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Var.8

Con espressione

納蘭迦停下腳步,彎下腰來雙手撐在膝上,氣喘籲籲。春寒料峭,夜涼如水,他一口氣跑過五條街,寒風大口大口地灌進肺裏,于喉嚨深處返上一股隐隐的血腥味。他雙手骨節發紅,手背上還有一些淤痕,是剛才福葛留下的——福葛扣住他的拳頭,摳出指印,但他打福葛打得更狠。

他背靠磚牆坐下,擡頭望見夜色朦胧,滿天星鬥。他從一個光點看向另一個光點,缺氧的大腦像水母一樣在海裏上下浮沉。你看到了嗎?你聽到了嗎?這首曲子,是獻給你的……媽媽……媽媽。

媽媽!

納蘭迦猛然起身。他從背包裏扯出筆記本,快速翻過。前邊是亂七八糟的式子,狗啃一樣的小蝌蚪,越往後面字跡越規整。不,就算是前邊,也有一些俊秀的字跡——那是福葛的筆跡。他憤恨地把紙張三兩下扯開,一把一把撕碎。

我明明從來沒有……從來沒有這麽快樂過,除了第一次彈鋼琴的那天。他一邊撕,一邊低低地咆哮。他不明白為什麽福葛會說出那樣的混賬話來。福葛!将他帶回家的福葛,領他彈鋼琴的福葛,教他樂理的福葛。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赤口毒舌的福葛。為什麽要那樣說?為什麽……為什麽怎麽撕都撕不完!

納蘭迦發出一聲怒吼,把剩餘的殘破本子摔在地上。他盯着本子看了一會兒,折起雙腿頹然而坐,把頭埋進了膝蓋裏。

他失去了對時間的概念。

“納蘭迦!我的天啊……總算追上了……!”

不知過了多久,夜風中飄來一句上氣不接下氣的呼喊。納蘭迦循聲擡頭,是米斯達。他像蒸汽機一樣熱騰騰的,臉上綻着如釋重負的笑容,一屁股栽在納蘭迦身邊。

“你這小子,個子不高,跑得倒挺快。”米斯達摘下頭巾,扇起風來。“還好你這發帶醒目,我遠遠看着,明晃晃的,也跟不丢。”

納蘭迦嗯了一聲,撿起地上的本子幫米斯達扇風。這本子被撕得破破爛爛的,時不時還飄幾片紙屑下來。

米斯達把頭巾重新綁好,看了看納蘭迦手裏可憐兮兮的本子,又看了看地上雪花一般的碎紙屑。“怎麽把筆記本撕成這樣了?……哇!這上面還畫了個草莓。這片上面也有,這也有。”米斯達撚起幾片碎紙,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

“才沒有!”納蘭迦惱了,擡手就把米斯達手裏的紙拍掉了。

“好好好,沒有沒有。”米斯達舉手表示投降。“那我們至少把這兒收一下吧。搞這麽亂,不好。”

納蘭迦點點頭,于是兩人就一同将紙屑攏起來,一捧一捧地丢進了垃圾桶。納蘭迦掂起本子的殘骸,想了想,還是把它放回了包裏。結束後,米斯達拍拍手,從兜裏掏出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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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打給誰?”納蘭迦瞪着米斯達,警覺地問道。

“告訴他們我找到你了呀。”米斯達聳聳肩,剛準備撥號,手機卻被納蘭迦摸走了。

“——你怎麽也這麽小偷小摸的!別鬧!”

“不要告訴他們。我現在不想回去。”納蘭迦曾在街上混過,不僅打起架來身手了得,扒手的本事也是過硬的。他将米斯達的手機揣進兜裏,米斯達掰着他的胳膊,兩人扭作一團。僵持了一會兒,米斯達松開了納蘭迦。

“好吧。那至少能讓我聯系一下喬魯諾嗎?我們今晚有個演出。”米斯達嘆了一口氣,沒轍地看着納蘭迦。“我急着過來找你,樂器都沒拿。我讓他幫我帶一下。你不會讓我放人家鴿子的吧?”

納蘭迦審視了一番米斯達,見米斯達面露難色,神情誠懇。于是,納蘭迦将手機還給了米斯達,并在米斯達打電話的時候一直掐着他的胳膊,謹防他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

“……對,你幫我把薩克斯帶上,你一個人背得了嗎?可以是吧?好。那就這樣,我們過會兒在The Hit Man見。”

米斯達挂了電話,抱怨了一聲,将納蘭迦甩開。他收起手機,揉揉胳膊,攬過納蘭迦的肩膀,掼着納蘭迦轉了半個圈,兩人一起朝路的另一面走了開去。

“The Hit Man是什麽?”納蘭迦問。

“是一個酒吧。那裏有那不勒斯最好的爵士樂隊。”米斯達答道,他臉上揚起爽朗的笑。“我一直覺得我的能力很适合演奏爵士,你知道嗎?”

“哦……也是。”納蘭迦瞬間領悟到了米斯達的意思。“是薩克斯吧?你之前說過想讓薩克斯進交響樂團的。”

“薩克斯發明出來的時候,交響樂團的編制已經很完整了。從前的很多音樂家都不知道這件樂器是不是能長久存在。所以,有薩克斯的曲子不多。”

米斯達說完,發出一聲短促的輕笑。他搖搖頭,哼起一首爵士名曲,低吟淺唱如漣漪一般輕輕散開。納蘭迦知道,這是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的What A Wonderful World。米斯達的嗓音有些沙啞,與原聲有幾分相似,同樣的惬意柔和,卻又多了幾分青年的陽光,少了滄桑。夜幕逐漸深沉,他的嗓音卻給納蘭迦帶來了鳥語花香,納蘭迦眼前浮現出曲子裏描繪的美好世界。

The bright blessed day,  the dark sacred night…

And I think to myself…

What a wonderful world…

納蘭迦終于不再板着臉了,他也随着米斯達一同唱。唱到朋友握手問好的時候,兩人勾肩搭背,笑了起來,影子在路燈下拖得長長的,奇形怪狀。

La Vie en Rose,A Kiss To Build A Dream On……他們一曲接着一曲,沿途灑下暖暖的香頌。有音樂相伴,路途不覺遙遠。很快,他們便見到了The Hit Man的招牌。

走近看,位于街口拐角處的低矮建築情調複古,磚砌牆面有些斑駁,倒是韻味十足。他們推開木門,音浪撲面而來。羅馬白柱撐起不高的天花板,一組組木質桌椅圍繞在圓形舞池周圍。客人不多,樂手卻仍舊沉溺于音樂——昏黃暧昧的燈光懶洋洋地灑下來,映得樂器輝光閃閃,樂音奔流不息,紙醉金迷。

納蘭迦随着米斯達,在一張桌邊坐下。他看了看臺上,臺上總共有九位樂手。鋼琴、顫音琴、小號、長號、薩克斯、爵士鼓、低音提琴……

“米斯達,那是什麽樂器?那個梳着幾根辮子的人在演奏的。”有一樣樂器他認不出來,他悄悄問米斯達。

“班卓琴。”米斯達說。“你看,他的聲音快被鼓手蓋過去了。他氣急敗壞,兩人正較勁呢。”

納蘭迦順着米斯達的指示,果然如此。

“怎麽會這樣呢?如果這是我們樂團在排練的話,布加拉提早就叫停了。”

“這就是爵士和古典樂團最大的不同。”米斯達露齒而笑,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你覺得他們的演奏怎麽樣?”

“很好聽,不過……感覺很不一樣,很激烈。”

“沒錯,爵士就是這麽一種激烈的競演。它起源于美國新奧爾良州的一個小旅館,一個魚龍混雜的巴別塔……在那裏,人們說五種不同的語言,根本無法互相交流。他們只能通過爵士樂來溝通。”

“這樣算溝通嗎?簡直像打架一樣。”

“打架也是一種溝通啊。只不過是尖銳了一點而已。”米斯達頓了頓。一陣心照不宣的沉默。納蘭迦別開視線,看向臺上暗流洶湧的演出。

過了一會兒,米斯達又開口了。“通過合奏,你可以了解到很多東西。就算是旁觀表演,有些事我們也看得出來。尤其爵士,你一定要看現場表演!”米斯達又興奮起來,指着臺上。

“你看那個吹長號的,那個小卷毛!他自由發揮演奏的方式,就像在宣布這首曲子是他的囊中之物一樣。聽這些切分音,簡直急得不得了!”

納蘭迦聽入了迷。這些爵士樂手天賦異禀,他們将樂曲的重音放在各種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旋律詭谲,節奏交錯,聽着這樣獨特的音樂,人們忍不住總會搖擺起來。這就是所謂爵士樂的“搖擺”!米斯達說。每首曲子,每一次演奏都不一樣,每天晚上都不一樣。他躍躍欲試,兩眼閃着狂熱的光,身體随着節奏打着拍子。

九位樂手,每一個人都在即興創作,每個人都想做這支樂隊的主角。才華橫溢的他們,将直覺訴諸旋律,然後把自己的旋律演奏出來。天馬行空的即興改編,為樂曲增加了廣闊無垠的可能,他們互相争執,而又配合默契,曲子充滿了沖突,妥協,以及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協調統一。

曲終,納蘭迦竟也聽得汗流浃背,他鼓起掌來。酒吧內響起零星的掌聲,米斯達吹起了響亮的口哨。

樂手們和米斯達是熟人了,他們朝米斯達打了個招呼,開始收拾樂器。彈鋼琴的無需收拾,最先走下臺來,這個男人高挑俊美,一頭金發梳在腦後,紮成一排小小的發髻。

“普羅修特,納蘭迦。納蘭迦,普羅修特。”米斯達互相介紹了一下,普羅修特在納蘭迦身邊坐下。

“你今天怎麽帶了個小男孩來?看起來比我家貝西還小。未成年?”這時,顫音琴的樂手也走下臺來加入了他們,普羅修特朝那位樂手擡了擡下巴,示意他就是貝西。

“哇,你別這樣吧。跟你家貝西比起來,我家阿帕基都顯得小。”米斯達幹巴巴地回道。普羅修特燃起一根煙,比了中指。

“對不起,大哥……今天你說我可以演奏了,我就沒有去看門……所以這個小毛頭才混進來了。”貝西的臉擰成一團,普羅修特哼了一聲,伸手把他抹平,又回頭打量着納蘭迦。

“不要小看我!我彈琴彈得可比你好。”納蘭迦被煙嗆了一口,一邊咳嗽一邊抗議。

“喔……厲害哦。”普羅修特朝納蘭迦噴了一口煙,揶揄地笑了起來。

納蘭迦剛想回嘴,突然憑空傳來幾聲咒罵,打斷了他。

“——你這個賤人!搶我風頭!”

“你說誰?四眼仔!明明是你老往前趕着投胎!”

“吵什麽啊吵,老子聲兒都沒了!”

“媽的,你這還叫沒聲?”

幾人齊刷刷地望向臺上,原來是樂手們都收好了金貴的樂器,紛紛開始秋後算賬。薩克斯與長號捉對厮殺,班卓琴也揍起了爵士鼓的镲片,兩個小號手倒是一派和諧,抱起雙臂在旁邊看熱鬧。戰況愈演愈烈,眼看就要失控……低音提琴站起身,将幾個吵吵鬧鬧的樂手籠罩在了黑影裏。

“別鬧了,讓人笑話。東西收好。”他聲音不大,卻有一種不容置喙的威嚴,登時萬馬齊喑。幾人陸續走下臺來,坐在周圍幾張桌邊。

“我是裏蘇特。The Hit Man的團長。”低音提琴手向納蘭迦伸出手來。納蘭迦握了握他的手,看了看他背後那巨大的低音提琴——心想估計得五個自己加起來才等于一個他加琴。

“演奏結束啦?好可惜。”是喬魯諾的聲音。納蘭迦回頭,看見喬魯諾背着兩個琴包來了。米斯達彈了出去,從喬魯諾肩上卸下一個琴包。

“剛結束。”裏蘇特說。

“都是因為我一人背了兩個樂器,太重了,走不快。又這麽遠。”

“你說你一個人可以的啊!”米斯達高聲辯解。

“是可以。不過,你怎麽就不能讓我賣賣慘嘛。我原本打算說,讓他們加入到我麾下,省去我們隔三差五這般奔波。況且,你看,這酒吧都快倒閉啦。”

“你是故意說那麽大聲給我們聽的嗎?”普羅修特把煙往煙灰缸裏一摁,冷冰冰地掃了喬魯諾一眼。

“普羅修特。你還欠我人情,你原本是最不該出頭頂嘴的。”喬魯諾溫和地說,他和米斯達一起走過來,擠在納蘭迦身邊。

“怎麽回事?”納蘭迦好奇地問。普羅修特惱火地起身,帶着貝西坐到了旁邊一桌。

“有一次The Hit Man演出完畢,布加拉提說普羅修特有一個和弦彈錯了。”米斯達搶着說。“普羅修特氣得要命,拔出槍來就要和布加拉提決鬥。最後也不知怎的,槍走火了,三下,打傷幾個無辜路人……”

“老子怎麽可能彈錯!布加拉提那個老古董,只會照本宣科,根本不懂什麽叫即興,什麽叫創作!”普羅修特拍桌,貝西抱住普羅修特的腰。

“不準說布加拉提壞話!”納蘭迦從椅子上試圖暴起,米斯達把他按住了。

“無論如何,是靠喬魯諾的關系,普羅修特才免去牢獄之災。”裏蘇特說道,大家都安靜下來。“這點上,我永遠感謝你。然而,我們是不會加入你們的樂團的。”

他嘆了一口氣,眼裏卻閃着光。

“爵士正在消逝……我們會竭盡全力保住她。”

喬魯諾點點頭,不再說什麽。他取出小提琴,米斯達也心領神會,取出薩克斯,兩人一同走到臺上。

納蘭迦還從來沒有見過米斯達吹奏薩克斯。他曾聽過他們合奏勃拉姆斯的室內樂,默契與技巧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小提琴配上薩克斯,這還是頭一遭。

——音色像巧克力一樣馥郁柔滑的薩克斯吹響了,空氣驟然濃稠起來。米斯達輕盈慵懶地吹奏着,他閉着眼睛,不經意的滑音與顫音将樂句渲染得連綿粘連,撩人甜香四處氤氲。

“喔~是這首~”身邊的薩克斯手舔了舔舌頭,玩味地哼了一聲。“分分合合,膩膩歪歪。”

“他們好像沒分過。”卷毛長號手推了推眼鏡,小聲說。

納蘭迦還沒來得及發問,就被音樂抓住了耳朵。一個快速的下弓,小提琴華麗切入了。他從來沒有聽過喬魯諾這麽演奏。原本總是優雅端莊的樂音,如今穿上美豔絕倫的夜場華服,熱情奔放的裝飾音如禮花般炸開。就連喬魯諾演奏的肢體動作也不太一樣了,身旁銅管樂器的金光映在他身上,暈出日落餘晖。

兩件樂器的音色都十分突出,這兩件原本風格氣質迥異的樂器,居然能配合得如此和諧。他們交替奏出曲目主旋律,承接得天衣無縫,——在對方的音色暫時脫穎而出的時候退居幕後襯托,很快地又角色互換,此起彼伏地将對方減弱的樂句補完。米斯達抛出自由性感的即興獨奏,喬魯諾也在之後奏起美妙華彩。兩人随着樂曲的節奏搖擺着,眼神交彙,笑意盈盈,仿佛這不止是演奏,更是一場靈魂的圓舞。

納蘭迦瞪大眼睛,臉上發熱。他用手背貼在臉上降溫。又是這種感覺,他困惑極了,這一切超出了他的表達能力。和之前聽特裏休吹奏莫紮特一樣,他在音樂裏感受到了別的東西,這不知名的情感讓他心裏脹脹的。想不清楚的東西,他一概抛在腦後,就好像最近自己都不怎麽找福葛玩一樣……但是現在,這勾人的音樂影影綽綽鑽進耳朵,讓他不得不想。

“騷得不行!厲害!”身邊的樂手們紛紛發出了露骨的稱贊,這才将納蘭迦從混沌的迷思中拉回現實。兩人已經收好樂器回到臺下,看起來熱力四射,似乎方才巧克力一般芬芳的樂音甜甜地融化在了他們身邊。

“哇!納蘭迦,你的臉怎麽這麽紅?”米斯達放下樂器,捏了納蘭迦一把。納蘭迦搖搖頭,将他甩開。

“很晚了,我們走吧。”喬魯諾眨眨眼睛,伸出手來,向納蘭迦示意道。納蘭迦又搖搖頭。

“我不想回去……”他小聲說,往椅子後面蹭了一點,縮成一團,整個人顯得更小了。

喬魯諾和米斯達聽見了,對視了一秒,又一起看着納蘭迦。The Hit Man的幾位樂手也都八卦地湊了上來,長發薩克斯手一不小心踩了卷毛長號手一腳,兩人又叫罵起來。

“裏蘇特。”喬魯諾在一片吵鬧中,向黑色的團長喊道,“我們的孩子不想回家。能暫時放在你這嗎?”

團長一邊一個,将薩克斯手和長號手拎開。他看了看納蘭迦,又看了看喬魯諾。他點了點頭。

曲目時間

我腦補暗殺組的音樂是像邁爾戴維斯那樣的!他們的相處模式和隊風就有這麽一種黑暗激烈而又莫名調和的感覺,就和爵士一樣,與規整統一的古典樂護衛隊大相徑庭。

另外[爵士已死]……這迷之潦倒的感覺也……(閉嘴

米斯達說自己的能力最适合暗殺,我這裏魔改成爵士……就也很合适嘛,同樣是銅管吹奏樂器!一起gue!

44唱的,What a wonderful world

茸米合奏的是G-easy和Halsey的him&I,之前在油管上見過小提琴和薩克斯的風騷合奏,B站搬運在這

猴西與雞翼是分分合合的,茸米卻沒有(。)前邊每章一兩句的夾了那麽多蛛絲馬跡,終于在這章讓我爽了

然後有一個小彩蛋,大哥開槍的梗是致敬了西德尼·貝切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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