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番外二）百歲

寬大的玻璃窗, 能看見外面蜿蜒流淌的河水, 陽光下粼粼水光。年歲久遠的石橋, 靜靜的橫跨過河水，一側的梧桐樹高大。

梧桐樹開花了，陽春的三月，樹冠上滿滿的紫色花朵，豔麗多姿，随風輕擺，隔着這麽遠，仿佛也能聞到花的清香氣。

一聲嬰兒嬌嫩的啼哭傳來, 江珮收回視線，看着炕上粉嘟嘟的小娃子, 正閉着眼睛，用力的張開小嘴哭泣。她伸手抱起紅色的小被子, 輕輕拍着小娃兒。

此時, 又一聲哭泣傳來。江珮無奈的看着炕上的另一個粉娃兒，這一個醒了，另一個也跟着醒了，兩個還真是心有靈犀，看來又得是一通忙活了！

“哎喲喲, 你看看這小臉兒紅的, 急着吃飯了？”董母滿臉笑，抱起炕上的小娃兒，輕聲哄着, “你這小丫頭，你哥醒了，你也跟着湊熱鬧？”

江珮笑着，看着自己的一雙龍鳳胎兒女，今天是他們的百歲，出生已經九十九天了。生他們的時候可是受了一把罪，那時候還是臘月，正是一年裏最冷的時候，兩個不省心的小家夥兒！

“娘，您不用出去看看？”江珮輕拍着懷裏的嬰孩，做了母親的她，臉上多了母愛的溫柔。

“我幫你帶着孩子，外面有你爹和志兆。”董母看着孫子孫女，笑得合不攏嘴，眼神一刻也離不了。

今天，是董家龍鳳胎的百歲宴，董志兆特地安排在新蓋起的小樓裏，這裏寬敞，整個一層全可以擺上桌子。至于二層，女賓們可以擺一桌。

本來小樓已經全部收拾好了，家具也添置了。董志兆和江珮也搬過來住了些時日，可是生了孩子之後，又有了變化。

江珮自己一個人帶不了兩個孩子，董母更是不放心，非要讓兩人在搬回北山村，說是幫着一起帶孩子。

就這樣，老屋簡單的拾掇了一下，小樓還沒有住兩個月，董志兆又和江珮回了北山村。

對于這件事，董卓也嘟哝過：弄那麽多房子，就是麻煩，最後還不是要搬回來。

陽光暖暖的照在炕上，雖是春天，但是董母依舊不放心，怕凍着自己的寶貝孫子孫女，非在房間了生了爐子。

炕上擺滿了毛線，布，小鞋子……這是來吃百歲酒的人，送來的百歲禮。地上也是，雞蛋，豬肉，人進來真是下腳都難。

“淑蓮今天就不過來了。”董母低頭逗着自己的孫女，“她現在也有了，過來的話不合規矩。”

這個江珮之前也聽過，說是當地的規矩。家裏擺百歲酒，有身孕的女人是不能來的，說是肚子裏的孩子會搶走百歲娃兒的奶。

“老奶奶也要下來？”江珮問，雖然只過了短短一年多，但是老奶奶的身體卻差了些。

“她怎麽會不來？”董母臉上頗有些驕傲，她的手指點了點孫女的下颌，“韬可是咱董家這一輩的長孫，你老奶奶想了多少年了。應該快到了，志聞去接的。”

江珮嗯了聲。從窗戶可以看見院子，紅紅的大門開着，不時有人提着禮物進來。董志兆和胡慶幫忙招呼着。

“淑月電報上都說什麽？”董母問。

“說是想回來，但是要上課，路也太遠，下次回來補上東西。”江珮低頭看着，正在吐口水玩兒的兒子，“還說，她在學校裏都挺好的，讓咱們別心事！”

“可不是，大老遠的能跑回來？”董母道，“我還是不放心，她一個姑娘家，從小沒出過門，在外面……”

“小月向來機靈，再說學校裏還有老師同學，不會有事的。”自從董淑月考上大學，董母幾乎每天都在說，後悔讓閨女出去那麽遠。

這時候，門外有一聲咳嗽，江珮聽得出那是董卓。想來他又是想孩子們了，但是作為公公，他又不好意思進來。

董母抱着孩子，輕輕開了一道門縫兒，“怎麽了？”

董卓看去董母抱着的小嬰孩，平時固執冷硬的臉立刻有了笑意，兩手在身上搓了搓，“咱娘到了，你不下去看看？”

董母想回身放下孩子，董卓連忙叫住：“哎哎，把小凝給我抱着，她不是一放下就哭！”

看着門口的老夫妻仔細的樣子，江珮不由想，自己的這對龍鳳胎，以後恐怕少不了被他們慣了。

也是，董卓這邊，這麽多年來，終于填了小孩子，可不喜歡的要命？這倆小娃兒現在簡直就是這老兩口的眼珠子。在街上更是，兩句話不離自家孫子孫女。

兩個孩子，江珮的奶水根本不夠，而奶粉是董卓買回來的，他現在退休了，沒事兒就會去鎮上，孩子現在小，用的上的就只有奶粉。

很快，老奶奶被董母和董五娘扶着上了二樓。江珮放下孩子，下了炕。剛一松手，娃兒就咧嘴大哭，聲音洪亮。

“你別把他放下，快抱着！”老奶奶忙道，她自己一雙小腳，走得慢，心裏急得很。

江珮叫了聲，又折回去抱起孩子，輕輕拍着，孩子停止了哭聲。

“這孩子倒是精，一抱就不哭了！”老奶奶笑道，慢慢上前，“小乖乖，看看太奶奶給你帶什麽來了？”

屋裏圍着一群女人，董家的幾個妯娌都過來了，俱是看着老奶奶，見她從自己帶着的包裏拿出一包東西。她們的臉上神情各異，盡管都知道那裏是什麽，可是也都無話可說。

這話，老奶奶一早就說過的，誰家給她填了第一個重孫子，她就把自己存下來的東西給誰。

老奶奶手裏的事一塊紅布，包的方方正正，她一層一層的揭開，裏面是一塊長命鎖。

鎖子很大，是麒麟送子，小胖娃娃騎在麒麟身上，麒麟一身威武的鱗片，腳踩祥雲，回頭看着背上的娃娃，栩栩如生。大概過了許多年的原因，銀鎖帶了些年代感，但是依舊明亮。

老奶奶晃晃手中的鎖子，逗着江珮懷裏的孩子，鎖子上的鈴铛清脆的響起。

“韬，這是太奶奶給你的，長大了可要孝順啊！”董母眉開眼笑，幫着接過銀鎖，套在孫子身上。

老奶奶又把成套的手镯和腳镯，一并給了董母，讓她給孩子帶上。

董卓抱着孫女，看着她脖子上帶着小銀鎖子，覺得有點兒太小。恰巧碰到孫女哼哼，他忙道：“等着爺爺也給你買個大的。”

“你們可慣着這倆孩子吧！”董志兆走上樓來，“我們四個加起來，地位也不如這倆奶孩子。”他假裝抱怨般，從董卓手裏接過女兒。

董卓不舍的松開手，“怎麽，還虧待你們四個了？你小時候發燒，我和你娘也大半夜的跑去醫院，還給你買了一個皮球，你都忘了？”

“沒有。”董志兆忙搖頭，“我就是說，這孩子還這麽小，你們不用給他們買太多東西。你們看看……”

屋裏的人看去房間外面的過道，孩子的小推車，甚至還有三輪自行車。

“這隔代親真是看出來了。”董五娘道，“現在的條件，比你們小時候也好了不少。”

董志兆點頭稱是，轉而對着董卓，“爹，姑父來了，叫您下去喝茶。”

“那咱們也去喝茶！”董母忙招呼着自己的妯娌，指着二樓最東面的一間，“去那間的炕上，正好能看見這邊所有的新房子。”

“這房子真大，又寬敞明亮。”妯娌們贊嘆着，接着又是對董志兆一頓誇。

老奶奶坐在炕上看了會兒孩子，董家的幾個妯娌都出去了。她才把枯樹皮一樣的手伸進褲兜，往外掏着。

“這個是給丫頭的。”老奶奶把一副小銀镯子塞到江珮手裏，“你那幾個娘都不知道，你也別說！”

江珮接了過來，老奶奶的一番心意，她接受了。

“我就說你這個媳婦兒是個有福的，你看，老奶奶的眼光不會錯的。”老奶奶道，“以前大戶人家的小姐，總是想你這樣，說話做事有分寸。”

“老奶奶，你又誇我？”江珮把銀镯收好，既然老奶奶不想別人知道，句等着以後再給女兒帶上。

“放心吧，以後的日子會更好。”老奶奶的眼神帶着篤定，她往前探了探身子，“讓我看看這倆孩子，真好！”

又說了幾句話，董志兆就攙着老奶奶到了最東間去喝茶，還哄着老人家，說是買了她最愛吃的蜜三刀。

西間這邊終于安靜下來，董志兆回到西間，和江珮一人抱着一個娃娃。

董志兆熟練地給孩子沖了奶粉，看着女兒咕嘟嘟的喝完，很有成就感。

“來了不少人吧？”江珮能聽見樓下的說話聲，“能忙得過來？”

“你就好好帶着孩子好了，別的不用你操心。”董志兆放在睡着的女兒，動作輕柔，“爸和媽應該也快到了，我讓政方去接了。”

江家父母也會過來，還有那邊的姐姐和弟弟，發電報說要帶很多東西過來。真不敢想想，幾人帶着大包小包進門兒的樣子，這是來和百歲酒的？

“雞蛋夠了嗎，要不要再去買一些？”江珮問，她抱着的兒子，依舊睜得眼睛大大的，精神的很，女兒就聽話許多，吃飽了就睡覺。

“夠了，今天給來吃飯的，明天帶去石場和工地的，都準備了。”董志兆湊去江珮身邊，伸手抱過兒子，“讓我來，這小子就是能折騰，看看誰能耗過誰？”

江珮轉了轉身子，有了孩子以後，所有時間都在孩子身上，到現在還有些忙不過來。

“這邊沒怎麽過來住，真的有點兒冷。”董志兆道，抱着孩子在地上來回溜達着，“要不，咱以後把老屋收拾一下，在原地重新建一間房子？”

“又折騰？你算算才一年多，你弄了多少房子了？”江珮道，“學校那邊的房子，收拾好了，連住都沒住過。”

“沒住也不要緊，反正是咱的，也不會長了腿兒跑掉。”董志兆道，懷裏的兒子已經開始打盹，剛才咕嚕嚕的大眼開始沒了勁兒，“我還想跟你商量，在鎮上買套房子。”

“還買？”江珮看向董志兆，“就現在這三處房子，爹還整天唠叨，說咱亂花錢，你還去鎮上買？”

“肯定要買啊！”董志兆把睡着的兒子也放去炕上，一雙兒女放在一起。他坐到江珮身邊，“以後外面的活兒肯定越來越多，這整天往北山村跑，太麻煩。住在鎮上，就方便不少”

的确是這樣，董志兆最近在外面的活兒是挺多的，北山村離着鎮上是遠了些。刮風下雨的，有時候回到家，身上都濕透了。

“可是我帶着兩個孩子，看不過來啊！”江珮說出自己的顧慮。

董志兆戳了下江珮的腦門兒，眼中帶笑，“一孕傻三年，咱不會買兩套？一棟樓或是前後樓都可以，兩套房近一點兒。”

江珮揉了揉自己的額頭，“買兩套？你的意思是讓爸媽也搬到鎮上？”

“你想，現在志聞已經頂替了，是橡膠廠的工人。那麽他可以申請宿舍，将來肯定是住在外面的。”董志兆說着自己的想法，“淑蓮已經嫁人了，小月在外面上學，咱們搬到鎮上，這不離得更近，做什麽更方便嗎？”

“行，你想買就買吧。”江珮并不阻攔，不過就是買房子，對家裏來說也不是拿不出錢來，“那就買大的，将來孩子的房間準備下。

“知道。”董志兆攬過江珮，手摸上她已經有些圓潤的臉蛋兒，“謝謝你，給了我兩個孩子。”

“幸虧這個世界，不讓多生，不然我可受不了！”江珮想着當日生孩子受的苦，那是一種無法忍受的疼。

猶記得，她疼的大叫，董母和董五娘一直在一旁安慰着，讓她用力。好在接生婆有經驗，會伸進手去給她松骨，以便更加快的開骨縫。也是有這時候，她才會稍微舒服一些。

“再不生了。”董志兆道，看着那兩張恬靜的小睡臉，哼了一聲，“這兩個小壞蛋，害我媳婦兒受罪，以後要是不聽媽媽的話，就揍你們！”

江珮拍了董志兆一下，“現在就想揍他們？你敢！”

“我也只是說說，哪敢啊！”董志兆一臉苦相，“你又不是不知道，咱爹娘，簡直把這兩孩子當成寶貝疙瘩。有時候我回家，娘都不讓我進門兒，說我身上有涼氣，會涼到孩子！你說這是什麽道理？”

看着董志兆委屈的樣子，江珮就想笑。的确，董家父母對這對龍鳳胎簡直是好的不得了，自己剛生孩子的時候，董母愣是把董志兆攆到前屋去住。她自己睡在老屋西間，說是晚上起來幫着照顧孩子。

“我聽說政方家嫂子……”江珮小聲問道。

“我沒問，但是應該是。”董志兆嘆了口氣，“政方其實無所謂的，兩個閨女挺好的，可是她老娘不願意，尤其見你生了之後，更是天天當着嫂子的面兒說，孫子什麽的。”

“小潔聽話，二丫頭長得也可愛，其實挺好的。”江珮道，“那這樣，他們不就是要被罰？我聽說罰不少錢。”

“你想，嫂子也是有壓力的，婆婆整天說。”董志兆道，“應該是嫂子提出來的，要再生一個。罰錢是免不了的。”

“我生了之後，就再沒看見嫂子，聽說是回娘家了。”江珮道。

“是藏起來了，被人告到上面，那還得了？”董志兆搖頭，轉去說輕松的話題，“你知道我接了一個什麽活兒？”

“什麽？”江珮打了一個哈欠，她輕輕靠在董志兆身上。

董志兆嘴角微微翹起，外面的嘈雜聲他不再理會，“你知道鎮上的汽車站吧？那裏要擴建，所以我就想，這個可以接過來。”

“你以往不是只接挖溝，修路的活兒嗎？”那人身上的溫暖，讓江珮覺得安寧，她抱住他的胳膊。

“不會可以學啊。”董志兆的臉頰靠着江珮的頭頂，“到時候找幾個有經驗的的師傅帶着，可以……”

抱着董志兆胳膊的手臂慢慢松開，他輕輕側臉看着，靠在身上的人已經睡着。長長的眼睫，卷翹着，紅紅的唇抿着。

他的媳婦兒現在多了一份溫柔的妩媚，帶孩子的确讓她累着了，纖纖手指捏着他的衣袖，那是對他的依賴。

“珮兒。”董志兆輕輕的喚了一聲，然後扶着人輕輕的放倒，為她的頭墊上一個枕頭。“孩子睡了，你也睡一會兒。”

為江珮拉上被子，董志兆躺在她的對面，看着她的睡顏。軟軟的她，看着她就會忘記所有煩惱。

“謝謝你。”董志兆在江珮的臉頰落下輕輕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