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同床而眠

黎婉學秦牧隐,優雅閑适,儀靜體舒,小口小口吃着菜,秦牧隐擱下筷她還沉浸其中,吃得慢,不易吃撐肚子,黎婉如是想。

紫熏在黎婉背後站着,差不多了,擰了巾子遞給她,黎婉擦了嘴角,偏頭,秦牧隐又躺在了美人榻上,枕着她的靠枕,全安伺候他擦手淨面。

位子被人占去,黎婉不想坐着,步履輕盈移到書架前,她從娘家帶了幾本書,可以翻一翻。黎府家境一般,給的嫁妝不多,這幾本書,是黎忠卿送她的,給她時,劉氏在旁邊清點她的嫁妝,萬分不舍道“老爺,留下吧,婉兒拿走了,你以後看什麽?”

黎婉知劉氏性子話裏的意思,她拿走了,下邊的弟弟聘禮就少了一樣,當即搶過來,抱在懷裏跑了,黎忠卿笑笑,說書再好也沒女兒重要。

這幾本書是黎婉祖父傳下來的,黃色的書皮陳舊,邊緣裂了許多縫,拿在手裏她就後悔了,封皮蒙了灰,指尖全是灰塵,随意翻開一頁,她一個字都不敢興趣,倒是美人榻上的秦牧隐被她手裏的封皮吸引了。

她揮了揮,“侯爺要看嗎?”

秦牧隐沒說話,黎婉遞給他,解釋,“我爹給的壓箱底,翻了兩下,不太懂!”

她擡起眼睑,秦牧隐幽暗深邃的眸子片刻凝滞,随即,眼神投注到書上,凝神屏息。

黎婉扁扁嘴,他竟一下就被書勾去了魂。側身,走到擱燈罩的架子前,手握着楠木嵌螺钿雲腿架子,低頭沉思。

聽着有人進屋,她匆匆瞥過美人榻的人影,朝外打了個手勢。

紫蘭有話與黎婉說,見黎婉打手勢,放輕腳步,走過去,低聲詢問,“夫人,紫晴醒了,要不要見她?”

黎婉皺眉,手在架子上輕輕點着,良久,壓低聲音道,“傳我的意思,叫她在外邊跪一晚,想想哪兒錯了!”

紫蘭會意,餘光往旁邊瞄了眼,暗想,侯爺和夫人是不是要同房了,出去時,嘴角噙着笑,朝全安挑了挑眉,全安往裏一望,紫蘭怕是想多了。

聽了紫蘭的話,紫晴忿忿不平,夜裏涼又刮着風,可能還會下雨,跪一晚,她身子骨怎麽承受得住。

紫蘭冷冷的催她,“快去跪着,夫人還等着我回去交差呢!”

紫晴惱了,将盛藥的碗重重往桌上一擱,瞪着紫蘭,“去,立馬去,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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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蘭在黎婉跟前最得寵,紫晴心想好漢不吃眼前虧,來日方長,總能找機會報複回去。

紫晴跪在院子裏的一株樹下,紫蘭搓搓手,和一旁灑掃的丫鬟道,“明個兒你掃院子時提醒紫晴回屋休息會,她生病了,夫人跟前少了人伺候,不妥!”

紫晴咬咬牙,沒吭聲。

夜裏,有丫鬟陸陸續續進進出出,猛地見樹下跪了一個人,吓得不輕,紫晴長得不錯,身段窈窕,豐腴多姿,穿的是一等丫鬟的服飾,走近了認出是她,人人避而不及。

正屋中,黎婉勉強又翻完了一本書,側目,秦牧隐手舉着書,一動不動,身上的被子滑落在地也毫無察覺。

她走過去,拾起被子,搭在他身上,剛好刮進一陣冷風冷,黎婉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美人榻對着窗戶,風正好直直吹來,她将窗戶掩上,扭頭看他,他還維持着剛才的姿勢,目光炯炯。

黎婉嘆了口氣,走到門口,吩咐紫薯備水洗漱,秦牧隐在外間看書,稍後會回書房,她陪着也是多餘,洗漱完,心安理得換了中衣,躲進了被窩。

厚厚的錦被初蓋在身上有股冷意,很快,身子就暖和起來,她側着身子,朝紫薯道,“侯爺走了,你再進屋!”

黎婉膽兒小,夜裏一個人睡不着,丫鬟們本該在外間守夜,外間沒有床,左右要打地鋪守夜,黎婉就安排她們進了裏屋,外間還省了燒地龍的炭。

紫薯點頭,“是!”

替黎婉放下簾賬,出了屋子。

秦牧隐一手托着書,一手翻頁,中途,被屋檐拍打的雨聲驚着了,動了動,整個身子都麻了,窗戶不知被誰掩上了大半,外邊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清,偶有風,吹得窗戶左右晃動,他擡擡手臂,喚了聲全安。

視線落在身上的錦被,反應過來,手裏拿的是黎婉的書,他人在畫閑院。

紫薯推開門,秦牧隐目光一轉,看了眼牆角梨花四方桌上的沙漏,竟子時了。

“你出去,叫全安來伺候!”他不喜丫鬟伺候,府裏人知道他的規矩。

紫薯轉身,遇着進屋的全安,她眨眨眼,徑直出去了。

夫人在裏間休息,全安進屋多有不便,沒想到侯爺仍叫了他的名字。

“這麽晚了怎麽不提醒我?”秦牧隐扭扭脖子,屋裏燈全點着,榻邊不知何時多了架子,架子上有一個仙鶴騰雲靈芝蟠花燭臺,燭臺上蠟燭熊熊燃着,難怪他沒察覺黑。

全安解釋,“夫人吩咐別打擾您,榻邊的架子是夫人自己搬的,怕太暗,您看書傷着了眼睛,換了一只大蠟燭擱燭臺上!”

秦牧隐眼神一晃,想象黎婉纖纖素手擡着架子,蹑手蹑腳走動的模樣,估計找位置就折騰了良久,倦意的臉浮起了一絲笑,“夫人進屋睡覺了?”

全安點頭,夫人進屋時瞄了侯爺好幾眼,背影寂寥,他不忍心,“侯爺,天也晚了,您就歇在畫閑院吧,被老夫人聽到風聲說您半夜去書房,可就麻煩了!”

全安對黎婉的心思複雜,侯爺想什麽他大概猜着點,去年表小姐落水是夫人搞的鬼,黎婉害了表小姐是事實,可是為了嫁給侯爺,夫人不那麽做,今個兒住在畫閑院的是誰還說不準,夫人運氣好,成功了,得到了侯爺,暗地裏多少女子為侯爺争鋒相對,穿小鞋诋毀她人,侯爺唯獨在意夫人,該是以為自己娶了位蛇蠍心腸的女人,心裏不舒坦。

可在全安看來,夫人沒把對別人的歹毒用在府裏其他人身上,由此,看得出夫人拎得清好壞,侯爺卻一直斤斤計較,以後的日子怎麽過?

全安趁秦牧隐考慮時,側身朝外喊道,“紫薯,備水,侯爺要洗漱!”

語速快,聲音洪亮。

裏屋睡着的黎婉也被驚醒了,她又做夢了,摸了摸額頭,全是汗,掏出枕頭下備着的手帕,擦了擦,摸向後背,一片濡濕。

掀開被子,坐起身,彎腰穿好鞋準備沐浴了再接着睡,此時,簾子從外撩起,黎婉擡起頭,眼神一怔。

進屋的秦牧隐身形也一頓,轉身和外邊的人說了句什麽後才進了屋。

見黎婉額頭上粘了發,手裏又捏着帕子,秦牧隐問她,“做惡夢了?”

沒有半分惡意,黎婉點頭,重生後,每晚如此,還好,她不怎麽呓語,旁人不會聽了她的秘密。

紫薯進屋,黎婉才知剛才秦牧隐是與紫薯說話,吩咐她備水。

黎婉去了偏房,秦牧隐躺在床上,觀察起屋裏的擺設來,除了這張床,屋裏所有擺設都用是大紅色,衣櫃,桌子,梳妝臺,椅子,唯獨的一張梨花原木桌也被大紅色桌布蓋住…身上的被子也是。

秦牧隐輕輕捏着被角,溫暖,棉滑,軟軟的觸感,極為舒服,書房也有一床一模一樣的被子,上邊繡着牡丹,牡丹旁有幾只應景的蝴蝶,女子成親時都會繡兩床被子,他記憶裏,堂姐嫁給承王時也繡了兩床,不過上邊繡的是牡丹和鴛鴦。

他心底好奇,為何黎婉繡蝴蝶不繡鴛鴦,卷起被子,手落在惟妙惟肖的蝴蝶上,不自主的一數,六只蝴蝶,寓意不錯,視線一移,落在床尾的八角宮燈上,暈紅的光暈中看不清燭心,好似光有燈罩散出來似的,許是被窩裏太暖,秦牧隐的心也跟着暖了起來。

黎婉回到寝室,床尾的燈滅了,床頭的一盞還亮着,她心裏發慌不知如何應對待會的事情,慢吞吞的移到床沿,見秦牧隐眉色輕松,高挺的鼻梁下,嘴自然抿着,閑散慵懶,黎婉清楚,多是沒睜眼的緣故,他的眼生得極好,加之睫毛濃而長,看着你時,好似黑色的漩渦,能将你整個人吸走。

她私下和紫蘭說起這事兒,紫蘭曾揶揄她,“侯爺吸走的可不只是小姐你的人,還有你的心!”

想想還真是。

黎婉脫了鞋,小心翼翼蹲在床沿,擡起腿,翻到了裏側,輕輕的掀起被子,鑽了進去。被窩裏是他的溫度,黎婉臉色一燒,還好,秦牧隐睡着了,看不見。

旁邊睡了一個人,好像和平時不同,黎婉睡意沒了,她擔心驚着秦牧隐了不敢翻身,睜着眼,看着大紅帳頂,晃起神來。

良久後,黎婉聽到動靜,側頭,秦牧隐起身,黎婉以為他要走,叫了聲,“侯爺,天色晚了!”

秦牧隐一怔,他以為她睡着了,他一人睡慣了,旁邊睡着人,他睡不着。她進屋時,他閉眼假裝睡着了,不想當着她的面走,給她難堪,秦牧隐想,如果她睡熟了,他再走,明日黎婉醒來只以為他起得早,不會多想。

她竟也沒睡,秦牧隐緩解下心底複雜的情緒,解釋,“燈晃着眼睛了,我熄燈!”

黎婉重新躺好,剛才她說出的話是随了上一世的性子,骨子裏想把他留下。

屋內,黑暗下來,感受到他躺回了被子,黎婉渾身僵硬,思考着要不要找話與秦牧隐說,打破一室黑暗帶來的沉默。

“睡吧!”秦牧隐翻身,手搭在了她腰間,黎婉渾身更僵了,甚至,她以為秦牧隐要做那事,雙手抓緊了被角,呼吸都緩了下來。

秦牧隐意識到他做了什麽,呼吸一滞,卻沒收回手。掌心接觸的肌膚好似要灼傷他的手,他慢慢将手移開,摸到她的手,翻轉,感覺她手心在冒汗,秦牧隐斂下心底的不自在,安撫道,“睡吧,明早去靜安院陪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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