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夜裏一點半的時候，任禮元開車送時伊回家。

這時候的北京，特別招人喜歡。沒了白日的喧嚣，卻又不至于格外清冷。

照理一切都恢複平靜的時候，人心也會跟着稍稍平複。可是這會兒在這個密閉空間內的一對男女，卻是怎麽也壓抑不住內心的各種情愫。

時伊目視前方，表情平靜，整個人的注意力卻全都在自己那只被他緊握住的手上。他的手很大，很熱，力道也很緊，從上車到現在他就一直握着她，沒松開過。原本兩只幹爽的手掌，這會兒已經出現了不能忽視的濕熱，她搞不清是誰出的手汗，他的，又或者是自己的。

她知道他沒看着自己，而是十分平靜的專心開車。可即便他這副模樣，她也知道他這會兒心裏絕對不是平靜的。他緊繃的嘴角，和明顯僵硬的身體線條早已經把他出賣了個夠。

老實說她心裏有些亂。醫院發生的一切和他這會兒的舉動，都順利的在她心裏留下了痕跡。一邊為母親的事兒感到複雜沮喪，一邊又很難不為他的行為而有所反映。

她覺得，或許是有些喜歡他的吧。至少這會兒她對他握着自己手的舉動并不反感。

車子抵達目的地，任禮元把車停穩。

倆人都保持着目視前方的姿勢，兩只手卻還是緊緊地握在一起。

空氣中那股暧昧的氣氛更加濃郁，半晌之後，任禮元單手按開了安全帶，側身看向時伊。

時伊也轉了轉身子，仰頭看他。

兩人的視線交織在一塊兒，千言萬語都融在眼睛裏。心動、喜愛、遲疑、困惑，各種複雜的情緒，寫的一清二楚。

時伊率先笑了一下，接着抽動了一下自己的手。

任禮元繼續握着她，直到她再次動了下自己的胳膊，他才緩緩地松開。

“你路上慢點兒。”時伊按下安全帶，準備打開車門下車。

任禮元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低聲說了句‘我送你上去’之後率先下了車。

時伊跟在他後頭，兩人進入電梯之後，還是站在他身後。她忍不住擡頭看他，看得極其仔細，恨不得連他耳朵上的小絨毛都要分辨出個所以然。這是她的習慣，對任何感興趣的東西，總有着一種必須琢磨透徹的勁頭。

任禮元顯然察覺出了她的視線。他側身看向她，兩人四目相對，接着就這麽互看了起來。

男女之間既是門大學問，又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複雜的時候，千頭萬緒千言萬語都說不清。簡單的時候，卻也真的就只是那電光火石般地一觸即發。

她感覺的出他是喜歡自己的。男人那種常有的愛慕和渴望，她從他眼睛裏真真切切的接收到了。也正是因為清楚的接收到了，才會有些招架不住。他那雙眼睛總是特別的傳神，裏面的溫度太過炙熱，烤得她臉蛋發熱，心跳也逐漸加快。有那麽幾秒鐘她特別想躲開，可不知道哪兒來的那股子倔強，讓她有了種想把他電暈的沖動。

雖然知道他心裏一定不是表面上的那副撲克臉，可她就是覺得只有他的眼神起了變化是不夠的，她也需要他像自己似的心跳加速，甚至發熱發懵。

任禮元顯然被她這雙桃花眼電的有些招架不住，腦袋不自由自主地朝她靠近，直到快碰到她的時候，電梯忽然叮的一聲，門瞬間被打開了。任禮元身子僵着，時伊則撥撥頭發，稍稍分開些距離之後，兩人若無其事地走出電梯。

“今天謝謝你。”她打開門之後扭頭低聲對他說。

任禮元嗯了一聲後，又深深地看了她兩眼。

“車你開走吧。”時伊接着補充。他們今天一天都是開她的車，這兒也不好叫他去打車。

“嗯。”

“那……再見。”

“……再見。”

任禮元看着這房門在自己眼前一點一點阖上，直到砰的一聲才讓他回了神。靠在房門上待了會兒之後，他忍不住笑了。伸手按了按太陽穴，又看了眼手表，他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兒像那些正經歷着青春期的二愣子們。傻得真是可以。陪她熬到這深更半夜的，竟然握個小手就已經讓他挺滿足的了。

揚了揚眉，嘆了口氣，任禮元按開了電梯門。

時伊簡單沖了個澡，坐在梳妝臺前漫不經心的抹着護膚品，腦袋裏忍不住想着白天發生的一切。醫院裏發生的事兒，她做不到完全釋懷。在她的愛情觀裏，一對夫妻，而且是感情不錯的夫妻，一個進了監獄，另一個就算再怎麽寂寞，也不意味着有任何正當的理由去尋找第二春。

別人眼裏的時志國可能是個大貪官，敗類。可在時伊眼裏，他是個好父親，好丈夫。至少他那麽多的罪名裏，并沒有通奸的指控。

她心裏的天平很難維持公正。她做不到在這種情況下接受母親的情夫。她甚至覺得她從來沒有真正的認識過母親這個人。她還在氣媽媽，這點她自己心裏非常清楚。可即便是這樣，在接到母親昏倒消息的時候，她幾乎産生了一種快要窒息恐慌。那種感覺，就跟知道爸爸被抓起來的時候一模一樣。這是她壓在心底的恐懼，平時不會也沒有什麽機會觸碰，可一旦發作，真的會讓她徹底的喪失所有的武裝能力。

為了确保媽媽真的沒事兒，她還是強制安排了她留院觀察一晚。本來陪護這種事兒她是一定要做的，可母親卻打着心疼她的名義讓她回家。她當然不肯，可最後争執不下的時候還是在任禮元的勸說下妥協了。

其實，他也沒說什麽。只不過提醒她，身體第一，其餘的都能等一等。

說到底她還是心疼自己媽媽的，心底裏也确實不想她太過難堪。平心而論，她多少能明白媽媽那個時候的尴尬和羞愧。

所以一切都安排妥當之後，她被任禮元拉着坐上了車，接着又送回了家。

時伊低頭看着那只被他一直握着的左手，那種濕熱和壓力就好像這會兒還能感覺到似的。麻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