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2-7

? 真正的告別,總是不告而別的。

在初夏尚未來臨之際,黃彥山不來上課了。

莫柳欣習慣了每天走進教室的時候看一眼最後一排他的位置,連續五天沒有看見座位上的人,她從最初的不解慌張到後來的難過沉默,只是每天來和走的時候還是會看他座位一眼。好像他會突然出現,大汗淋漓的抱着籃球跟她說“別生氣啊,剛才去球場了。”

班裏的氣氛也是詭異的,有幾個同學問莫柳欣黃彥山去哪兒了,得到她“不知道”的答複後都不再提這個人,于是這個人間蒸發一樣的男生成了大家都不願說起的話題。

就連孟英和李林琛都不知道黃彥山幹嘛去了。

最後還是班長忍不住問了老夏,班長是上課前兩分鐘問的,班裏的人差不多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側耳聽着,老夏掃了一眼莫柳欣的方向,最後對着班長說的,只是那聲音跟講課差不多,“去B市學習去了,他要出國。”

哦,在B市。

莫柳欣不知道他為什麽不能跟自己說,就算是封閉學習,走之前發個短信總可以吧。

可黃彥山确實是連發個短信的機會都沒有就被父母送走了。高一的時候,家裏就商量好了讓他去美國讀大學,他也是同意的,也很認真的學了英語,只是後來喜歡了莫柳欣以後,他問她想沒想過出國,她說家裏人不想她那麽小就出去,可能以後大學畢業了會考慮。于是黃彥山就跟家裏變了主意,想在國內上大學。

父母之前以為他只是孩子心性,壓力大什麽的想一出是一出,可是後來從老師那裏知道他可能在和班裏一個女生談戀愛,一下子就聯系到一起去了。

因為家裏一直很順着這個兒子,使得黃彥山錯誤的估計了他爸媽,尤其是他媽媽對早戀這件事的惶恐。黃爸黃媽在周五小歇假那天直接開車從學校接了他送到機場,手機因為上次被沒收之後他沒再帶在身邊,都是放在家裏的。

黃彥山到機場的時候愣住了,問這是幹嘛,黃爸只是嘆了口氣,黃媽則态度堅硬的告訴他要送他去B市參加學習班,她親自送他去。

機場大廳內,他聽完父母的所有安排後,抿着唇就要往回走,被黃媽一把拉住胳膊不許他動。黃媽這幾天的情緒似乎也到了一個臨界點,她有些崩潰的哭起來,“你這是幹什麽啊?我們是要害你麽?出國這事不是早就說好的麽?就為了談那麽個戀愛,連前途都不要了麽?”

黃彥山看見旁邊有路人看過來,不想和他媽鬧,低聲帶她去人少的座位上坐着,“媽你別這樣,誰說一定要出國才有前途的?我在國內讀書一樣有出息啊,等大學畢業了我再去也可以啊。”

“那怎麽能一樣?誰知道過幾年是什麽情況?誰知道以後的研究生留學生還值不值錢?這兩年家裏為這事操了多少心花了多少錢了?你每年那麽多錢報的班說不管就不管了?你舅舅幫忙跑了那麽多腿看學校查流程,欠下的情不用還?你怎麽這麽不懂事呢!”黃媽越說越傷心,好像黃彥山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一樣。

黃彥山低頭看着只到他肩膀高的黃媽,近距離看才發現她一直保養的很好的皮膚其實有很多細紋了,她這樣不顧形象的哭,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沒有哪個兒子看見自己媽媽哭的時候還能狠心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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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裏有些亂,不知道該怎麽辦,可卻不忍心再說話刺激他媽了。只好跟着黃媽上了飛機,這航班安排的一差不差的,剛落地就坐上了大巴去培訓學校報道。那學校是全日制封閉式軍事化管理的,從衣服到生活用品都是交費用學校統一的,黃媽把學雜費交了,深深的看了兒子一眼,“小山,媽媽已經四十三了,你別再讓我擔心了行麽?”

黃彥山目送着黃媽趕火車回家,心裏說不出的難受。

這學校封閉的特別徹底,電話都要一周排隊打一次的,終于捱完第一周,他迫不及待的打莫柳欣的電話,結果她關機了。他不甘心的打了四五遍,都是關機,大概是上學沒帶。他有些失落,然後給家裏打了個電話報平安,電話是黃爸接的,他原以為黃爸說他“眼光不錯”是默認了他的感情,可這通電話又讓他糾結了很久。

黃爸說,“你出國這件事,你媽媽很堅持,我們也是為了你好,你就不要再想別的念頭了。至于那個女孩子,她是很好,正因為她很好,你更不應該耽誤她,不管是這半年你要參加培訓班還是以後你出國了,你們的感情都會分散她的學習精力,你要真是個負責任的男人,不如就這麽斷了吧,真有緣分,最後總會在一起的。”

黃爸最後的那一句安慰說的跟沒有差不多,黃彥山一方面覺得他爸說的有道理,一方面又不想就這麽和莫柳欣分開,雖然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也沒什麽事,最多就是沒人的時候拉拉小手,她那樣單純美好的一個人,他連偶爾抱着她都有些不安——他們在老夏面前保證過上學期間不會談戀愛的。

不談戀愛和分開,這是兩回事。

黃彥山躺在八人間的硬板床上,聽着對面上鋪的那哥們兒說夢話都是在背作文,翻了個身嘆氣,不知道她現在在幹嘛,不知道她有沒有生氣。

他正想着的那個人,也在哀聲嘆氣。

莫柳欣放學回來看見手機的來電提醒短信,看到那個座機號碼是B市的區號,想也沒想就撥回去了,她心跳如擂,可卻只能聽見“嘟嘟嘟”無人接聽的聲音。

那天以後,她再也不把手機放在家裏了,每天開着靜音放在課本下邊擋着,直到一周後的下午,手機蓋上的提示燈紅綠黃的閃個不停。莫柳欣悄悄把手機放進兜裏,打了個報告說要去上廁所。她幾乎是抖着手在廁所裏接起了已經停過一次又亮起來第二輪的電話,那邊人一個“喂?”字,她這飄了兩周的心才算落地。

她滿腹委屈,“你在哪兒啊?”

黃彥山看着窗外遠處牆上為了防止學員翻牆偷跑出去玩的鐵網,笑了下,“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兒呢。”

莫柳欣本來不是愛說話的性子,可那天話變得格外多,幾乎把班裏所有的趣事都說了一遍,她問他,“你那個班要學到什麽時候啊?”

後邊已經有人在催了,他只好加快速度跟她說,“這個班要三個月,然後我得去S市參加一個考試,估計一直到暑假結束,等新學期開始的時候就可以見到我了!”

“那麽久啊……”她還沒來的及抱怨,聽見他安撫她,“你自己好好聽課好好吃飯哈,我下周再給你打!好了到時間了,先不說了。”

電話被倉促的挂斷,莫柳欣聽見下課鈴響起來,她推開廁所的門,看見徐玥正站在洗手池前,她一臉的同情,“聽見一點兒。”

莫柳欣走過去從背後抱住徐玥,臉在她有些肉的背上蹭了蹭,“我好着呢。”

或許是逐漸加快的學習進度讓莫柳欣感覺不到孤獨,或許是越來越難的考試讓莫柳欣沒那麽多精力去想他,也或許是每周那十分鐘的電話和新學期他就會回來的承諾讓莫柳欣有了盼頭,他不在的那三個月,她除了上下課從後門他那個位置走的時候會有些想他,其他時間都和以前無異。

只是在他去S市前最後一次給她打電話時,忽然抱歉的跟她說,“在S市可能沒法給你打電話了,我媽跟在我身邊。”

莫柳欣想着也就一個月的時間,反過去安慰他,“那你就安心考試呗~反正我暑假也沒得歇,全年級組織了補課呢。對了,等開學的時候記得給我帶高三禮物!”

他們想的簡單,可真到了開學的那一天,最後一排的座位依舊空着。莫柳欣以為只是耽誤了幾天,可班裏重新安排座位的時候,老夏為了讓教室空敞些,把最後一排的桌子給搬走了。

莫柳欣跟着出了教室門的老夏一起出去,在他回頭問她什麽事的時候,她像是被遺棄了的寵物一樣,眼圈紅着問老夏,“老師,黃彥山不回來上課了麽?”

老夏看着他的得意弟子,心裏有些不忍心,拍了拍她的頭,“他去HK考試了,聽他媽媽說還要考好幾次考試和培訓,應該不會再來上課了,反正他也不用參加高考了。”

其實莫柳欣也已經有些預感了,他家裏既然要讓他出國,上課确實沒有用了,只是他之前不知道是安慰她還是安慰自己,說考試一次就能過了,然後剩下時間就可以回來上課。

時間是殘忍又溫柔的東西,四個多月的分開,她已經不如之前那樣覺得難受了。只是桌子被搬走了,她連個念想的東西都沒有。

她強忍着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問老夏,“老師,桌子能不搬麽?萬一,萬一他回來上課,沒地方坐……”

老夏看着前頭搬着桌子往儲物室走的男生,喊了一聲讓他們停下,“放了教室後頭吧,我批作業的時候用。”

**

那是最壞的時光,那是最好的時光,已經感覺到熱氣的日子,吊扇呼啦呼啦的轉着。莫柳欣寫歷史大題寫的手腕都要斷了,她擡頭思考着最後一題的答案,忽然就走了個神,想着那吊扇如果轉的太快忽然掉下來怎麽辦?

這晃神也只有幾秒鐘,聽到身邊人翻卷子時發出的呼啦的聲音,她連忙低下頭繼續奮筆疾書,筆尖和紙張摩擦發生窸窸窣窣的聲響,混沒在全班同學類似的聲音中。

下課鈴一響,所有人都長呼了一口氣,有幾個沒寫完的同學鼻尖積了汗珠了都來不及擦,嘴裏跟最後一排起來收卷子的同學求饒“一分鐘一分鐘”。

隔壁班的班長這時出現在前門,“輪到你們班拍畢業照了!”

歷史老師把所有的卷子整理了一下,笑着說了句,“真快啊,又是一屆,走吧,我也去。”

莫柳欣往外走的時候,忽然想起來黃彥山會不會出現,過年的時候他給自己的Q.Q留言說畢業照那天他一定會來的。

快一年沒有見了,她好像有點記不清他的樣子了。

他們從沒有說過分手,其實好像也沒說過在一起。她知道他去的每個城市,知道他每次考試的成績,知道他申請的每個學校在哪個洲,還知道他每次文書寫的不好被輔導老師罵狗屎。

他們好像已經分別了許久,又好像一直在彼此身邊。最長的時候,他四十五天才給她打了一個電話,每次電話都不超過二十分鐘,每一秒的呼吸都舍不得停頓。

隊伍排了将近十分鐘才站好,他們站在正對着學校大門背靠着主樓的鐵架上,莫柳欣朝着大門口張望了半天,也沒看見他的身影。于是照相師按下快門時,拍下的她就是一個脖子伸的跟鴨子似的蠢樣。

沒來就算了,莫柳欣發現自己連失望這種情緒都已經沒大有了,王婷婷戳她後腰一下,“快走吧,下節政治課要抽查背會議報告,你背好了?”

“啊!我昨晚背的今早就發現忘了好多!走走走!”她拉着同桌的手就往教室跑,連傷感都沒時間。

這天下午有體育課,已經“出差”了一個多月的體育老師忽然回來了,老夏把全班同學都轟到操場上讓他們去放松放松。

莫柳欣無所事事的往草地那邊走,打算找個地方坐着跟女生們聊天,路過籃球場時,忽然想起來很久之前黃彥山教她打球的樣子,忍不住多停了一會兒,結果忽然就看見正和低年級幾個男生打球的他。

體育課是文科班和理科班一起上的,後頭過來的同學也看見了黃彥山,孟英和李林琛幾乎是撲過去把黃彥山給夾在胳膊下邊轉圈的。

他們還在鬧着,莫柳欣卻像被釘在原地一樣,一動不動的。

蕭莞和抱着籃球走在後面的陸雲旗也過去,驚喜的問他,“你怎麽不早點兒來啊?我們上午剛照了畢業照!”

黃彥山一笑眼睛依然是彎彎的,“老師通知晚了,我沒趕過來,單獨去照相館照的,後頭他們會把我P到畢業照上。”

蕭莞四下看了看沒有老師,從口袋裏掏出來手機,“來來來,咱們不用P,照個合照紀念一下。”

“好呀。”黃彥山整理了一下被孟英他們弄皺了的校服,看着一直站在邊上的莫柳欣,“你要在那兒站到什麽時候?”

他們在籃球場門口那塊有大葉子樹的空地上照的,那時候徐玥和蕭莞正鬧的很僵,那時候新轉來的陸雲旗已經在黃彥山不在的日子裏成了“四哥”,那時候好多事都和之前變得不一樣了。

可他們七個人站在那看了好多年都叫不出名字的大葉子樹前時,好像什麽都沒有變過,好像歲月不曾流失,好像友情萬古長存。

鬧騰完了,黃彥山和莫柳欣沿着操場後頭的小路一起走。單杠那裏人少,他們就坐在水泥地上聊天。

其實也沒什麽好聊的,他們連近況都不需要寒暄。

沉默了一會兒,黃彥山告訴她昨天收到了他最想去的那所大學的offer了。

“那很好啊,恭喜你啦~”莫柳欣由衷的說這話,縱然不知所措,可祝福是真的。

黃彥山好像用了很大的決心,才把心裏鬥争很久的話說出來,“我走了以後,可能一年都回來不了一次,你……你別等我了。”

他一直怕這話說出來會傷到莫柳欣,可是卻發現說完這話後,他比她還難過,咬了半天下嘴唇才沒丢臉的掉眼淚。

莫柳欣站起來,身邊的跑道上不時有人跑過去,也有扭頭看他們的,可很快就離開。

她走到他身邊,他盤腿坐着,她蹲着,身子忽然前傾,在他嘴上蜻蜓點水的親了一下,在他目瞪口呆的時候,她笑着站起來,轉身離開了。

那是他們的第一次親吻,也是最後一次,就像是,給這段感情一個曾經存在過的印記。

那天的草地上有踢足球的男生們叫喊的聲音,有乒乓球在臺子上敲擊的聲音,有女孩子大聲說笑的聲音。

黃彥山的耳朵像耳鳴了一般,“嗡——”的響了好久,然後,他聽見風送來她離開的腳步聲,一直忍着的眼淚還是沒出息的落下來。

他聽見她說,

“好,我不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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