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唐歌

“九郎啊……我那會兒喚先帝九郎，他說，這樣稱呼親近！天底下只有我可以這樣稱呼他……”

“九郎啊九郎……”

年邁的女人躺在雕龍浮鳳的金榻上，榻前跪着一名穿着月色襦裙的妙齡女子，她的手握成拳一下又一下地輕敲着年邁女人被華服掩蓋住的腐朽軀幹，她的力道拿捏得很準，面上透着十足的小心翼翼，生怕一個差錯激怒了面前的女人。

燭火搖曳，輕紗微動，照映出女人松弛的肌膚，那雙渾濁的雙眼裏水光閃爍，再也看不出往日的神采。

如果不是這華麗的宮殿作陪襯，如果不是那一身金累銀砌的華服，她也僅僅只是個垂垂老矣的女人。

油盡燈枯，行将朽木。

她還兀自沉湎在回憶裏，眼眶裏的些許水汽尚未因過往的故事彌漫，轉瞬之間，那雙眼裏便迸發出極其攝人狠厲的視線。

她幾乎咬牙切齒：“可再親近又如何！至親至疏夫妻，我替他打理朝政，替他周旋前朝，他卻在我汲汲營營想要幫他守住大唐江山時喜歡上了我的姐姐！”

“天下烏鴉一般黑！天下男兒皆薄幸！”

“可……那是九郎啊，他是我的丈夫啊……”

欣喜、憎恨、怒罵，悲戚，這短短的功夫，她将這一生的大悲大喜都過了一遍，最後的最後，她忽然不說話了，整個人佝偻着腰呆呆坐着，一雙眼空洞無神，裏面像裝着什麽東西，又像什麽都沒有裝。

妙齡少女的動作因為突然的安靜停了下來，她心驚膽戰地擡頭望去，目光只敢在年邁女人的下颌處停留一瞬沒有再往上。在她以為這個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會勃然大怒時，後者只是突然困倦地眨了眨眼睛，有氣無力地揮手示意她退下。

殿中再無旁人，她就那樣坐在那裏，看着身旁離得最近的一盞燭火。

火光搖曳将她衰敗的面容一寸寸扭曲，她眼中黑漆漆的，什麽都沒有，那一點亮光成了唯一的顏色。

忽的，連那一簇火苗也驟然熄滅。

一切歸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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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這一場結束！”

越明華坐在監視器後一聲令下，安靜的片場忽然喧鬧起來，原本空曠的大殿裏湧出一個又一個原本藏在鏡頭後的工作人員，來來回回各自忙碌。

年邁的女人——也就是洛蓁在瑩瑩的攙扶下拖着一身沉重的服飾走到監視器後看剛才的拍攝。

越明華指着她的面目表情說道：“這次就很好了嘛！沒問題了，今天先到這兒，去休息吧！”

洛蓁如蒙大赦。

正在拍攝的這部電影叫做《唐歌》，主要講述中國第一位女皇帝武則天的故事。武則天這位傳奇人物其實這麽多年影視界都已經說爛了，各種電影電視劇層出不窮，但多數電視劇都是戲說，缺乏深度。電影呢又大多拿武則天當個陪襯，刻畫都太片面。

越明華就是要不走尋常路，下定決心要把冷飯炒出新滋味兒來。

誰知道越導的路子這麽偏，劇組剛在影視城秘密開機，洛蓁一進組的第一場戲就是拍影片結尾年邁武則天的這一段。

開機三天了，這段戲洛蓁一直沒有将越明華想要的那種複雜的人物情緒給演出來，死磕了三天，終于在此刻搞定。

光是戴頭套化特效裝都花了不少功夫，一半時間耗在化妝上，一半時間耗在拍戲上，為了将人物的情緒把握準，她這兩天連話都很少和雲斐時說。

沒錯，二十四孝男神他，又來當特助了。

不過鑒于剛剛進組才幾天，而這幾天洛蓁都忙着在琢磨人物情緒和導演死磕，雲斐時擔心影響她情緒，很少出現在片場，劇組上下還沒有真正了解到當初《漢武紀》片場是怎樣的大型屠狗現場。

下戲沒多久，洛蓁還坐在休息室裏卸妝呢，就聽瑩瑩說雲斐時來了。

開門聲響起，她透過化妝鏡看向身後，笑眯眯地打招呼：“我今天拍好了，可以回去休息啦，你其實都不用過來了。”

雲斐時走到她身旁，為了方便化妝師等工作人員卸掉她身上的行頭沒有靠太近。

“我來接你。”他說。

兩人通過化妝鏡旁若無人地對視，看得旁邊的人羨慕得眼紅。

“洛蓁和老公感情好好哦！”

洛蓁心裏甜絲絲的，但是只笑不說話，她要是說話了顯得她多不謙虛呀！

雲斐時卻難得回應旁人：“自己追來的老婆，自然要寵着。”

她臉上的特效老年妝還沒有卸，此刻看起來就像個古稀之年的老太太，唯有那雙眼裏盛滿了鮮活璀璨的星光。

他想，她年老以後大概便是這個樣子，即便不再年輕，肌膚不再光滑，瞳孔裏也失去了鮮活，可那一池星光卻永遠不會消散。

那是看到他時才會有的光芒。

卸妝到一半兒，副導演過來敲門說越導喊一會兒收工了大家一起去聚餐，地方已經訂好了。

洛蓁身為女主角，理所應當不該缺席。

完事兒後她一副大佬做派地拉着雲斐時出門，“走！蓁姐帶你吃香的喝辣的去！”

雲斐時挑眉促狹地笑：“嗯，麻煩蓁姐照顧了。”

跟在後面的瑩瑩：叢兮姐你在哪裏酷愛來救救我！我不要每天吃狗糧啊！！！

越明華新戲開機的消息半點風聲都沒有透出去，就連拍攝所在的影視基地也是近幾年才開始規劃的新地方。這部電影前期籌備差不多兩年，大半時間都花在置景上，許多宮殿都是為了滿足電影本身而建造的，可謂造價不菲。

影視基地方面也是看中了越明華的名氣和地位，所以十分支持，到時候電影拍完上映了，這座影視城的知名度也就打出去了。

吃飯的地方就在影視基地旁邊的酒店餐廳，越明華財大氣粗地包下了整個酒店，供劇組上下衣食住行。

越明華早年在國外打拼，回國時早就功成名就，他主持的飯局很少講究什麽“酒桌文化”，開場時直接放話：“這頓就當開機宴了，大家好吃好喝，我們不搞那些虛頭巴腦的路數，要結交要套話呢你們私底下去，我們的主要目的就是吃飽飯好拍戲！”

此舉引來無數掌聲，不過洛蓁還是站出來玩笑似地回了導演一句：“怪我都怪我，要不是我沒出息，開機宴哪還等到今天啊！為了賠罪我願意多吃兩碗飯報答導演！”

包間裏笑成一片，飾演武則天的丈夫唐高宗的連中華笑罵道：“那可不成！你吃多了上鏡不好看怎麽辦？”

“嘿唐朝不是以豐腴為美嗎連老師你這就不懂啦！”演員秦絹幫着洛蓁回怼。

洛蓁嘻嘻哈哈地道了聲謝，轉頭便倒了杯果汁向越明華舉杯：“越導！”

越明華瞪她：“我剛說讓你們別搞這些虛頭巴腦的你這是要造反啊洛蓁！”

“那可不，人家老公在旁邊呢，底氣足！”

“越導我建議咱們立個規矩，不能帶家屬進劇組！帶家屬的我第一個抗議啊！”

“我看你們是不想看人家夫妻恩愛嫉妒呢！”

大家都是善意的玩笑，洛蓁沒太在意，仍舊維持着舉杯的姿勢十分認真地對導演說：“導演您別誤會我！我就是想用這杯飲料求個恩典，望您老人家恩準！”

越明華被她這認真的小模樣兒逗笑了，順坡下驢問道：“什麽恩典，說來聽聽。”

“這不下個月馬上就是海棠電視節了嘛，我們之前的電視劇組受邀參加，好歹我也算半個女主角，不能缺席呀！越導您要相信我，其實我特別想留下來拍戲！特別想聆聽您的教誨！我真的很舍不得您啊！”

副導演坐一邊兒快笑抽了：“洛蓁這演技我給滿分！”

“不容易啊太不容易了！能這麽真誠地說瞎話的人不多了！”

“說實在的，我拍了這麽多年越導的戲，每次都拍了不敢再拍，雖然每次越導一點我名兒我就屁颠兒屁颠兒趕來了，但是……說多了都是淚啊！”

你一句我一句的，洛蓁臉紅地就差轉身埋進老公懷裏了，“你們不要拆穿我！我假請不到信不信我罷演呀！”

“哎喲呵！不行我得爆料！明天的頭條就是洛蓁耍大牌！”

“得了得了！”越明華揮手打住，“東家一句西家一句的，人小姑娘不害臊啊！”

說完這句，他轉頭看着洛蓁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請假沒問題，但是你睜眼說瞎話就不對了！”

滿堂大笑。

饒是雲斐時再淡定，看到這群專業演員一唱一和地耍寶，尤其是看着他家小姑娘耍寶，顯而易見的笑意也漫上了眼角眉梢。

不過不管大家怎麽鬧，洛蓁的假算是請到了。

大家說說笑笑的，很快就吃完了飯各自回房，這才剛剛開機，以後的行程忙着呢，要狂歡也得等到後面才行。

雖然洛蓁被“怼”了一頓，但卻看清了越導的心意。他就是要借這頓飯的機會，讓作為劇組新人的洛蓁和其他老人打好關系，這樣劇組氣氛才能更加和諧。

不怪越明華屹立多年不到，至少他的劇組從來就沒有傳出什麽演員不和的消息，眼光獨到是一點，善于把握人心更是一點。

作者有話要說：  蓁蓁的最後一部電影啦，電影內容會有一點點多，其實也不是很多啦，之後主要走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