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千金

董淑蓮包了頭巾,依舊一身長衣長褲。她手裏拿了一把鐮刀,走去玉米地,從頭開始,一排排的割斷玉米稭子,然後放倒在地上,排成一排。地的另一端,董淑月也做着同樣的事情。

董母和江珮則蹲在地上,把玉米棒子一個個的掰下來。一棵玉米一般只能結一個棒子,沉甸甸的拿在手裏,外面包裹着一層外皮。

畢竟是讀書寫字的手,江珮幹活比不上董母熟練。董母掰完一排,江珮只幹到中間。

“你要這樣才行。”董母走過來教江珮,她拿着一根玉米棒做示範,“看着,手快點。”

只聽一聲響,那棒子便掰了下來。江珮明白了,幹這活就是要動作幹脆。

地裏很快堆了一堆玉米棒,董淑蓮往大竹筐裏裝着,地旁邊放着一輛小推車。

已經快十點了,日頭很曬。江珮頭頂上戴着一頂草帽子,她現在已經做得熟練了,偶爾還會有些小樂趣。比如從草叢裏跳到手上的小螞蚱。

遠處大楊樹上的知了還是叫得沒完沒了,董母累了,坐在地邊休息。今年的收成不錯,玉米棒子長得不小。她還記得有一年,玉米就不收,撥開外面的皮,裏面只是一根芯子,上面零星的幾個玉米粒。

那樣的饑荒年代,現在想想真是可怕。家家戶戶都沒有吃的,也幸好靠着這山,挖着什麽苦菜,草根……那時候真是什麽都拿來吃。

不敢再想以前那苦日子,董母站起來,見着路上兩個人往這邊過來。她提步上了路,正是自己的兩個兒子來了。走在前面的董志兆推着舊自行車,後面跟着董志聞,嘴裏叼着冰棒棍兒,自己的汗衫脫了,搭在肩頭。

“回來了?”董母問了聲,“怎麽樣?”

“沒事兒,都說開了。”董志兆支好自行車,他從下村回來就直接來到地裏,“人家也說志聞還是學生,有時候難免沖動。”

其實這一次去村委,董志兆還有一件事,那就是打聽了關于石場的事。他覺得江珮說得對,空想沒有用,幹着試試才知道行不行。

董母稍稍松了口氣,“那老兩那邊怎麽說?”

“他能把我怎麽樣?”董志聞插嘴道,似乎還是生着氣,一副滿不在乎。

“那種人咱可惹不起,聽說打架直接用石頭砸了人家頭,那人當場就倒了。”董母想想就覺得害怕,“被打的人還不是拿他沒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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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志兆彎下腰挽着褲腿,“娘,不用心事了,這事過去了。志聞,你以後不要沖動,有些事你回家跟爹娘商量下,自己跑出去能不吃虧?”

董母也說是,又叮囑了幾遍,以後別惹闫麻子和老兩那樣的人。

董志聞聽得有點兒不耐煩,小手指摳了摳耳朵,“娘,雙寶叫我去網知了了。”

“看着點腳下,青草青稞的。”董母叮囑着,“別忘了回家吃飯啊。”

随意嗯了聲,董志聞便跑沒了影兒。

這邊,董志兆和董淑蓮把大竹筐綁到小推車上,準備推回家去。回去有上坡路,所以董志兆在後面推着小車,董淑蓮找了繩子拴在小車前面,幫着拉。

一個上午過去,這一片地的玉米收完了,稭子留在地裏,等着曬幹之後在拿回家當柴燒。

中午,董家的人簡單做了午飯,過後就歇晌。董母在東間睡着了。

西間,董志兆也想躺下睡一會兒,可是江珮在這裏,讓他覺得有些不自在,雖說兩人晚上是在一個炕上,可那是夜裏,彼此都看不見彼此。這樣大白天的,你當着人家面躺着,有點尴尬。

江珮沒在意到董志兆想什麽,洗幹淨手,回頭看着人坐在炕頭上,她也坐下。

“嫂子,你睡了?”董淑月敲了下門。

“沒有。”江珮走過去開門,“怎麽了?”

“嫂子,你出來,我有好東西給你。”董淑月探進頭去對着大哥一笑,拉着江珮到了正間。

江珮看着正間地上支着繡花架子,心想這是董淑月想讓她教着繡花。“又領了活兒了?”

“嗯,想趕在開學前做出來。”董淑月從褲兜裏摸出一把糖塞到江珮手裏,“上次跟你說的,領了錢給你買糖吃的。”

攤開手心,江珮看着用黃色糖紙包着的高粱怡,差不多七八塊,手指一捏,軟軟的。

“糖?”她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看到這邊的糖,和自己那邊的不一樣。

“我托欣姐從鎮子上捎回來的,你吃完了我還有。”董淑月笑着道。

江珮看着這個董家的小姑娘,的确是個機靈聰明的,知道要人家幫忙,給人家一點甜頭吃。她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開口,“我看看你這次領的什麽活兒?”

“被單。”董淑月走過去坐下,推給江珮一個小凳子,“就是在四個角繡上月季花。”

這個地方還真是喜歡月季花,被單,枕套都繡。江珮這樣想着,剝了一塊糖送到董淑月面前,“你也吃一塊。”

眨了眨明亮的眼睛,董淑月捋了捋辮子,總覺得這個嫂子變了。變得聰明了,也叫人喜歡了。

“謝謝嫂子。”董淑月接過高粱怡送進嘴裏,沖着江珮笑了笑,“你幫我看看,這個花怎麽繡才快?”

江珮也吃了一塊糖,咬了兩下,軟軟的,甜甜的,糖果表面的那層糖衣碰到口水就融化了。

看了撐好了一腳的被單,上面是原本就畫好的花樣,和上次枕套的花其實差不多,底布也依舊是粉紅色的。江珮拿了針線,低頭開始繡起來。

萬事開頭難,一張幹幹淨淨的布,要想繡上花草,必然要一步步的認真來。繡花的确有些小技巧,可最重要的還是熟練加靜心。

江珮就把自己知道的小技巧交給了董淑月,比如讓董淑月瞠目結舌的上下針繡法。但是這種是要常練才會有水平的。

的确如董志兆所說,董淑月學東西很快,而且手是真的巧。江珮覺得這個姑娘以後繡花肯定比她厲害。

江珮回去西間的時候,董志兆已經睡了。他躺在那裏,雙眼閉着,眼睫微翹,高挺的鼻梁下一張薄唇。

也難怪那闫玉花老是想着董志兆,這人的皮相長得是真不錯,江珮覺得和那些世家公子相比,也不落下風。更遑論那些世家子弟平日裏何其荒唐,養小館,搶美人……

江珮看董志兆睡得這麽熟,她也來了倦意,便爬上了炕,拿了自己的枕頭去了牆根躺下,沒一會兒便阖上了眼睛。

再次醒來時,西間只剩下江珮,董志兆已經不在了。江珮坐起來,晃了晃有些暈沉的腦袋,然後下了炕,撈起梳子梳了梳頭發。

正間,董淑月還在繡花,她是個要強的性子,學東西就一定要學會了。見江珮從西間出來,叫了聲“嫂子。”

江珮應了,看着安靜的董家,“都出去了嗎?”

“娘去了姜政方家拿筐子去了,姐去地裏割地瓜蔓去了。”董淑月擡頭道,嘴角翹着,卻又憋了回去,“大哥在老屋曬玉米,嫂子你過去幫幫他。”

江珮嗯了聲,小手輕輕捂住嘴角,低頭打了個哈欠。

“嫂子,你……”董淑月歪頭看着江珮打量。

“怎麽了?”江珮嘴角總是帶着微微的笑,手輕輕放下。

“我覺得嫂子你,很像電影裏的那種千金小姐。”董淑月也疑惑,為什麽自己會有這種感覺,剛才江珮的那種神态,連打個哈欠都極具優雅。

江珮笑了,走過去蹲在董淑月對面,“小月的眼光極佳。”

如此一聽,董淑月也笑了,一邊用一只手遮住自己的嘴,臉往旁邊一低,“嫂嫂這是打趣小月了?”

“好了,我去老屋那裏了。”江珮站起來,走出院子。

董家的老屋就在現在的房子後面,是座低矮的石屋,大約是許多年不曾修繕,覆蓋着麥稭的屋頂已經成了黑色,還有草在屋頂上長出來。

院子的圍牆很矮,有的地方已經倒了。東牆角是一盤大石磨,邊上就是一棵大棗樹,似乎已經有些年歲,碩大的樹蔭遮了半邊的院子,棗兒挂的滿滿的。

院子中間,董志兆正坐在那裏剝玉米,聽見聲響看了過來。

“我來幫你。”江珮手裏提着小凳子,坐到玉米堆旁,看着董志兆手裏的玉米,“怎麽弄?”

沒想到的是,董志兆竟是笑了,然後指着自己的腮示意江珮,這冤家臉上還帶着睡印子就出來了。

“什麽?”江珮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有什麽好笑的?”

如此,董志兆更想笑,她這是在兇自己嗎?可是看上去根本沒什麽氣勢,還有些可愛。“你的臉上壓上印子了。”

江珮忙用手捂住臉頰,母親說過,女兒家的形象很重要的,自己怎麽就這幅尊榮跑了過來?難怪剛才在家裏,董淑月一直在憋笑。

“沒事的,一會兒就消了。”董志兆低下頭,不再笑。

江珮拿起一個玉米,學着董志兆的樣子,把外皮撥開,玉米須拽掉。

“等等。”董志兆往江珮這邊靠了靠,拿過她手裏的玉米,将最裏面的那層薄薄的外皮拽下來,“把這些留下有用。”

江珮這才看見董志兆的身旁放了一個簍子,單獨放這種薄的玉米皮。她也沒多問,就照做了。

“志聞回來了沒有?”董志兆問,剝好的玉米放到一旁。

“不在,還沒回來吧。”江珮回了句,這個做大哥的真不容易,幹着活都惦記着弟弟。

“你當初考大學,想報什麽?”董志兆問道,他覺得小妹明年也要考了,倒是可以從江珮這裏得些參考。

剝玉米的手一頓,江珮努力的想着,當初原主想報什麽來着?好像那名字挺別嘴的,她想了一通沒想起來。

這邊,董志兆沒有得到回應,看了過去,發現江珮只是盯着玉米,一直維持着。心裏暗道自己這不是在人家傷口上撒鹽嗎?她考了兩年都沒考上,還心不甘情不願的嫁來董家。

“你別在意啊。”董志兆有些歉意的說道,“聽說以後分數會降一點兒,你還有機會的。”

“啊?”江珮擡頭,什麽機會?仔細一想,恐怕是董志兆覺得說錯話了吧?她笑了,眉眼彎彎,這個人真是有趣,平時不茍言笑的,心裏這麽細。

看着笑得不停的江珮,不知道為什麽,董志兆自己也翹了嘴角,“好笑嗎?”

江珮搖搖頭,手摸去自己的褲兜 ,“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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