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自無法聯系到安馨之後,許世一吃睡都在這間房裏,每天都是高強度的學習和工作。平時,沈隽若沒有什麽重要的事,不會進來,更不會弄出這麽重的關門聲響。

是以,許世一聽到門聲,手裏的動作頓了一下,敲出幾個錯誤的字符,便回轉頭來看過去。只一眼,整個人就僵住。

眼前這個人與兩個多月前相比,已經成熟了許多,發高高地束着,用着一個很好看的但他從未見過的發夾。可是不論她到哪,他都能一眼認出她來,她所有的變化,在他眼裏,都沒有變化,永遠都是他最初見着的模樣。

安馨被這氣氛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看到許世一靜靜看着自己的模樣,發紅的眼白和眼角,也不知對方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只覺得眼前的許世一周身的氣息,與上輩子的許世一越來越接近了。

手掌摁着提包,動了動手指,她說,“許世一,好久不見。”

她抿了抿唇,垂下眉眼,覺得自己大抵來得不是時候,“我打擾你了?那我先出去,等你忙完。”

剛走到門邊,便被人拉住手腕,擡眼間,又看到許世一快速俯身靠近的臉龐。一雙大眼睜了睜,手裏的提包落下,接受着來自許世一的夾雜着克制的思念。

其實,在國外的許多個日夜,她也是會思念的。只是一想到那不堪的前世,想到顧熙辰哓哓不休的的糾纏,又把思念都壓制了回來,幾次将要撥出的電話或是甜短信皆就此夭折。

她緩緩垂下眼,在這一刻決定順從着自己的心意。

許世一細細描摩着她的唇,她的頰,下巴尖兒,小心翼翼地,一直到發現她微開的齒。涓涓細流頓時卷起了浪潮。

他們以往的親近,最多不過蜻蜓點水,一觸即開。直到此時,才有了彼此相依相貼相濡以沫的感覺。

安馨都已經做好了他要做完所有事的準備,卻沒想到只是親親抱抱之後,便沒了下文。

“別動。”許世一輕輕睜了一下眼,再一次确定眼前的人是誰,又閉上,抱着她,把頭靠在她的額邊,“安馨,讓我就這麽抱着你睡一會兒?”

他語氣裏帶着小心翼翼的探詢,似是害怕對方會生氣,在問完之後,呼吸聲便輕緩了下來。

安馨默然,看着他帶着烏青的眼下,暗想:你也沒給我拒絕的機會啊。

她時常會看到許世一徹夜學習後的憔悴模樣,可是以往,許世一都做過了遮掩,不如這一次給她沖擊力大。

她被圈在他的懷裏,很別扭,又覺得安心,乖巧地一動不動,手被壓在自己身側,也不敢抽出來,生怕擾了他的好眠。

最近這些日子的奔波,她也很少有時間能睡個好覺,因為她認床。卻沒想到這會兒不知不覺也睡着了去。

再醒來時,感覺到許世一鼻息間的熱氣呼在頸間,聽到他低低的聲音,“謝謝。”

安馨笑了,“怎麽感覺你很久沒睡了似的。”

她的笑容很甜美,許世一一直都知道這一點,但現在更覺得能甜化人心,回味起剛才的那一次嘗試,眸光緩緩變得幽深起來。

安馨愣了一愣,緩緩收了笑,“你不會真的很久沒睡了吧?”

許世一搖了搖頭,覺得也不能算完全沒睡的,實在困極了的時候,還是會眯上幾分鐘,十幾分鐘,但一阖上眼,甚至一停下工作,就會想安馨為什麽會突然一聲一吭地離開的問題。

抿了抿唇,“兩個月十五天。”

安馨走了這麽久沒音訊,他也就把自己的情緒強壓了多久。

安馨知道他從來都是一個不愛把自己的弱勢表露在人前的性子,因為自尊。所以在聽到這個時間的時候,驚了一下,不敢去看他的眼,把臉埋在他胸~前,“對不起……”

額前落下一吻,随後蔓延,阻住了她後面的話。

“對不起……”許世一唇間似夢呓一般說出這三個字,敲在安馨的心上。

她從來沒有覺得許世一對不起她。

他讓她感覺到了真正被一個人在意和喜歡是什麽感覺,讓她看到了一個人的韌性堅忍和胸襟。

可同時,她也清楚地意識到,一個人的胸襟再大,也不可能完全不被顧熙辰的那些話影響到。

上輩子的許世一一直都知道安馨嫁給顧熙辰的事情。

而這輩子,安馨與顧熙辰從來沒有過任何關聯,第一次談戀愛就是決定和許世一在一起。顧熙辰的那些話,足夠讓許世一想歪許多事情。

她能受得下任何人的一句對不起,唯獨受不起許世一說出來的。

“為什麽道歉?”

這五個字碎在喉嚨裏,發出的是音調不同的嗚嗚音。

神奇的是,許世一接話了,“那天,我不該疏忽的。如果你沒有被他帶走,他也就不會說那樣的話了。還有在醫院的那天,我不該看到阿姨來了就放心地把你一個人留下。安馨……你生氣了是不是?”

安馨終于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看着他眼裏映着的燈光和她的模樣,心中五味雜陳。

“我們這樣,不适合談話。”失控的旖旎得到了控制,安馨也想起來自己來這裏的原因,“許世一,我們找個地方坐着談談吧。”

許世一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好。”

咖啡廳裏,許世一看着安馨熟稔地點了兩杯咖啡,一語未發,唇邊帶着淺淺淡淡的笑。

他沒說,安馨竟然知道他愛喝的是哪種口味的,這讓他心裏頭稍稍安定了一些。她心裏頭,應當是有他的。

只是還沒有那麽深那麽濃。沒有關系,只要她和他在一起是高興的就好。

兩個半月沒有見到她,他覺得自己女朋友又變漂亮了,他都不想移開眼。

安馨感覺到他的視線,垂着眸看着桌面上,卻久久沒有開口。

“那天……”雖然兩個人安靜地待着的時候也不覺得冷場尴尬,許世一還是先一步開了口,“那天我知道了是他在背後操控這件事情,急着回來給他找不痛快。所以……”

安馨擡起眼來看他,在她清澈的目光下,他不由自主地停了下話頭,有些心虛。

安馨揚了一下嘴角,很快拉平,“你心裏亂了。因為他的話。”

她很認真地告訴他她感覺到的他的變化。

她素來是個敏~感的性子,上輩子被自己騙了過去,才會一直自欺欺人地覺得顧熙辰是愛她的,直到被現實擊碎所有的幻想。

這一輩子。就算動了心,也還沒有到上輩子那種會一味地相信對方說的話的地步。

換一句話說。如今的她,再也不會一味地相信誰了。

她天生的敏銳釋放出來,成為護在她身周的尖銳的刺。

許世一頓時尴尬,抿了抿唇,也不再否認,“我沒有保護好你。”

這句話,安馨信。

“許世一,你是你,你從來就沒有義務一定要保護我。”她停了停,在許世一開口前,又道,“我們分開吧。”

許世一猛然睜大眼,瞳孔卻縮了起來。

他看着她,沒有說話。不明白,一個小時前還能和他這麽親昵的人,怎麽突然間就要和他說出這麽殘忍的話,他一點準備都沒有。

安馨從包裏取出一張銀行卡,推到他面前。

許世一對這張卡并不陌生,餘光看到也不在意,只盯着安馨,“是你說錯了,還是我聽錯了?”

女子纖細的手指抵着銀行卡頓住,聽到他的聲音微微顫動,“還是,我哪裏做錯了?你覺得我不夠好?”

他的聲音弱了下來。

似他這種把自尊心看得極重的人,說出這樣的話來,已經很艱難,偏偏在他說完之後,他意識到自己确實做得不夠好。

他們在一起三個月,真正與她相處的時間卻比以前要少得多,或許,他還讓她覺得難過了。

他看着面前的咖啡,還未喝,就覺得苦到了心裏。

安馨也抿了抿唇,兩個人都沉浸在此時的話題中,不曾發覺他們的小動作如此地相信。

一個拿着相機的人從窗外走過,不經意間看到了玻璃窗另一邊的兩個人,驚訝地睜了一下眼,卡下了一張照片。

他遲疑地看着相機裏的兩個人。

男女的顏值都是高得驚人的,一個震驚一個糾結,似乎是在進行着什麽并不輕松的話題。從照片裏看,覺得兩個人應當是遇到了什麽難以解決的事坐在一起商量,完全沒有往他們正在讨論着分手的事情上想。

這兩個人的氣質不凡,想來出身也不簡單。他猶豫着要不要進去尋問他們的意見,看是否能把這張照片洗出來作為他去參加攝影獎的作品。過了好一會兒,不知從哪裏傳出一聲狗吠。

攝影師臉色大變,顧不得其它,撒腿就跑。

隔着一層玻璃的安馨把銀行卡推到許世一的面前,輕聲開口,“你去京城上學,顧熙辰也在那裏,一定會處處為難你。你不了解他。我……”

她微微偏了一下頭,秀麗的眉峰微微壓下,“我從小就和他認識,對他了解得相對多一點,知道他這個人,看起來是個冷傲得不可一世的,其實是個偏執的瘋子。他對我,有一種視為私有物的霸道。即便我與他什麽也沒有,他還是單方面地認定了。我讨厭這種,想要避開,也不想拖累你。”

她看到許世一沉下的眉眼緩緩升起亮光,想到許世一與旁人不同的思路,一咬牙,又道:“這兩個多月,我們好似在一起,其實,根本就不像情侶。許世一,我不想異地戀。所以,我們分開吧。”

“我們在一起,你會覺得不高興?”許世一眼裏的光亮黯了下去,又再升起一些,緩緩變得堅定,“好。”

她想要分開,不論她說出的是怎樣的理由,他都會答應。

不過在聽完安馨的話之後,他的思緒更加清楚了一些。

顧熙辰會為難他們,她又一個人在海淩市,他想要時時保護着她,卻也鞭長莫及。他現在的實力,還不足以與顧熙辰正面扛上。她會不安害怕。

他站起身,“我不在的時候,照顧好自己。遇到了麻煩,記得找我。”

許世一覺得自己從心地說了一句沒必要的話。

以安馨的性子,遇到了麻煩,不到不知所措的時候,是不會找他的,除非他還是她的男朋友。

“好。”安馨爽快得讓許世一詫異。

她将手裏的銀行卡塞到許世一的手裏,“在我眼裏,他遠不如你,只是他的起點在許多人之上。許世一,加油啊。”

許世一微微抿着唇點頭,這一次沒有拒絕她的銀行卡,“我會還給你的。”

她成了他的債主,他以後還能有充足的理由與她操持着聯系。

安馨放松下來,笑着答應,“好啊,我等着。”

許世一的視線在她面上又停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問出關于幾年後的問題。

他素來不是一個會把許久之後的計劃提前拿出來說的人,只是他接下來的人生計劃裏,希望能有她的參與,也希望她的人生計劃裏,給他一席之地。

看着許世一走出咖啡廳的大門,安馨緩緩落坐,“真是個傻子……”

語氣裏,卻是不自覺地帶着了柔情與驕傲。

李蔓從屏風後的卡座轉出來,“他就這麽答應了?”

她坐到安馨的身邊,“你都沒告訴他是顧熙辰搞鬼,讓你爸媽強烈反應,他就答應了?安馨,我有點懷疑他對你的真心。”

“我不會告訴他的。”安馨喝了幾口咖啡,感受着苦意從嘴裏蔓延到心裏的過程,發現其實咖啡也沒有那麽苦,“他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如果讓他知道是因為我的父母反對,心裏橫了刺,以後怕是不能心無芥蒂地和他們相處了。”

李蔓驚訝地張大了嘴,“安馨,你……”

“噓……”安馨示意她小聲些,似喃喃自語一般,“他是許世一啊……”

他終有一天,能讓所有人在提到他的時候,只有贊賞和畏懼。她并不希望有什麽會阻礙他前進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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