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溺亡
趕到荷花池邊,已是一具蒼白的屍體。
小小的,瘦瘦的,身上纏着荷葉藤蔓,就這麽靜靜躺在地上。在水中久泡,皮膚皺得厲害,卻還是能認出是青黛。
蘇靖荷腳下不穩,整個人仿若被抽離了氣力,若不是身旁沉香攙扶着,怕已站立不住。青黛不過十二歲的年紀,昨兒還笑靥如花,今後卻再也聽不見她的歡笑,将青黛帶回京城,終究害了這丫頭!
擡眼看着沉香,她別開頭,雙眼卻是微紅,老宅六年,沉香與青黛的感情遠勝于她。
“怎麽回事?”蘇靖荷啞着嗓音問着。
“他們說青黛應是失足落水的。”沉香輕聲回着。
“你信麽?”
沉香卻是搖頭,只道:“青黛水性很好。”
“呀,怎麽讓姑娘瞧見這幅場面!”孫姨娘趕緊過來,囑咐了沉香把姑娘送回去,如今府裏她當家,還沒多久就鬧出了人命,也是焦頭爛額。
“姨娘,這事如何處置,可是報官?”
蘇靖荷才問着,孫姨娘還在猶豫,卻有沉厚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不能報官,老祖宗說了,不過死了個小丫頭,沒多大事請,讓蘇管家查清楚緣由,對外就說是失足了。”
說話的是老祖宗身邊的劉嬷嬷,孫姨娘自然連聲應着,蘇靖荷卻是抿着唇,還不待劉嬷嬷走到跟前,就轉了身往回走。這個家裏的人素來冷血,把聲名看得比人命重要,她怎麽就忘了,連母親和妹妹的死都懶得深究,又豈會在乎一個丫頭……
榮華院裏突地少了個丫頭,大家心裏頭都有想法,即便上頭嚴令禁止談論,總還是有丫頭躲着議論,在蘇靖荷面前伺候時,難免有些神情不大自然。
午飯沒吃多少,蘇靖荷躺在榻上翻來覆去,似醒似夢,夢裏回到了半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午後,嬷嬷進屋和她說母親與妹妹沒了,她當時沒聽清,以為是母親和妹妹不來看她了,還很是難過地抱怨着,等聽明白嬷嬷的話時,一口氣上不來直接昏過去。
那一次昏倒,讓她在老宅裏躺了小半年,若不是宅裏遭了賊,讓她聽知道了一個駭人聽聞故事,她的心病至今怕是都好不了。
沉香端着湯藥進屋時,便是瞧見蘇靖荷閉目落淚,也不知醒了沒有。
用帕子替蘇靖荷抹了淚,卻也驚動了她,便順勢扶了小姐起身,說道:“蘇管家問過府裏上下,沒人知道昨晚荷塘那發生了什麽,這事,怕是只能不了了之。”
喝過藥,沉香有些擔憂說着:“奴婢怕是有人沖着小姐您來的,今日的湯藥奴婢親自煎熬,不敢離開半刻。”
蘇靖荷搖頭:“不會的,昨兒夜裏,就連你都不知道青黛那丫頭跑去哪裏了,兇手怎麽會知道?”
“那青黛怎會……”沉香嘴裏的猶疑沒敢問出來,如今大家都在議論,說青黛是怕三姑娘責罰才跳了河。
對于這樣的議論,蘇靖荷也有聽見,卻是曬然一笑,青黛這丫頭沒什麽長處,卻性子爽朗,就算害怕她懲處,也最多哭一場鼻子,不會想不開的……
“怕是,青黛不走運,看見了什麽不該看見的人或事,才遭了毒手。你悄悄去找昨兒值夜的婆子小厮,看能有什麽消息。”
沉香點點頭,這事她早有上心,已着人私下去打聽了。
“奴婢已經和孫姨娘說了,厚葬青黛,姨娘也拿了些銀子去給青黛的家人,不過,聽回話的小厮說,青黛父母已經不在了,家裏就剩癱了下不來床的奶奶和一個哥哥。”
“哥哥?多大了?”想起在菏澤時,青黛偶爾會提起哥哥,眼裏滿是歡喜。
“比青黛大三歲,如今靠賣柴為生,日子過得很苦。”
蘇靖荷嘆息一聲,“去把我床頭盒子裏的銀錢再拿些去到她家裏,順便問問二哥,看他手底下可缺人,能否給青黛哥哥一個好差事。”
一一應下,又關切着:“姑娘寬心,也緊着些自個兒的身子,昨兒一夜沒睡,剛又哭過一回。”
蘇靖荷卻不知自己睡着時有流淚,抹了抹眼角,這動作恰好被進屋的秦姨娘看見,心疼道:“好姑娘,可別難過了,人各有各的命數,青黛這丫頭福薄而已。”
說完,又蹙眉繼續着:“也是奇怪了,好好的怎麽就落水了?聽說人被撈起來的時候,脖子處一大塊淤青呢。”
明面上是來看望她,實則為了挑事兒,如今孫姨娘掌事,秦姨娘心裏怄着呢,好不容易逮着一件糟心事情,自然是越鬧越大才好。她的身份不好鬧也不敢鬧,只能過來刺激着蘇靖荷。
“姨娘莫要再提青黛,姑娘心情好不容易舒坦點,被姨娘一說,又要紅眼了。”沉香在一旁說着。
秦姨娘眉頭一擰,對沉香有些不悅,卻不好發作,只笑笑:“是姨娘這張嘴巴瞎說話了,姑娘莫理。”
說沒幾句,屋子裏又來了人,今兒的榮華院還真是熱鬧。
來的是趙姨娘和蘇莨,之前有來過,卻碰巧蘇靖荷睡下了。進屋時,瞧見秦姨娘也在,趙姨娘客氣了一聲。
趙姨娘本就是少言,加上與秦姨娘關系并不很好,兩人一處,說起話來也不自在,最後只關懷了幾句,便離開。
趙姨娘轉身之際,蘇靖荷突地叫住她,在趙姨娘的疑惑下,她看向姨娘的耳畔,微微一笑,道:“姨娘的耳墜真好看。”
趙姨娘笑笑,說道:“還是大太太送的,秦姨娘也有,倒是很少見戴。”
秦姨娘面上有些不自然,說着,“因是大太太送的稀罕物,一直沒舍得戴,好好珍藏着呢。”
這話也不知真假,也沒人探究,待姨娘們離去,蘇靖荷微微蹙眉,讓沉香把明月和紫雲喚了進來。
讓沉香一人打賞了一件頭釵,蘇靖荷緩緩說着:“如今青黛不在了,我身邊親近的丫頭也就沉香一個,你二人既然跟了我,我也不會虧待了你們,之前不管你們跟着哪個主子,日後只記得你們在榮華院當差。”
倆人感覺跪地磕頭:“奴婢跟了三姑娘,日後自然盡心給三姑娘辦差,三姑娘的賞賜奴婢們不敢受,這可是折煞奴婢啊。”
“沒什麽不敢的,我這人不看重這些,你們若是忠心,日後更少不了打賞。”
倆丫頭有些戰戰兢兢将東西接過,“奴婢謝姑娘恩典。”
“起來吧,如今府裏正是多事之秋,你們也打起十二分精神,可別出了錯,因為青黛的事情觸了黴頭,老祖宗心裏多少有些不暢快,卻又不能責怪孫姨娘,若底下再鬧出點亂子,我可是害了姨娘。”
倆丫頭老實應下,待她們退了出去,沉香才是提醒着:“畢竟是秦姨娘安排過來的,肯定許了好處,姑娘只靠兩個頭釵,怕是不能讓她們忠心。”
蘇靖荷卻是神态自然,“可沒指着她們忠心,不過讓她們以為我身邊沒了人,必須要靠着她們伺候,這樣,我的話她們才會信任的傳給秦姨娘。”
沉香微微一怔,想了蘇靖荷剛才的話,姑娘這是提醒秦姨娘可借着底下人鬧出亂子,把孫姨娘拉下馬,重掌中饋?
剛入夜,蘇靖荷一個人趴伏在桌案上,有些心不在焉,突地,窗口傳來幾聲清淺的響動。
循聲望去,紙糊的窗戶上倒映着一個皮影人物。
慢慢地,人物四肢開始動作,或旋轉,或跳躍,夾雜着幾句刻意模仿的尖細嗓音,惹得蘇靖荷展顏一笑。
緩步走到窗戶前,推開窗,窗棱迎面撞到蘇牧臉上,疼得他嗷嗷直叫:“好心來哄三妹,卻是這般對待二哥!”
蘇靖荷卻是冤枉,“我走路這麽大動響,是二哥沒有注意。”
第一次耍皮影,他應付手上都來不及,哪裏能一心二用。
往外張望了會兒,蘇靖荷詫異:“這個時間院子門應該鎖了,二哥是怎麽進來的?”
揉了揉鼻頭,蘇牧自豪說道:“山人自有妙計。”
看着他衣角蹭上的牆灰,蘇靖荷瞬間明白過來,不禁好笑,在曲家別莊時跳窗,如今更是學會爬牆了。
将皮影交到蘇靖荷手中,蘇牧認真道:“難過的時候,和他說說話,心情也就好了。”
握着纖細的木杆,嘗試地動了動,看着人物擺出各色姿态,心情确實大好,遂低着頭淺淺說着:“謝謝二哥。”
揉了揉她的頭發,蘇牧半轉了身子,道:“笑了就好,二哥得走了,不然讓人當賊捉打,再鬧到老太太跟前,二哥的皮肉可以受苦了。”
聲音愈來愈遠,蘇靖荷看着蘇牧背影,那随意的一揮手,讓她不由得唇角含笑,心中很是溫暖,今兒一整日,真心關懷自己的,卻只有二哥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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