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晚飯過後,三郎教兩個哥哥識字,三朵想跟大嫂拾掇竈臺,被季歌擋住了,讓她也跟着學點字,現在不懂耳濡目染一下也是好的。

天色略顯灰暗,天邊的晚霞漸漸消散,雜噪聲在緩緩歸寂,隐約可聽見屋周邊傳來的說話聲,時大時小,孩子的嘻鬧聲,天真的純粹的,以及嫩嫩的貓嗚聲,緊接着幼童軟糯的嗓音響起,帶着焦急和哽咽,阿娘點點不吃飯,要怎麽辦。季歌站在牆角裏,聽着聽着,抿着嘴笑了起來。

待雞入了籠關好雞籠,清掃雞圈,清了下菜地裏的雜草,季歌拍着衣服準備進屋。

“大郎媳婦。”

餘嬸。季歌靠近了牆角,提高了點音。“餘嬸,我在呢。”

“我去洗衣服你去不去?”餘氏一般都是傍晚清洗衣服,白天她沒什麽空閑時間。

季歌忙應着。“去。等會咱們胡同口見。”二朵進了錦繡閣,大郎和二郎去做短工,三郎要讀書,家裏活全得她來收拾,三朵能幫襯點,如洗衣服之類的就不行。

“家裏的兩兄弟回來了?”餘氏瞄了瞄季歌木盆裏的衣服問着。

“對。傍晚回來的,明天還得去趟景河鎮,呆個六七天,然後回來準備自己找活幹。”

天色有些晚,倆人邊說話邊快步往河邊走,住在這一塊的大多數是租戶,做點小營生賣買,家家戶戶的情況都差不多,這會到河邊洗衣服的人還挺多的。

到河邊剛蹲着沒多久,一件衣服還沒洗完,就見一年約五十好幾的大娘湊了過來,她已經洗好衣服了。“劉家媳婦。”

季歌側頭看了她一眼,是一條胡同的,有點印象,她抿嘴笑了笑。

“我跟你說個事。”見有戲,那大娘喜上眉頭,挨的更近了些。“是件大喜事。”

餘氏暗暗扯了把季歌,對着那婦女皮笑肉不笑的說。“柴家嬸子有事一會再說吧,眼看就要天黑了,別耽擱劉家媳婦洗衣服。”

“一會再說吧。”季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低頭繼續捶打着衣服,心裏則犯起了嘀咕,什麽大喜事?她不知道還得讓一個外人來說。

柴母尴尬的笑了兩下。“也是,劉家媳婦先忙着,咱們一會再說。”言罷,往後退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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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洗完衣服,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今夜月光好,倒也不妨礙走路。

“柴大娘有什麽事?”季歌小聲問了句。

柴母樂呵呵的說。“咱邊走邊說。”頓了會,她道。“聽說劉家父母早逝?是你這大嫂在撐家?”

“對。”早些時候她和餘嬸說話時,倆個攤位有幾步的距離,東市又是個熱鬧的場地,說話聲自然小不到哪裏去,估摸着這大娘是從別處打聽到的吧,季歌隐約有些猜到她的目地了。

“那你攤子的手藝也是劉家家傳的?”

餘氏在旁聽着,就不得勁了,開了腔說話。“柴家嬸子這話問的可就不太舒服了,那是大郎媳婦自家的手藝。”

“不是呢,劉家并沒有什麽手藝。”季歌說着,又緩緩的道。“就是深山裏太窮,這才舉家過來謀生,拼幾年掙點錢,然後回去了把兩間屋子重建一下,夫家的幾個弟弟妹妹也好說親些。”

柴母一聽愣住了,驚訝的說。“還要搬回山裏住啊?我聽說你家弟進的是葫蘆巷的學館,那元夫子的脾氣可是出了名的古怪。”

“也就是送着去識個字,深山裏出來的孩子,哪能跟城裏的孩子比,說不得學個一兩年就送回來了。”季歌應着,心裏有些膩味。

“也對。”柴母顯的有點心不在蔫,也不知在想什麽,沉默了會,她才說話。“你家老二看着可真壯實,長的也端正,說親事了沒?有十六七了吧。”

真讓他給猜中了。季歌略顯無力,有些哭笑不得,二郎就這麽招桃花?“沒說親事,年歲還小,十五還差了些。”

“啊!”柴母徹底的呆住了。看着高高壯壯的身量,挺沉穩的一小夥,怎麽年歲這麽小?

正好到胡同口了,季歌笑着說道。“餘嬸柴大娘我先回了。”

“媳婦。”劉大郎站在月光裏,沖着自家媳婦笑,接過她手裏的木盆,握了握她的手。“真涼。”

季歌挨近着劉大郎,話裏帶着笑意,聲音輕輕的。“你給我暖暖。”

“好。”劉大郎正兒百經的應着。

倆人回了家,關上大門,季歌往西廂瞅了眼。“我去看看三郎,你把衣服晾晾。”

劉大郎點頭應着。

季歌輕手輕腳的進了西廂上屋,推門而入的瞬間,三郎擡頭望向門口。“大嫂。”

“夜裏看書練字得點兩盞燈。”季歌說着,把另一盞油燈點上,屋裏一下子就亮堂了不少。“後面日子還長着,你要護好自己的眼睛。錢确實要省,可該花的還是得花。”

“我知道了大嫂。”三郎低低的應着。

季歌站在三郎的身後,把手搭在了他小小的肩膀上,默默的看他一會。“夜裏涼,三郎看會書練會字就睡覺吧,一口氣吃不成一個胖子,得慢慢來。就像咱們家一樣,這日子是一點點好起來,你讀書也是這般。”

“大嫂。”三郎站起身,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無比的認真,像極了在說一個誓言。“往後日子會更好。”

他時常會夢見去年山林裏見到的一幕,大嫂呆滞的神情空洞的雙眼,二哥的憤怒,泛着血絲的眼睛,滿臉血的張大財,尖銳凄厲的叫喊,沾着血的樹葉,被踩碎的葉子……

每次夢醒後,他就會想起,最初的四年,餓,疼,冷,整日整日坐在坑上,呆呆的看着屋外,有時候看樹有時候看天,他特別想到外面去,可身子骨使不出力,那虛弱的滋味,他不知道要怎麽形容。

季歌抿着嘴笑,笑的眉眼彎彎,昏黃的燈火暈染着她的眉眼,越發的溫和柔婉。三郎情不自禁的抱住了大嫂的腰,把腦袋伏在她的懷裏,可真溫暖,難怪二姐和三朵都喜歡抱着大嫂,他想,母愛應該就是這種感覺,像陽光暖暖的也像燈火柔柔的。

“慢慢來,三郎不能着急,路是要一步步走的,得腳踏實地。”這孩子心事重,藏的深,難得他露出點情緒來,季歌伸手揉揉他的發頂。滿打滿算也才六歲,可這孩子她卻看不透。三朵的心眼怕是都落他身上了,怪道明明是雙胞胎卻兩種完全不同的性情。

三郎點着腦袋,一下接一下的點着,卻沒有說話。

季歌忍不住笑出了聲,調侃着他。“跟小雞琢食似的,知你是個心裏有數的,再看會書就睡覺,我要操心的事情特別多,三郎要顧好自己,莫讓大嫂憂心你。”

“好。”三郎認真的應着,松開了雙手,坐到了書桌前。“大嫂回屋吧,要早點睡。”

“你一會也睡覺,我會透過窗戶瞅瞅你這屋的。”說着,季歌離開了屋。卻見大郎站在門口,她關上屋門,拉起大郎的手。“站這裏幹什麽?”小聲的問。“吓我一跳。”

劉大郎笑着應。“等你回屋睡覺。”

季歌覺的被握住的手,那股溫暖一直延伸到了心坎裏。

躺在床上,季歌想起柴大娘那事,跟大郎說了說,末了有些感嘆。“二郎可真吃香,不知道哪個姑娘有這福氣。”

“真有人提親事你就退了吧,二郎沒這心思。”劉大郎把媳婦摟在懷裏,握着她冰冷的雙手往懷裏塞。“等我回縣城了,洗衣服這事我來。”

季歌聽着笑了起來。“河邊一眼望去,全是婦女在洗衣服,你一個大男人像個什麽樣。”

“我不到河邊洗,挑了水回後院洗,也沒人看見。”

“多麻煩,洗衣服這事就不必了,你得給我打蛋清。”

“行。我早起打好了蛋清,我再去幹活。這小半個月累壞了吧?我給你捏捏手。”

季歌心裏甜滋滋的。“剛開始有點累,現在也沒什麽了。我買了些布料,回頭出些工錢讓朱大娘幫着做衣服。”

“你的新衣服怎麽沒穿?”劉大郎覺的媳婦穿着肯定好看。

“你沒在,我穿給誰看。”季歌沒羞沒臊的說着情話。

撩的劉大郎全身都酥酥麻麻,如同被電了般,猛的把媳婦抱進懷裏,深深的呼了口氣,滿腔沸騰的情緒不知道要怎麽表達。

次日一早,天剛蒙蒙亮大郎就醒了,他惦記着給媳婦打蛋清的事。沒想到,他前腳剛進,後腳二弟也進了廚房。“大哥。”

“你怎麽也起來了?”劉大郎随口問着,麻利的洗漱。

劉二郎站在他身旁漱口。“習慣了。”洗漱完畢,二郎檢查了一下面粉和玉米粉。“我再去磨些。”

“嗯。”劉大郎拿出七個雞蛋麻利的分出蛋清。這是做九份的大蛋糕。

早飯是香蘑肉包,季歌昨晚特意發的面,做了兩籠包子,一家人開開心心的吃過早飯,三郎背着藤箱去學館,季歌帶着三朵準備出攤,大郎和二郎幫着把小攤子推進了東市。

餘氏在旁邊笑着打趣。“這是舍不得走了吧?”

劉大郎對着餘氏憨憨的笑了笑,看着媳婦,黑漆漆的眼眸裏流露出眷戀。“我走了,會盡快回來的。”說道,又看向餘氏。“勞煩餘嬸多照顧着點。”

“行了,你不說我也會這麽做,快走吧。”餘氏樂呵呵的擺着手。

不能再耽擱了,劉大郎和二郎匆匆忙忙的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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