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清修

孫姨娘一把鼻涕一把淚,在蘇靖荷這說盡了委屈。

仗着生了兩個兒子,當年把大太太都不太放眼裏,如今卻被一個入門沒幾年、膝下無子的秦姨娘壓着,就連好不容易到手的府裏掌事權,不過半月,也折騰沒了。

“你說那賤人是不是故意的,不過掉了幾件可有可無的首飾,如今借着五姑娘的事情,使勁兒鬧我!”

“再說了,也不知她院子裏遭賊是不是真的,許就是杜撰出來害我的!她一直看不過眼我陽兒被老爺看中,自己生不出來,嫉恨別人!”

“這等毒婦,最好這輩子也別懷上!”

一句比一句狠厲,蘇靖荷卻是半眯着眼睛,這些惡毒的話語,當年定沒少用在詛咒母親身上!

蘇靖荷給姨娘遞了杯水,好生安慰了幾句:“老祖宗如今只是氣頭上,倒也不是沖着姨娘,只是對菀兒惱火,過陣子等氣消了,許就沒事了。”

“秦姨娘素來知道怎麽讨老祖宗歡心,又是老祖宗的外甥女,我哪裏拼得過。”孫姨娘很是不甘說着。

蘇靖荷卻是搖頭:“可姨娘您也有秦姨娘比不得的,外甥女親,還是孫子重孫親?畢竟如今老祖宗只是收了掌事勸,卻也沒有交出去,總還有些希望。姨娘這些日子在老祖宗跟前好生讨好,老祖宗疼愛祖兒,正好讓嫂子常常抱去老祖宗跟前逗趣,老祖宗一高興,不就又想起姨娘您的百般好了。”

孫姨娘聽了勸說,也覺得在理,她可是還有兩個兒子和蘇家唯一的金孫,便也收了眼淚,道:“姑娘是個好心的,姨娘都記得,日後若是姨娘掌事,定少不了姑娘的好,就是出嫁,姑娘的嫁妝也絕對是府裏獨一份兒!”

蘇靖荷失了母親,老祖宗年歲大了,父親又少管院子裏的事情,以後出嫁這些事宜,總是姨娘們張羅,孫姨娘許下這話,倒是很有誘惑。

蘇靖荷卻只是聽聽,并不過心,日後她出嫁,嫁妝自然是府裏之最,卻不敢靠幾位姨娘!

兩人絮叨了幾句,孫姨娘走後,蘇靖荷只是淺淺一笑,當年是母親性子軟,秦姨娘卻是個精明的主,這個院子以後遲早是秦姨娘主中饋,果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好不容易清淨了會兒,蘇靖荷正想休息,外邊吵吵囔囔,一聽便知是蘇菀的聲音。

蘇菀被丫頭們攔在外頭,只說三姑娘睡下了,勸着改日過來,畢竟二姑娘當時的慘狀大家都瞧見了,五姑娘又和三姑娘素來不合,哪裏敢這時候放人進去。

偏偏蘇菀是個倔脾氣,愈是攔着她,她愈不肯罷休,最終還是蘇靖荷禁不住吵鬧,允了她進去。

看着蘇靖荷身後三個丫頭,蘇菀輕蔑一笑:“我又不會吃了你家姑娘,都出去,我和三姐有話說。”

幾個丫頭卻不敢離開,蘇靖荷只是莞爾:“都是我的貼身丫頭,沒什麽忌諱的,妹妹有話直說。”

蘇菀雙眼眯成一條縫隙,胸口幾度起伏,有些惱:“三姐可是害怕?”

蘇靖荷不置可否,只悠閑喝了口茶,蘇靖荷鬧着過來,自是有求于她,該着急的可不該是她。

見蘇靖荷很是平靜,蘇菀不得已,軟下了聲音,帶了幾分祈求,道:“我确有重要事情要和三姐講,只一會兒,不耽擱太久。”

放下茶盞,蘇靖荷笑對身後明月紫雲:“你們倆去廚房給我端碗蓮子羹過來。”見丫頭有些猶疑,又道:“五妹妹是個聰明人,可不敢這個時候再激怒老祖宗。”

只留下沉香一個,蘇菀也知那是跟了蘇靖荷多年的丫頭,便不再計較,只揚起脖子,道:“三姐去和老祖宗說,肯代我去大覺寺陪嬸娘清修。”

仿若天方夜譚,蘇靖荷忍不住一笑:“我并不喜歡聽着梵音吃齋念佛,還是府裏更好。”

“你!”蘇菀咬着牙,道:“聽說你找老祖宗要了綠蘿?”

蘇靖荷微微一頓,讓蘇菀愈加得意,說着:“即便是老祖宗來要人,我也有千百種理由不給,或者,尋了她一個錯處,拔了舌頭挖了眼睛,也是正常,不過一個丫頭。”

蘇靖荷看向蘇菀,一起只覺得這個妹妹刁蠻自私一些,卻還有些嬌嗔可愛之處,卻不想被嬸娘教養成今日這副模樣,真真是可惜了!

“即便我肯去替你,老祖宗也不能同意,犯錯的總不是我。”

“別給我裝無辜,這事若不是你們合夥陷害,我豈會鬧得這番田地!如今我不同你計較,你若應下這事,便是一筆勾銷,母親自有辦法讓老祖宗答應。”

蘇靖荷只清淺一笑:“是誰害人,你自然心裏有數,我不過回府月餘,可沒本事買通燕兒,嬸娘不敢得罪別人,專來欺負我,是何道理。”

這般一說,蘇菀也有些心虛,卻是梗了脖子道:“三姐若替了我,我定把綠蘿好好還給三姐。”

思慮了好一會兒,蘇靖荷才是問着:“五妹說話可算數?”

蘇菀點頭,算是應下。

最終去大覺寺的,果真是蘇靖荷。

當初老祖宗是鐵了心要把蘇菀送去大覺寺,連謝韻琴前去求情,都拒之不見。之後是已嫁入太子府的大小姐蘇芫回了娘家,也不知在老祖宗跟前說了些什麽,終是把老祖宗心頭的怒意給散了去,正好這個當口蘇靖荷又願意盡孝心替了蘇菀去大覺寺陪二太太,老祖宗也算找了個臺階下。

馬車緩緩駛出京城,老祖宗交代了蘇陽親自送蘇靖荷到大覺寺去。

已是深秋時節,道路邊金燦燦一片,高聳的銀杏遮天蔽日,車轍壓過鋪滿一地的金黃樹葉,發出吱吱聲響。

蘇靖荷端坐馬車內,倒是寧和。

府裏都說因為三姑娘不得老祖宗喜歡,又沒人護着,略顯可憐,才被當做替罪羊送了出來。倒是沉香很不解,忍不住問了自家小姐,小姐卻只是笑笑,說即便不是蘇菀來求,她也想去趟大覺寺見嬸娘,然而在沉香記憶裏,二嬸娘沉默寡言、深居簡出,和大房一直沒甚親近。

尤其,這一去許久,可是會耽擱了謝三公子的生辰。

中秋之後,再不見謝三爺給小姐送來東西,上回有事到府裏見了老爺,相談甚歡,老爺約謝公子去後院下棋品茗,明眼人都知道是在撮合三姑娘和謝公子,偏偏謝公子婉言拒絕了,兩人至今再沒見過面。

小姐嘴裏不說,沉香卻能感覺到小姐心中的失落,小姐心裏是有謝公子的。

沉香幾欲開口,又不知如何措辭,好不容易鼓足勇氣想勸解一句,才開口,卻是嗆了滿嘴黃沙。

馬車外是一陣疾馳的馬蹄聲,帶起黃土漫天,透着馬車簾子灌進車內,有些嗆人。沉香惱怒,掀開簾子,只看見馬車兩邊一匹匹駿馬風馳電掣而去,馬上各個兇神惡煞的,很是吓人。

好一會兒才是平靜,蘇陽便驅了馬靠近,道:“三妹可有受到驚吓?”

黃沙散去許多,蘇靖荷柔聲回着:“沒事,不過怎麽這麽多人出城?”

“是太子府的人,許是有什麽大事情。”

又是太子府?蘇靖荷蹙眉,進京路上遇見太傅親信,如今又逢太子大批調遣屬下,仰頭,天際仍舊一片湛藍,可總覺得,似乎要變天了。

果真,剛到大覺寺,天空烏雲密布,整個寺院籠罩一片灰暗之下,見過了嬸娘,剛随了大師傅在後院禪房裏安置,便聽雷聲轟鳴,沒多久傾盆大雨傾瀉而下。

沉香将屋子裏的窗戶掩上,也将外邊的寒冷隔絕,燃上一只梨花香,借着燭光,蘇靖荷坐在桌案上翻看着書籍。

外邊的大雨滂沱都與她無關。

看書最易打發了時間,有些困頓,蘇靖荷站起身,聽着外邊的雨一直不停,她走近幾步吹熄蠟燭。

突地吱呀一聲,還以為是大風把房門吹開,取過桌上的火折子,蘇靖荷幾步上前,突地,一只寬大的手掌握住她腳踝,驚恐地下意識尖叫出聲,腳下用力一踢,倒是把冰涼的手指甩開,卻感覺踢到一處阻礙。

心中默念了阿彌陀佛,想着佛院之中,不該有鬼怪出沒,才漸漸壯了膽子。

蘇靖荷用火折子照着地面,仍舊是一身黑衣,仍舊是俊美的容顏,唯一不同的,這回比上回更加狼狽,已是昏死過去。

想着剛剛那一腳用盡了全身力道,往死裏踢得,不覺有些歉疚,也不知有沒有踢到傷口。

“小姐,怎麽了?”外頭傳來沉香的關切聲。

猶豫了會兒,蘇靖荷回道:“沒事,剛剛不小心打翻了香爐,如今已經睡下了,你也趕緊回去。”

把沉香打發走,蘇靖荷費力拖着周辰景往裏幾步,他渾身濕透,雨水混着血水,浸着黑衣,已是一點看不見傷口。

“我怎麽總能遇見你,上輩子咱們肯定有仇,這輩子才遇上總沒好事。”

閉着眼,有些手腳忙亂地替他解開身上濕漉的外衣,幾次無意碰到結實的胸膛,臉騰地一熱,不停說服自己,只是救人而已。

最後扯了床榻上的一床嶄新棉被蓋在周辰景身上,對着他說道:“聽天由命,如果明兒你還活着,我就想法子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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