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碼頭送別
馬車拐進了一處小巷,直走一刻再拐出去就是平闊的碼頭了。
夏府的老家在南邊,夏青青乘船回家,黎婉記憶裏,夏青青是跟着京城的一艘商船回的鄉下,商船主人是秦牧隐的朋友,可惜,上輩子出事後人人避秦牧隐如蛇蠍,那位朋友她從來沒見過。
下了馬車,紫蘭撐着油紙傘,茫茫霧霭中,有幾個模糊的影子,黎婉深吸兩口氣,小步走了過去。
夏青青清瘦了許多,夏夫人趙氏一手牽着她,一手不停的抹淚,她們不遠處,秦牧隐吩咐着小厮擡箱子。
有一天,她也能見着秦牧隐做下人的活兒,不過,不是第一次了,沒有看着他生火時來得震撼。
上前給趙氏見了禮。趙氏哼的聲別開了頭,“侯爺夫人這是幹什麽,要折煞我不成,侯爺夫人的禮,我可受不起!”
一句話,将黎婉嘴裏的舅母給憋了回去。
趙氏膝下三女兩子,最屬夏青青合她心意,黎婉在閨閣中時打聽了夏青青的不少事,其中就有為何夏老爺和趙氏不寵愛兒子,獨對夏青青疼愛。
夏老爺年輕時,科舉後,一直在外地當官,做了好幾年知縣毫無建樹,升職無望,直到邱氏懷了夏青青,那一年,上邊州府的知州犯了事兒,皇上見着夏老爺名字熟悉,就提撥了他當知州,七品連升兩級,可謂春風得意,隔年趙氏生了夏青青,逢三年一次考核,夏老爺考核極好,做到了吏部郎中,品階沒升,可是京外的官哪能與京城的官比,此後,夏老爺的仕途更順了。
如今,夏老爺已經做到了吏部左侍郎,禮部尚書退隐後,有望更進一步。
夏老爺認為他的仕途是夏青青帶來的,平時人前人後最後說起夏青青,聽的人口口相傳就傳成了夏青青眉目清秀,王家旺夫的容貌。
跟着趙氏也如此認為,故夏青青在夏府比嫡子嫡孫還受寵。
“舅母,上次您托我給表弟的書找着了,依着您的意思,我還找了幾本類似的書籍,就在我馬車裏擱着,随我去瞧瞧?”
不知何時,秦牧隐站在了黎婉身後,态度恭順有方,趙氏朝黎婉哼了聲,衣袖一揮,上前一步,跟在秦牧隐身後走了。
下着雨,低窪處積了水,秦牧隐有意将步伐放慢,和趙氏齊肩。
“你還護着她,我能吃了她不成?”如何不知秦牧隐支開她是擔心她給黎婉甩臉色,從小看着秦牧隐長大,這孩子什麽都好,壞就壞在娶了位小心眼的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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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青青落水一年多又被人翻了出來,她反應極快,當即派手裏的人查探了消息的來源,說來還真是可笑,不過收了姑姑送的一個镯子,竟讓黎婉妒忌,費盡心思的對付夏青青,還讓夏府在京裏擡不起頭來。
不是逼不得已,不會送夏青青走,趙氏轉身,雨霧中,夏青青和黎婉對視而立,兩人身形差不多,氣質上各有千秋。
黎婉唇紅齒白,俏皮可人,夏青青眉清目秀,沉靜溫婉,她的女兒比黎婉更勝一籌,不過輸在了去年的一樁事兒上而已。
秦牧隐順着她的視線一瞥,立馬又收了回來,“到了!容我上去給您拿!”
黎婉将風吹起的散發撩至耳後,和夏青青并排而立。
黎婉想問她知道去年落水是她害的嗎?到嘴邊又止住了,目光随着朦胧雨霧落在遠處模糊的身形上,她咬了咬牙,語聲極快,“去年你落水的事兒是我做的手腳,我存着什麽私心你也明白,抱歉,害得你……”
說到一半,想起趙氏的反應,貌似不對勁兒,夏青青落水後,趙氏極少出門,她與秦牧隐大婚,趙氏也只是随了禮來,人并未到場,她以為趙氏查出夏青青落水的緣由,不喜她才避着,今時的反應,并無那般仇恨她。
黎婉狐疑的問道,“夏夫人不知道去年是我故意崴了腳害你落水?”
她和夏青青坦白是重活了一世,想問題通透了許多,身為女子,夏青青不會不懷疑她落水的緣由,她和秦牧隐成了親,夏青青更能猜到她頭上。
夏青青臉上無悲無喜,好似水波蕩漾下的光,纖柔舒暖,“知道了又能怎麽樣?今時的局面,與其讓她郁郁寡歡,氣憤難平,不如瞞着她只當我運氣不好!”
語聲中暗含的寂寥,黎婉聽得心裏一緊,“對不起,你先留下來吧,我犯的錯我會說清楚,以往種種是我不對,秦牧隐的性子你明白,心裏再不舍也不會顯露半分,你對他亦有情!”
她明白,今日夏青青走了,下一次再見就是十年後了,她不能讓秦牧隐蹉跎十年,一無所有了,守在空蕩蕩的宅子裏等待着。
“算我咎由自取,離開也好!”夏青青嘴角噙着笑,目光轉向遠處看不真切的船帆上,聲音空蕩飄渺,“總認為一起長大即是情分,實則不然,黎婉,我輸了,我認了,你害我下水的事別與我母親說,不想她背負着恨意難受!”
一番話完,沒聽黎婉反駁,難得她也有安靜的時候,夏青青側身一望,黎婉一臉疑惑和迷茫。
白皙的臉有着迷茫,和去年的她一樣。滿心以為會嫁給秦牧隐,名聲沒了,新娘成了黎婉,她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不知道做什麽,睡醒了吃,吃飽了睡,可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大哥看出事有蹊跷,查到了黎婉,她心裏才好受了,靠着恨一個人,不,恨兩個人支撐到了現在。
夏青青扯了扯嘴角,半譏諷半調侃道,“你,和平日作風不太像,還以為你來會像鬥勝的孔雀,說一番挖苦人的話呢!”
黎婉嘴角一抿,往前半個月,她定會如夏青青所想,好好挖苦她一通,剛才她的确疑惑了,夏青青的意思是秦牧隐不喜歡她,兩人青梅竹馬,秦牧隐對她極少冷臉,如果說秦牧隐不喜歡她,那秦牧隐喜歡誰?
不待黎婉回答,夏青青苦澀一笑,“對了,你要是有機會,幫着多多照顧我母親,下邊弟弟妹妹要說親了,有幫得上忙的地方,還請看在我的面上,幫襯一把!”
黎婉沉重點頭,夏青青不說,她也會這麽做。
“夏青青,你也保重,恨我能好受的話,就一直恨着吧!”夏青青恨她,她看得出來,可是,她不在乎。
趙氏接過書,看着陳舊泛黃的封皮明白秦牧隐費了不少心思,想說兩句好聽的話,對上秦牧隐的眼神又止了,他今時做的再多都是為了黎婉。
守着下人将書放好了,轉身回來,夏青青和黎婉竟相談甚歡,趙氏惱了,差人背後敗壞夏青青名聲的人就是黎婉,她的乖女兒還一臉單純的被瞞在鼓裏。
她和小姑子感情好,老侯爺走得早,她曾過府幫襯小姑子約束過下人,那時候,秦牧隐才幾個月大,她喜歡得不得了,有了和北延侯結親的心思,小姑子不點頭也沒反對,說等孩子大了再看,自幼,她都把秦牧隐當女婿看待。
“青青,照顧好自己,有機會了,母親接你回來!”趙氏擠在兩人中間,抵了黎婉一把,偏頭,撫摸着夏青青的頭,語重心長道,“老家還有人守着,你別虧待了自己,明年母親一定把你接回家!”
黎婉退了兩步,沒計較。旁邊站着秦牧隐,她不着痕跡的打量了一眼,他穿了身绛紫色的錦服,松緊合身,彬彬有禮,鼻若懸梁,眸黑如夜,永遠望不見底。
和趙氏說了幾句話,夏青青從懷裏掏出一塊翠綠色綢布,取下手裏的镯子,包在綢布中,又伸手掏出一個玫瑰底紋的錦盒,将镯子放進去,蓋上蓋子。
走到秦牧隐跟前,遞過去,“表哥,姑姑的玉镯,青青無福消受,還請送還姑姑,就說來日,青青回京了,親自登門謝罪!”
黎婉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秦牧隐已經回絕了,“母親送出去的禮,表妹要還也是還給母親,改日回京了,自己交給母親吧!”
雙手垂在兩側,明顯不接。
黎婉暗暗舒了口氣,她當時心裏發酸也有緣故,镯子老夫人戴了許多年了,成親第二日老夫人送的玉簪在她看來遠沒有經常戴在手腕上的的玉镯珍貴,玉镯從夏青青手腕滑落露出來,她當即冷了臉,認為老夫人更看重夏青青一些。
畢竟,夏青青可是老夫人內定的媳婦人選,腦子一糊塗,後邊的事兒自然而然就發生了。
今時一比較,玉簪才更可貴,轉而一想,老夫人知書達理,不會拎不清給她臉色瞧,更何況,老夫人不是那樣的人,再不喜歡她,也會給足她面子。
李媽媽的事兒就是例子,今早江媽媽送人參來順道去偏院看望李媽媽,勸李媽媽不要和她一個新婦計較。
背後是老夫人的意思,老夫人給她撐腰,李媽媽心裏不平也好,嫉恨也罷,都會看老夫人的面,不給她穿小鞋難堪。
她能知江媽媽去偏院還要托紫晴,紫晴幫着誰她明白,入府後四處串門打聽消息,不知情的只當是她丫鬟,幫她打聽府裏事務,實則,她心底冷哼,紫晴的算盤不過是如何讨得劉晉元歡心又能找着機會爬了秦牧隐的床。
上一世犯的錯,今世必不會再犯,黎婉暗暗握緊了手,沒注意一道深邃的目光投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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