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在宇宙中一切事物都是互相關聯的,宇宙本身不過是一條原因和結果的無窮的鎖鏈。 ——霍爾巴赫
白色的地磚,灰色的金屬臺。
冰冷的氣流從衣領鑽入,那是所有已逝之人都能感覺到的溫度,也是他熟悉的溫度。
屍體的溫度。
他迷茫地低下頭,看見自己的手,和手腕上白色的袖口。視線微微上移,落在金屬臺上,一個二十歲的女孩躺在那裏,嘴唇青紫,雙眼緊閉,金色的頭發失去了光澤。兩條被縫合的傷口從肩膀處開始,在胸前交叉——那是解剖時留下的。
她已經死了。
突然有嗚咽聲。
他擡起頭,隔着金屬臺,一個金發女孩正在啜泣。她的頭發盤在腦後,精致的臉龐滿是悲恸。棕色的外衣領子被她緊緊地攥在手心,淺藍色的指甲幾乎要刺破布料。綠色的眼睛盯着金屬臺上的女孩,一動不動地,像被膠水粘住了一樣。
高挺的鼻梁,飽滿的額頭,和金屬臺上的女孩一模一樣。
他呆呆地看着她,清楚地知道接下來她會對他說什麽。
他已經經歷過很多遍了,就像壞掉的播放機,總是不停地重播一個片段,他沒有辦法叫停。
女孩緩緩地擡起頭。淚珠滾出眼眶,順着女孩好看的臉頰滑下,悄無聲息地融進她棕色的外衣裏,留下深色的水漬。
不,不要說……
女孩的嘴唇顫抖着,最終按照他熟悉的軌跡翕動,變成他熟悉的音節,組成他熟悉的句子。
那是一個問句。
女孩問他:“你能感覺到,她死前的感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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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世界開始極速地縮小,所有聲音都在一瞬間退去。光線是最後離開的,所以他能夠看見女孩在盯着他,一動不動的,像是在執着他的答案。最後,女孩還是跟光線一起消失在他的眼前。
一片黑暗。
Griffith睜開眼睛,首先看見的是天花板上的燈。圓形的,沒有多餘的線條修飾。
他先是盯了那盞燈一會兒,聽覺才跟着覺醒。粗重的呼吸聲被放大,他試着平複了一下,感覺稍微好了些。接着,他擰開臺燈的開關,柔和的光照亮了房間。手機顯示時間是早上5點01,對于周末而言,作為起床時間實在太早了。
Griffith閉上眼睛,不足十秒鐘就重新打開。他掀開被子,揉着頭發赤腳走到洗手間去。
Griffith的公寓不算大,一室一廳,一個衛生間和一個小廚房。但是他收拾得很幹淨,看起來不會淩亂。家具是清新的木色,牆紙則是米色的。餐桌就在廚房外面,是一張小桌子,只有兩把椅子。當然,通常也只有一把椅子被使用。
Griffith換好了衣服,打開冰箱把面包拿出來,又拿了花生醬。他把面包機的插頭安上,按下開關。點上火,把牛奶倒進奶鍋裏,等着它冒出細膩的泡沫。
早餐就緒以後,Griffith坐在餐桌前,擡頭看了一眼時鐘。
5點20。
這麽早吃早餐總覺得怪怪的。不過算了,今天還有事情。
吃完早餐收拾完東西,Griffith回到卧室。靠窗戶的位置擺着書桌,一本雜志攤開,長長的鐵釘卡在書縫裏。Griffith拿起鐵釘,從床頭的櫃子裏拿了一張牛皮紙,開始對照雜志在牛皮紙上紮洞。那些小洞以一種特殊的規律排列在一起,如果Reid在,他馬上能認出這些小洞來:是盲文。
Griffith專心致志地給紙打洞,花了他一個多小時。一篇文章釘完,Griffith又看了一眼時間,發現差不多了。
療養院在郊區,從這裏出發需要不少的時間。但願現在路上不堵。
Griffith把牛皮紙放進一個黑色的挎包,帶上鑰匙,出門了。
他今天沒有穿西裝,而是簡單的襯衫和牛仔褲。比起西裝,Griffith更喜歡這種打扮。
的士沒有預想中的那麽難找。Griffith很快叫到一輛,司機是位健談的中年人。有點胖,估計和他長期坐在駕駛座上的職業有關。Griffith一上車,司機就熱情地打招呼:“嗨,去哪裏?”
“早上好,去索特療養院。”
“那裏可真遠。”司機嘟哝了一聲,“難怪要這麽早了,小夥子。”
“……嗯。”
“是有家人在那裏嗎?”
“是朋友。”
“哦。祝願他能早點好起來。”
“嗯,謝謝。”
司機似乎看出來Griffith不怎麽想說話,所以後面都沒有再出過聲。Griffith看見窗外鋼筋水泥的大樓一棟一棟地路過他,後來高樓變得稀疏,景色荒涼起來。
空曠,安靜。
給了司機錢和小費,在療養院門口下車。黃色的的士離開了,Griffith走到療養院的門口,敲了敲門房的窗戶。一個保安模樣的小夥探出頭來:“嗨,你終于來了啊。”
“嗨,Phill。”Griffith笑着和他打招呼。
“我可有半個月沒見過你了,最近在忙什麽?”Phill給Griffith打開門。鐵門吱呀地移開。
“唔,我最近比較忙,你知道,工作。”Griffith含糊地略過這個問題,“Sally在嗎?”
“在吧,通常這個時間她在大廳裏。”Phill指了指裏面,對Griffith揶揄地擠眉弄眼,“去吧,她說不定在等你喲。”
“咳,謝了,Phill。”
和Phill說的一樣,Griffith一進大廳就看見了那個金發的女孩坐在靠窗的位置。她的雙眼蒙着紗布,白皙的雙手正在紙上摸索。
是Griffith夢裏見到的那個女孩。
Griffith走過去,在她面前停下腳步。
女孩仿佛能看見一樣。她擡起頭,疑惑地問道:“Foster?”
“嗨,Sally。”
“嗨,Foster。”聽到熟悉的聲音,Sally笑了起來。如果不是有紗布,這個笑容會更好看一些:“我好像很久沒有見過你了。”
“嗯,新單位有些忙。”
“我知道,BAU。爸爸一直對你們評價很高。”Sally說,“恭喜你能去那裏工作,Foster。”
“……謝謝。”Griffith真誠地說。他從挎包裏把牛皮紙拿了出來:“呃,我給你帶了這個,我之前讀到的一篇文章,我覺得寫得不錯。”
Sally聞言攤開手,讓Griffith能把東西放在她的手裏。摸到凹凸不平的小洞,Sally愣了愣,遲疑地問:“這個……不是打印的?”
“對,我自己做的。”Griffith解釋道,“文章總是找不到打印的,我就自己做了……我,不知道會不會有錯誤或者哪裏做得不好,所以……你別太介意。”
Sally順着摸了兩排,Griffith知道她正在閱讀。
“謝謝你。”Sally說,“你……你對我真好,Foster,謝謝你。”
“不用謝,Sally。”
Sally聽起來很激動:“我不知道要怎麽感謝你。你找到了殺害我姐姐的人,你還對我這麽好。我不知道要怎麽報答你這些……”
“不,你不用想這些。Sally,我們是朋友。這是朋友該做的。”Griffith安撫道,“你最近感覺怎麽樣?”
換了話題,Sally也不再執着之前的問題:“感覺很好,但是爸爸不願意讓我出院,或許是被吓怕了。我真的不會再那麽做了,真的,可是他不相信。”
Griffith看着女孩的紗布。那下面曾經是一雙漂亮的綠色眼睛,只是現在,被女孩自己弄瞎了。
Griffith嘆氣:“在這裏有人照顧你也不錯。”
“但是太無聊了,我現在什麽也幹不了。”Sally聳聳肩,“還好有你,Foster。”
“你這麽說可不公平。我相信Walker先生會傷心的。”
“哦,他才不會呢。”Sally嫌棄地說,“他不讓我出院,我一點也不想提到他。”
Griffith為Sally的孩子氣露出微笑:“你不能這麽想,他畢竟是為你好。”
Sally輕輕地哼了一聲,表示對此的不屑。
就在這時,Griffith的手機突然響了。Sally被吓了一跳,Griffith連忙向她道歉:“對不起,我忘記調震動了。”
“沒關系,沒關系。”
短信簡潔明了地宣布了Griffith的拜訪之旅的結束,Griffith輕輕咬着下唇:“抱歉,Sally,我可能得走了。”
“有案子了,是嗎?”
“嗯。”
“那去吧。”Sally微笑着說,“這就是BAU的壞處,爸爸也和我說過。”
“實在對不起,Sally。”
“沒關系。”Sally搖搖頭,“希望你能像幫我姐姐那樣幫助那些人,Foster。”
Griffith低下頭,Sally沒有辦法看着他,所以她盡量讓自己面對聲音傳來的方向。白色的紗布代替了她的眼睛,但是Griffith可以想象那雙眼睛裏的鄭重。
“我會的。”Griffith聽見自己鄭重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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