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舅甥
蘇靖荷擡頭,待看清來人,眼中滿是訝異,這個男人去而複返又是為何?
知曉她心中疑慮,周辰景并未作答,只松開緊捂她口鼻的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如今竹林裏二人正是火熱,一旦他倆的行跡被發現,更是棘手。
蘇靖荷自然曉得分寸,很是安靜的蜷縮在灌木之中,斷斷續續的呻吟傳入耳內,而後是男人的一聲低吼,接着四周寂靜無聲。
蘇靖荷低着頭,又羞又惱,她連春宮圖都沒看過,如今卻和一個不算熟悉的男人一起聽着活春宮,怎不叫人尴尬。
羞憤欲走,卻被周辰景禁锢在雙臂之間,她與他距離很近,他身上清冽的氣息竄入鼻翼,更讓蘇靖荷覺得難堪,她從沒這般與男子挨着,更是在如此情境下。
不一會兒,呻吟聲再次傳來,愈來愈密集,竹林中二人激戰正酣,蘇靖荷卻是滿臉充血,周辰景突地低頭在她耳畔輕聲道:“走。”
兩人蹑着步子小心翼翼退開,周辰景有力的手臂拽着她的胳膊,似乎透着衣服還能感覺他掌心的灼熱。
直到遠離了竹林,蘇靖荷走離了周辰景一大步,漸漸,兩人一前一後膈了許遠。她站在山路石階上往下看着,一瞬間卻沒了心情,有些頹喪地坐在地上,雙手抱膝、埋頭不語。
“不許告訴二哥。”低低的聲音至雙手間傳出。
周辰景應了一聲,便道:“趕緊走吧,不然得和他們碰個正着。”
蘇靖荷很快起身,鄭重道:“今日你什麽也沒看見,什麽也沒聽見,便當作是還我救命恩情。”
周辰景點頭,但此次救命之恩,他日後還會再還,若有需要。
一邊沿着石階走下,蘇靖荷一邊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落了樣東西,回來取。”
本想問是什麽東西,想了想,與自己也沒什麽關系,便作罷。
一路有些沉悶下山,周辰景在半道便與她分道揚镳,畢竟山下人多眼雜,不适合看見二人一起。
“啊啊啊…救,救命啊!”
蘇靖荷還震驚在竹林中的一幕回不過神,直到熟悉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蘇靖荷定睛,起先入目只是奔跑帶起的模糊飄逸的衣裙,随着聲音的急促,人愈來愈近,蘇靖荷才終于認出是陳如意。
看着如意一邊朝她跑來,一邊使勁地揮舞着手臂,蘇靖荷并沒有看懂,直到聲音傳來:“快跑,快跑!後面有瘋狗!”
陳如意神情焦急,話語卻是讓蘇靖荷心頭一暖,她看了眼如意身後,笑了笑,卻是走近幾步,待陳如意與她擦肩時,胳膊被一把拽過:“靖姐過來做什麽,狗會咬人的,走呀!”
“汪汪,汪汪!”身後的龐然大物越來越近,吓得陳如意一哆嗦,慌張沒了主意,往前再跑幾步,卻是撞上了一棵大榕樹,想也不想就往上攀爬,可越是用力,越怕不上去,更加焦急,嘴裏直喊着:“娘啊,救命!”
那一聲聲的哭腔,竟比狗叫聲還凄厲。
蘇靖荷只沖着迎面追來的大狗有節奏地拍了拍手,那狗先是抖了抖身子,而後慢慢安靜下來,緩步到蘇靖荷腿邊嗅了嗅,最後才是伸了舌頭,尾巴一搖一擺,對蘇靖荷很是親昵。
蘇靖荷蹲下身撫了撫狗身濃密毛發,身後陳如意卻不知情形,還死命攀爬着榕樹,直到蘇靖荷回身對她說着:“沒事了,下來吧。”
扭過頭,看着大狗在蘇靖荷腿邊很是溫順,陳如意瞪大了雙眼,有些不可置信。
“汪汪!”大狗往陳如意的方向吠了一聲,又是吓得陳如意哇哇哭了起來:“爹,娘,哥哥!”
“彤彤?彤彤?”身後逐漸追上來的兩個身影,讓蘇靖荷展出笑顏。
走在前頭的何銘一身長袍,高了,瘦了,卻愈加長得像大舅。
何銘最先看見他的狗很是乖巧待在一人身邊,微微訝異,直到看清那人,才是吶吶道:“靖表姐?”
何銘身後的何雅年歲還小,自然記不得蘇靖荷,卻很是欣喜跑上前抱着蘇靖荷,道:“曼姐姐,他們都說你走去很遠的地方再也不回來了,我偏不信。”而後扭頭對着自家哥哥道:“你看吧,曼姐姐還在的。”
何銘上前,想拉過何雅,小丫頭卻不肯放手,死死箍着蘇靖荷。
“不是曼姐姐,是阿靖表姐。”
“就是曼姐姐!”何雅惡狠狠瞪了眼何銘,不再理會他,雙手将蘇靖荷抱得更緊,生怕一個不慎,人又不見了。
蘇靖荷卻是笑笑,勸慰着何銘:“雅兒還小,我離京那年,她才剛出世不久,倒是第一次見。”
何銘抿唇笑笑,雖然兩姐妹長得相似,可畢竟與蘇靖荷許久不見,并不很是親昵,遂客氣着:“父親在前院和慧燈大師說話,表姐可要過去?父親看見您肯定很高興。”
蘇靖荷點點頭,這才想起來還死死攀着大樹的陳如意,說着:“沒事了,是阿銘的狗,不會咬人的。”
一聲阿銘,卻是讓何銘對這位姐姐多了幾分親近。
陳如意卻是扯着脖子道:“就是他們兄妹倆讓狗咬我的,我不下來!”
蘇靖荷卻是訝異,她卻不知何家兄妹與如意有嫌隙?
何銘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她上回搶了雅兒喜歡的泥人。”
“本就是我先看上的!憑什麽讓!”陳如意不服氣喊着。
何銘聽罷,也是蠻橫了,回道:“你還沒給銀子,怎麽就是你的了!再者雅兒才多大,你讓着點不行麽,我都拿十個泥人和你換了!”
“誰稀罕你那些醜死人的泥人!長這麽大,還沒人敢叫我讓出去東西!”陳如意癟嘴說完,見大狗瞪向自己,不覺氣勢又弱了。
蘇靖荷算是聽明白了,不過小事一樁,偏巧一個是被人捧在手心寵壞了的嬌蠻小姐,一個是把妹妹寵上天要什麽給什麽的好哥哥,遂道:“行了,我們雅兒懂事,已經不生氣了對不對。”
蘇靖荷柔柔扶着何雅發頂,難得何雅乖巧着點頭:“嗯。”
“如意,怎麽跑樹上去了?”身後男子略微孱弱的聲音傳來,如意這才從樹上下來,沖上去抱着男子一頓痛哭:“哥,他…他欺負我!”
陳晏一襲白衣翩翩,從竹林走下,片葉不沾。蘇靖荷卻是蹙眉看着他走來的方向,這個人剛剛也在後山?
“小妹性子頑劣,怕是給幾位惹了麻煩,不好意思。”陳晏抱拳作揖,客氣說着。
見他神情并無異樣,蘇靖荷才是長舒口氣,天下哪有這麽巧的事情,都讓人撞上。
“是他們放狗咬我的!”陳如意跺着腳氣憤指向幾人,後又補充着:“不關靖姐事情,就是何家兩兄妹。”
陳晏卻是說着:“母親在前頭等你,你是要在這裏繼續鬧下去,還是趕緊回母親身邊?”
如意瞬間蔫了下去,老實跟着陳晏離開,倒是何銘輕哼了一聲,就見不得她的嚣張,剛不過吓吓她罷了,彤彤乖巧着,不會亂咬人。
何雅卻是拽着蘇靖荷,一個勁地數落這一年蘇曼荷言而無信的各種事情:“曼姐姐,今年我生辰你沒有過來,欠我一份禮物的。”
“元宵燈節你也沒有陪我去大街玩,看花燈吃糖葫蘆。”
“還有……”
蘇靖荷只是寵溺點頭,倒是一旁何銘有些尴尬,卻不敢說話,雅兒有多喜歡曼表姐,他怎會不知。
一路說笑着往慧燈大師的院子走去。
靖國公何正生此時正在大師院中看着二人對弈。棋盤兩邊,一個是棋藝精湛的慧燈大師,一個卻是年紀輕輕,剛從後山下來的周辰景。
兩人棋局正酣,直到有人來報少爺小姐回來了,周辰景落下手中黑子,而後很快轉入旁邊屋內。倒是何正生頂替坐到了他的位置上,繼續與慧燈大師對弈。
剛進了院子,何雅歡喜跑到父親身邊,說着:“爹爹故意瞞着雅兒曼姐姐在大覺寺,爹爹壞!”
何正生微微蹙眉,卻是嚴肅道:“上回和你說過,你還有個表姐,與你曼姐姐是雙生姐妹,以後得叫靖表姐,不可以叫錯。”
“不要!”何雅的眼淚觸不及防地刷刷落下,她哪裏不知道曼姐姐不在了,她去過靈堂,見到過姑母和曼姐姐的靈柩,可她不肯信,不肯信那個喜歡大手牽着她的小手,與她說笑逗唱,陪她嬉戲玩耍的曼姐姐,再也不在了……
“你們都壞,你們都記不得曼姐姐了,壞透了!”說完,何雅捂着臉往屋子裏沖去。
何正生大駭,正要喊住何雅,蘇靖荷卻是上前:“不礙事的,雅兒還小,随着她叫吧。”
見屋子裏沒有動靜,何正生這才寬心,回頭展顏說着:“聽說你下棋贏了慧燈大師?”
何正生長得一副嚴肅臉,即便說話和藹,也讓人有些疏離,偏偏蘇靖荷卻不怕他,或許是舅甥天性。
蘇靖荷笑笑:“是大師讓着我的。”
慧燈大師卻是有些吹胡子瞪眼,沒好氣道:“你這個外甥女一肚子主意,她們姐妹倆真是一個賽一個滑頭!”
何正生卻是搖頭:“你若說曼兒鬼精靈倒是實情,我這個大外甥女卻是溫雅恬靜,知書識禮,你別輸不起,反而賴人。”
何正生與慧燈大師是多年朋友,倒是說話随意,慧燈大師不服氣道:“讓你外甥女再和我下一盤棋,看看輸贏如何!”
蘇靖荷心知上回多是僥幸,擡眼時,不小心看到慧燈大師跟前的棋盤,黑子顯然把白子逼入絕境,若再有十步,勝負可分,而,大師手中所持是白子……
她竟不知舅舅棋藝如此精湛,竟可勝了大師?
即便是勝局,她也不能接手,勝之不武,遂笑說着:“大師上次諒我抱恙在身,故意讓着我,而今我可不敢再試,定要輸得難看了。”
“我從不讓棋!”慧燈大師眯着眼一字一頓說着。
一時有些尴尬,何正生打了圓場:“舅舅許久沒見你,要知道你如今長得這麽好,你母親泉下也是欣慰。”
若說所有人都偏疼妹妹,那唯一一個偏心姐姐的,便是蘇母何氏。
“你舅母幾回想接你過府,因為我事忙,都耽擱了,過些日子待閑下來,讓你舅母去接你。”
蘇靖荷點頭應了,大家坐下一起敘話。
“對了,表姐可是有個婢女叫沉香?”何銘突地問着。
蘇靖荷不明所以,只點頭:“怎麽了?”
“剛剛雅兒見她手上的木釵好看,尤其喜歡上頭雕刻的梅花,就耍賴要了過去,那丫頭說東西是您的,不過,是要丢了的?”
蘇靖荷笑笑:“對,不重要的小玩意,本是交代丫頭丢了,既然雅兒喜歡,便給她耍。”
哐當!她話音剛落,屋子裏卻傳來聲響,衆人回頭,正詫異屋子裏有人?才想起雅兒剛哭着進屋了,擔心她受傷。
何正生最疼小女兒,卻只是叫了貼身小厮進屋照看,正巧蘇陽這時進來。
如今衣冠楚楚的公子哥,怎麽都難以和竹林裏的那一幕聯系起來,蘇靖荷下意識地低了頭。
“聽說靖國公前來,晚輩特來拜訪。”蘇陽行了個大禮。
“不必客氣,我也是來看看大師,也瞧瞧我可憐的外甥女,才回京不久,就被送上山來清修,不知道的,還當我外甥犯了什麽錯。”
這麽一說,蘇陽只讪笑:“哪裏,四妹妹在家最得祖母和父親的疼愛,莫說長輩,就是我這個大哥,對妹妹也是心疼都還不及。”
蘇陽圓潤得很,最會說話,靖國公只是冷哼一聲,沒有理他。
“一聽四妹妹身體抱恙,老祖宗就派了我來接妹妹回府,出門前,姨娘也再三叮囑要照看好妹妹,倒是趕上靖國公前來,正好一起下山去。”
靖國公對蘇陽不太喜歡,多少因為世子之事,雖不想與他同行,不過看着蘇靖荷面子,倒也一起下山。
山寺外,馬車整裝待發時,陳如意卻是匆匆跑來。
她拉着蘇靖荷走到一邊,小聲對着蘇靖荷耳畔說着:“你可記得明兒什麽日子?”
蘇靖荷先是茫然,看了眼遠處靜靜等着的陳晏,才恍悟:“今兒是十五,明日便是十六。”
陳家主母每月十五都會到大覺寺來上香,風雨無阻,卻都是因為這個陳家一脈單傳的獨子。陳晏出生便帶着胎毒,陳家請過無數大夫,甚至陳貴妃把宮裏最好的太醫都派去給陳少爺診治,卻是無果,最後陳母只得吃齋念佛,求得兒子平安。
蘇靖荷是被和尚批命活不過十四,陳晏卻是被太醫斷言,命不過三十。
“是十六,九月十六!”
九月十六,她記得,是謝玉的生辰。
“前幾日我在郡王府可看見蘇菀那小妖精一直纏着謝玉,聽長輩說,你三嬸已經和郡王妃在談他們兩人的親事了!”
蘇靖荷愣了愣,沒說話,一旁的陳如意卻是着急了:“你別不上心!上哪兒去找謝玉這麽好的良人,小曼福薄不能和謝玉一起,我也是希望姐姐你可以嫁給謝玉的,那蘇菀什麽東西,可沒安好心眼!”
蘇靖荷展顏點頭,應承下來:“我知道,她的遺憾,我都會替她彌補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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