還在雲裏霧裏,“你說。”

“太女殿下後頸處是否有一粒淚狀紅痣?”

太後奶奶愣了一會,點點頭:“有。糖糖生下來我第一個抱的,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西文侯等人面色頓時微妙起來,蕭四亦是微微皺眉,琛不疾不徐地指了指地上女子:“來個內監看看!”

查驗結果自然是假的,不過這也證明不了什麽啊,西文侯想必也想到這一點,很訝異地看着紀琛:“這不正是證明了她是假的嗎?”

“但也能證明是真的不是嗎?”紀琛反問了她一句,忽然目光一調,直射向我的方位,溫柔如水地喚道:“太女殿下還想躲到什麽時候呢?”

有殺氣!我敏銳地察覺出他聲音裏糖中含毒,條件反射地想跑,剛邁出去一步,脖子後一緊我被從山竹叢中拖了出來。

說拖不太恰當,應該說是挾持……

剛剛用眼神鄙夷了我好幾回的守衛小哥似早有準備地将我一步步“扶”到百官眼前,又一步步送到紀琛身邊。

鑽樹叢鑽得一頭灰的我幾次三番想跑,哪想那小哥手如鐵鉗,力氣驚人,這讓我終于想到了一個熟悉的人——紀琛忠心耿耿的小護衛,江流。

我去他娘的!難道蕭四和紀琛兩人串通好了,将我套進來!悲憤的目光刺向蕭四,卻發現他深深鎖着眉頭,似完全沒料到紀琛有這一手。

不是蕭四,那紀琛究竟是怎麽發現我的啊!

“此女是誰?”有人議論,“太女殿下?不會吧。”

紀琛不慌不忙走到我身前很近的地方,近到我微微擡起臉就能感受到他微涼的呼吸,周圍冰冷的寒氣吓得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就那麽直愣愣地看着他。他的指尖觸碰到我的臉頰,如同撫摸着珍貴的脂玉,聲音低得只有我二人能聽見:“紀糖,你知道再落到我手裏會是什麽下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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