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下午飄起了瑟瑟秋雨,氣溫忽的降了好幾度。
餘氏趁着沒生意,湊到了劉家糕點攤,拎了個凳子坐着。“想什麽呢。”搓着手又說。“說冷就冷了,好在咱倆穿的還在厚實,甭管能不能賣完,咱們今天早些收攤吧。”臨近傍晚寒氣就更重了。
“福伯他們還在路上呢,下着雨,也不知天黑前能不能趕回家。”季歌微微蹙眉。“這雨落的不是時候啊,就是稍晚些也好。”想起每回下雨,有鄉親沒着家時,村裏會組織人進山接應,多少放心些了。
“這雨細着呢,趕路回家,燒碗姜湯喝下,再洗個熱水澡,出不了什麽事,莊稼漢底子厚實,這點寒不算什麽。”餘氏笑着寬她的心。“倒是你二哥,今個娶媳婦,天公就有點不作美了。”
經這麽一提醒季歌才想起今天二哥成親呢,她沉默了下,小聲的說。“餘嬸我琢磨着,清岩洞那邊真把蘑菇培育成功,我想讓他們把這技術教給我爹娘,好歹也是條出路,能掙幾個錢。”
“這你可得想明白了。”餘氏看着她,神色透着嚴肅。“畢竟是清岩洞琢磨出來的法子,雖說裏頭有你的功勞,你想要孝敬你爹娘可以,但你得想想,一朵還好本是劉家人,可季家還有三個兒媳,這技術多稀罕,萬一被兒媳帶回了娘家,也想讓娘家沾沾光,一傳十十傳百,這樣一來,你就成清岩洞的罪人了。”
頓了頓,餘氏又繼續說。“你別覺的我想太多,一般的姑娘家,都會向着娘,娘家是靠山,當然大部分也會拎的清,不會婆娘不分,知道要把握好度。就拿你自己說,眼下家裏寬松些了,瞅着娘家就有點心軟想拉一把,這樣的心态很正常,別人也會有這樣的心态。所以,這事你要做,還得細細想透,想妥當了才能做。”
“清岩洞裏的鄉親們品性不錯,把劉家的恩情記在心裏,對劉家很是看重,千裏迢迢的過來送糧支援你。我不說你也明白,他們憑啥熱乎乎的和左右鄰居說話打招呼,還不是為着劉家着想,就怕山長水遠真出了什麽事,遠親比不得近鄰,再者,也是告訴別人,劉家在縣城看着單薄,在身後還是有大波人在呢,你可別一個疏忽壞了這難得的情分。”說着餘氏嘆了口氣。“就像柳家,好好的情分,說沒就沒了,多可惜。”
餘氏說的這些,季歌都粗粗的想過,此時聽着她說出來,心裏頭暖暖的。“這些啊,我都想過了。會先尋問村長和裏正的意見,得了他們的同意,才會和爹娘說起這事,然後,告訴他們,這技術只能捏在他倆手裏,誰也不能說,等老了,也不會說出來,就當是借一下清岩洞的財路,給家裏攢些家底,讓日子好過些。”
“我知我娘的性子,她很是拎的清,就因這樣,我才想到這法子。到時清岩洞都富起來了,娘家卻還緊巴巴的過着,我心裏也不好受。還有,往後家裏日子越過越好,大郎他們幾兄妹看着一朵在季家過的寒酸,肯定會想着拉一把,如果只單獨拉一朵,季家又沒有分家,我又是季家的出嫁女,這樣一來,季家必定會亂起來。”季歌記着季母說的話,覺的她說的挺對。
餘氏聽着連連點頭。“你想的周全,這換親比一般的姻親要複雜些,兩面都要顧好,稍有不妥,就容易生間隙。”說完,嘆了口氣。“倘若不是窮,誰家願意換親?”
“後面還有三弟四弟沒有成親呢,等着他們到了成親的年歲,我大哥二哥生的孩子都能喊爹,到處亂跑亂跳了,你也常說,有了自個的小家,都會先緊着自個,掙的錢要上交,定會生小心思。若我爹娘有掙錢的門路,這就不一樣了,日子得過的安寧不少。”季歌越想越覺的,這是一箭數雕的好事,就是不知道清岩洞那邊能不能同意。
餘氏很認同。“這話說的在理,就這麽辦吧,到時候定要商量好了再行事,免的出了岔子,可不是鬧着玩的。”
“嗯嗯嗯。”季歌笑着應。暗暗感嘆着,能遇着餘嬸,也是她的福氣。餘嬸經的事多,看的透,和她處着特省心也很輕松自在。
俗話說,人生難得一知己,她這算是尋着了一個知己了呢。
綿綿細雨斷斷續續的飄了兩天,進十月下旬後,這天才放晴,太陽也就中午出來露露臉,氣溫依舊很低,寒風有一陣沒一陣的刮着,空氣裏透着浸骨的涼意。
吃飯的時候,季歌三句不離定要好好注意保暖,別一個沒留神就染了風寒。三孩子聽她念叨多了,倒也不覺的煩躁,只會樂呵呵的笑啊笑,很是開心,把話都聽耳朵裏了,穿的厚厚實實,連鞋子都是納了厚厚的鞋底,很是舒服暖和。
見着阿河和阿水來幫着收攤時,季歌也沒忍住,碎碎念的道。“你倆怎麽穿這麽少?這衣裳薄了些,得換個厚實點的,是不是手裏缺錢?缺多少?我補些給你們,快去把這衣裳換厚實點。”好像懷了孕後,她這性子就越來越大媽了。
“劉姐我們手裏有錢,上回你給的銀子還留了不少,我們兩個向來是這麽穿的,都成習慣了,看着是薄了點,可一點都不冷,皮厚實着。”阿河笑嘻嘻的應。
阿水也道。“不冷,穿厚了熱的慌,不舒服。”
“年輕人火氣旺。”餘氏笑着應話。
四人一路有說有笑的進了貓兒胡同,這回阿河和阿水沒有留下來吃飯,說是今個晚上有吃飯地兒,人都沒有進院落,就匆匆忙忙的走了。
“這倆孩子品性都好,怎麽就成乞丐了。”相處這麽久,餘氏還是不知道,他倆是從小被遺棄的,還是中途成的乞丐。
季歌倒是沒琢磨這事。“誰知道呢,大概是命罷。等大郎他們回來了,介紹他們認識認識,往後有事沒事也關照一二,跑商掙的錢夠了,要開個店鋪啥的,總得要招夥計吧?看着去,真有這個需要了,就讓這倆過來幫把手,吃穿不愁了,再攢點銀子,過個幾年咱們幫着張羅張羅,給尋摸個好媳婦。”
“你想的比我想的還要遠。”餘氏忍不住笑了出了聲。“你這懷了孩子後,瞅瞅這說話,比我還要顯老氣。”
季歌聽着抿着嘴笑,沒有接話。腹诽着想,她兩世加起活的年歲,還真比餘嬸要大一點點呢。
十月二十二,季母領着新婚夫婦來了縣城,還帶着妞妞,他們到的時候,快要吃午飯了,正好都在家,沒讓季歌出門,餘氏拿了錢急急的買了鹵肉和燒雞添菜,又在周邊的飯館喊了條魚,外加小盆飯,交了壓金,回頭再送碗給飯館。好在就算是他們自個吃,夥食也不差,有個骨頭湯,兩個炒菜,這麽一湊六個菜,也算豐盛了。
招弟姓劉,長的眉清目秀,是健康的小麥膚色,性子溫和又不失爽朗,初次見面印象還是很不錯的。妞妞有一歲多了,看着瘦了些,臉蛋有些粗糙,一雙眼睛又圓又亮,特別的愛笑,季歌喊她時,她就笑,笑的很是燦爛,季母在旁邊提醒她,說這是舅娘,她聽着奶聲奶氣的直喊娘娘娘,聽的季歌心坎都軟了。
季歌特意給妞妞蒸了個雞蛋,又挑了軟糯的吃食喂她,小家夥吃飯很老實,吧唧吧唧吃的特別歡實特別認真,完全沒有三心二意。飯後,三朵和阿桃帶着妞妞玩,妞妞可歡喜了,院落裏盡是她的笑聲,樂樂哈哈的,三朵和阿桃受了她的影響,也笑的格外開懷,坐在堂屋說話的大人們聽着她們的笑聲,眉角眼梢都有了笑意。
“聽娘說,你懷了孩子,這是我自個繡的一雙虎頭鞋和一個虎頭帽,匆忙了些,手藝上有些糙了。”招弟把鞋子和帽子遞了過去,眼裏帶着盈盈笑意。
季歌接過鞋子,露出驚喜。“二嫂怪謙虛的,這手藝還叫糙啊?那我的手藝就更拿不出手了,看這針腳多密實,摸着舒服極了。”
“阿杏喜歡就好,倒也沒白費我的功夫了。”招弟笑着應。
季母在旁邊接了句。“這些日子過的怎麽樣?”
“挺好的,清岩洞來人了,還有同個村的兩侄子,也在這縣城,時常過來幫把手。”季歌把鞋帽擱進了針線笸籮裏,想着一會再收進箱子裏。
季母一下就聽出了話音。“那就好。大郎那邊來信沒?有沒有說什麽時候回來?”
“聽娘說起,妹夫是跟着人在外面做生意?這可了不得呢。”招弟誇了句。
季歌笑笑道。“來信了,十月中旬來的信,說一切都好,具體什麽時候回來,還得等下個月的信,約摸是年底吧。也不算是跟着人做生意,是幫着打下手,順便自己帶點貨做做小買賣。”
“那事沒你想的那麽簡單,別說本錢拿不出來,一個沒主意連命都沒了。”季母沒留情面的刺了句。
招弟笑的一臉尴尬,紅着臉垂了頭,讷讷的說。“我就是有點好奇。”
“娘,問問能有啥。”季有糧嘻皮笑臉的接了句,對着季歌道。“大妹你說是吧,滿足一下好奇心呗,都是在地裏刨食過日子,只聽說過誰家做生意,自家人裏還是頭一份呢。”
季歌看着這新婚夫婦,抿着嘴笑,溫溫和和的說。“二嫂別介,娘說話就是這麽個味兒,卻是沒有說錯的,這事不僅要本金,還得交給商隊一成的純利,然後,遇上了山賊水匪得頭一個沖上去,想躲起來也成,得交一百兩保命錢,也不知誰都能進,要身強力壯的年輕漢子,不服管教的,半路随時會丢出商隊,也是縣城日子太艱難,燒柴用水都得要錢,沒了辦法,才冒這風險的。”
“這一趟就是好幾個月呢,命不好的,就身死他鄉了,都不能落葉歸根。”季母冷不丁的又冒了句。
季歌想,這才多久,婆媳倆就撞上了?
“我知道娘是好的,刀子嘴豆腐心。”招弟擡頭笑着說話,很快就收了笑臉,略有些惆悵的說。“這過日子啊,都是不容易,我底下弟弟多,年歲也近,一個接一個的,我爹娘也是愁白了頭呢。”
餘氏聽着聽着,算是聽出點味來了。“誰家日子不都是慢慢熬過來的,扛過了就好了。”
“都說的甚呢,就你家那點子破事,把苦水還倒這裏來了?”季母特不痛快。
招弟沖着季歌歉意的笑。“不好意思啊阿杏,我這人啊,就這毛病,嘴裏沒個把門的,娘也總念叨我,我也知道這樣不對,可一時半會的有些改不過來。”
“……”季歌不知道接什麽好,她算是看出來了,這新進門的二嫂不是個簡單的,壓根就沒把娘那張嘴當回事,還能穩穩當當的反擊,難怪娘火氣這麽大。想了想,她回道。“是有些交淺言深了,在這我還好,倒也沒啥,在外人面前這樣就不太妥當了。”
讓季歌沒有想到的是,這招弟立即順着杆就往上爬了。“我也是這麽想的,咱們都是一家人,我叨兩嘴也沒甚,就沒太注意了。”
“……”原來說好的溫和是指這種溫和麽?季歌也是無言以對了。
季母騰的一下起了身,拉長着一張臉。“這時辰也不早了,就別耽擱了,還得趕在天黑前回家呢。”
“也對,大嫂還懷着孩子呢,三弟四弟又調皮,這時季晝短夜長,阿杏我們就先回了,沒得在半道天就黑了,我和你二哥還好,火氣旺盛着,娘這年歲別着了風寒就不妥了。”招弟起了身,和風細雨說的着。
季歌再次無言以對。“……”這棉裏藏針藏的可真妙,立馬就反擊了娘上面的話。這對新婆媳往後可有得熱鬧了。
二朵做給妞妞的衣裳,還有滋潤皮膚的香脂共三盒,昨天剛買的,家裏的香脂快用完了,趁着日頭好出門逛了會囤三盒在家,以及一個四格攢盒,放着兩樣幹果兩樣糕點,走的急,沒時間置辦回禮,季歌只能抓着家裏現有的拿。來的時候,是季母抱着妞妞,回的時候,她直接讓二兒媳抱着妞妞,自個則拎着回禮。
見着妞妞的笑臉,季歌有些舍不得,拉着妞妞的手,對着季母說。“娘,這三盒香脂你和大嫂二嫂每人一盒,香味不濃清清淡淡,很潤膚的,像妞妞也能用,不會刺激皮膚。”
“知道了。”季母沒好氣的回了句。“你懷着孩子當心些,這雨天路滑,眨眼就要天寒地凍了。”
“還是阿杏想的仔細周到,我還從來沒有用過香脂呢,托阿杏的福了,這個冬天皮膚能改善改善。”招弟在旁說着順耳的好話。
季母就聽不得這二兒媳說話。“走了走了,你也進院子吧,等有了空,我讓大倉領着一朵和妞妞過來。”
“嗳,好。”目送着季母三人走遠了,季歌才關門回了堂屋。
餘氏嘀咕了句。“你這二嫂不是個省油的燈。”
“娘有些壓不住她呢。”季歌喃喃的道,如此這般,又有些憂心一朵,心想,等他們過來時,得提醒一二,二嫂和娘杠起來時,她別摻和進去,免的被娘波及了怒火,娘那張嘴,如今可是遇着對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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