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殷殷囑托

翌日早晨,灼熱的陽光還未來得及流進房間,裴影便清醒了過來。一轉眼,見到陳衡風靠睡在床沿,前日被凝兒刺傷的地方只是簡單地包紮了一下。裴影默不作聲,只靜靜地望着他,眼中竟是透出了一種近乎訣別的不舍。

于江湖之中漂泊沉浮,有緣相遇,無分相守。所謂幸福,到底不過是一場終将落幕的鬧劇。

只聽得“吱呀”一聲,房門從外面被推開,林惠端着一碗剛熬好的藥走了進來。她的腳步極輕,陳衡風卻還是被開門聲驚醒,下意識地便望向身旁,喊道:“影兒!”但見裴影正眉目含笑地望着自己,才稍稍安下心來。

陳衡風将裴影扶坐而起,關切地問道:“影兒,你覺得怎麽樣了?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我沒事。”看着陳衡風,裴影搖了搖頭。繼而望向林惠,感激地說道:“有勞林姑娘了。”

“裴姑娘客氣了。爹爹的事還沒來得及好好謝謝你,為你做這些實在算不了什麽。”林惠端着藥走到了床邊。

陳衡風這才想起屋內還有旁人,即是伸手欲從林惠手中拿過藥碗,說道:“一大早煎藥也是辛苦林姑娘了,就由我來喂影兒吃藥吧。”

不想林惠把手往後一縮,緊接着又退了一步,勸道:“陳大哥,你守了一夜,還是先回去休息吧。裴姑娘這兒,放心交給我便好。”

林惠說這話,一是真的關心陳衡風,畢竟他身上也是帶着傷的。再則也是想支開他,單獨與裴影聊聊。陳衡風自是不願,剛要說些什麽,卻又聽得裴影說道:“是啊,衡風,我已經沒事了,你就聽林姑娘地話回去歇着去吧。否則擔心你,我也沒辦法好好吃藥,不是嗎?”裴影的心思與林惠大致相同,她是有事要交付于林惠。

林惠的話陳衡風倒是可以婉拒,可裴影這麽一說,他卻是無從反駁了。即是嘆了口氣,深表無奈地對着裴影說道:“你都這般說了,我若還是固執地守在這裏,豈不罪大了?好,我過一會兒再來看你便是。”說這話時,陳衡風眼中的溫柔滿滿得似要溢出來般。見裴影點了點頭,即是又對林惠感激地說道:“有勞林姑娘了。”說完,看了一眼裴影,便朝門外走去。

看着陳衡風的背影,林惠心裏止不住地泛着酸意:她從不奢望他能将自己放到心上,只是希望他不要對自己這麽客氣,希望他可以像陳采苓一樣叫她“阿慧”,而不是聽上去那麽生分的“林姑娘”。

“林姑娘可是意屬衡風?”陳衡風已經走了有一會兒了,林惠還是出神地看着他離去的方向,竟是忘記了将手中之物遞與裴影。裴影自是看得出她的心思,即是直截了當地問道。

“裴姑娘,你別誤會。我,我只是……”回過神來的林惠顯得有些慌張,不知該如何解釋。她的确意屬陳衡風,可如何能當着裴影的面承認呢?

裴影接過林惠遞過來的藥,一飲而盡後,笑道:“林姑娘莫慌,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你的真心。”

“我是真心還是假意有什麽重要?陳大哥眼裏、心裏可都是你啊。”林惠拿過藥碗,悵然若失地說道。

“我在衡風的眼裏、心裏,可是能一輩子陪在他身邊的,卻只有林姑娘一人。”裴影的語氣倒是平靜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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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林惠被裴影的話弄糊塗了,即使疑惑地開口問道。

“昨日我昏迷,可是姑娘把的脈?”見林惠不明就裏,裴影提醒着問道。

“不錯,爹爹忙着在藥堂看診,所以是我給把的脈。”林惠有點明白裴影想說些什麽了。她支開陳衡風也是為了此事。

“既是如此,林姑娘便該知道裴影的狀況。但見衡風适才的反應,想是林姑娘并沒有如實以告,對嗎?”談話及此,裴影的眼神有些黯淡了下來。

林惠沒有再接話下去,而是慢悠悠地走至桌旁,将藥碗放下,卻是沒有立即轉身。

昨日替裴影把脈,她的脈象極為紊亂。林惠自小習醫,自是探得出個中緣由。裴影之所以會頻頻吐血,便是由于常年以毒物喂養髒器而留下的後遺症。更為嚴重的是,現今,毒素不但蔓延至周身各處,還開始由筋脈逆行而上,反侵入五髒六腑。如此下去,不出三月,裴影便會在髒器衰竭與毒素攻心的雙重折磨下極其痛苦地香消玉殒。

那麽,她今天是要為自己交代後事嗎?

“林姑娘是良善之人,對衡風亦是癡心一片。把他托付于你,我才能放心地離開。”話雖如此,裴影的心卻是生生地被扯痛着:将心愛之人拱手相讓,她怎會無所謂?只是不屬于她的,如何強留的住?

“不,我不會答應的。”裴影話音剛落,林惠便轉過身來,淚眼朦胧地說道:“我承認,我喜歡陳大哥。可我也明白,感情這種事并非一廂情願即可。既然你們兩情相悅,裴姑娘,你就該好好想想怎麽醫好自己,與陳大哥厮守下去。我,一定會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們好。”

聽了林惠地話,裴影眼中的凄然更是明顯了起來,望着她慘然一笑,說道:“林姑娘也是醫道中人,應該清楚不出三月……”

“別人或許不可以,但,你是裴影啊。你連那麽罕見的‘雪寒蠱’都可以輕易解除,沒理由救不了自己的。裴姑娘,你好好想想,一定有辦法的,是不是?”不忍心再聽下去的林惠打斷了裴影的話,淚也是不由自主地滴落了下來。凝兒的死她無力阻止,她是真的不想裴影再出事了。

相比于情緒越來越激動的林惠,裴影卻是漸漸平複了心緒。她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很大決心般緩緩說道:“林姑娘這話錯了。第一,我救不了自己。當初我選擇這麽做,便預料到會有此一天。第二,我并不是裴影。”

聽着裴影平靜的話語,林慧突然覺得眼前人似乎又變回了以前那個待人清冷疏遠的青衣少年。只是,她方才說自己不是裴影,這是什麽意思?

“林姑娘還是在聽完接下來的話再做決定吧。”裴影沒有看着林惠,卻能感受到她投來的疑惑目光,說完這句話後,即是開始了回憶。

………………………………

“你,你是說,你就是……”聽完裴影的敘述,林惠不由得張大了嘴巴,愣是半天都沒有合上。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裴影的身份竟是這般。更讓她無法想象的是,獲得那一身奇絕武功的代價竟是那般慘絕人寰,不禁更是心疼起眼前人來。要知道在此之前,她也不過是一名纖纖弱質女流,卻經歷了那麽多非人的遭遇。若是自己,怕是早就以死求得解脫了。

“林姑娘,我知道,明知衡風的心思還做此番囑托,是令你難為和委屈了。可,只有将他托付于你,我才能放心離開。所以,我求你,勉為其難答允适才所托之事吧。”裴影的臉早已被淚浸濕了,聲音也是顫抖得厲害。

聽到她那麽迫切的語氣,又想到她剛才所說的經歷,林惠自是不忍心再作拒絕,只好妥協地點了點頭。

見林惠答應了,裴影的臉上終是露出了一絲笑意。雖是苦澀,亦是真的安下心了。

戌時剛至,天色還算是亮堂。林家藥鋪的飯桌上卻早已擺滿了各種菜肴,香氣甚是誘人。将最後一盤菜端上桌後,林惠也坐到了林大夫身邊,說道:“大家吃飯吧。裴少俠,你要多吃點才行。”

裴影無言,笑着點了點頭。

林大夫身為醫者,那日見裴影昏迷,也是擔憂的很。再加上他一心以為裴影是儲益的朋友,愛屋及烏,自是更為關切,即是開口詢問道:“少俠臉色還是不太好,可真是無大礙了?吃完飯再讓老朽給你把一把脈吧。”

陳衡風他們倒是沒覺着什麽,裴影卻是為難了。即便是再普通的醫者,只要一把脈就會發現異常,更遑論醫術不凡的林大夫了。可他是出自一番好意,若是拒絕,怕是會惹人生疑,那自己的計劃便會落空。一時之間,裴影也不知該如何回應。

“爹,裴少俠睡了一整天,什麽東西都沒吃過,臉色自然好不到哪去,所以我才讓他多吃點嘛。況且,裴少俠的醫術也是厲害,你這樣一說,倒是顯得女兒醫術不精似的。”裴影的尴尬,林惠自是心知肚明,即是幫其解圍道。

“你這丫頭,什麽是這麽多心了?”聽了林惠地抱怨,林大夫寵愛地笑道。繼而望向裴影,有些吃驚地問道:“少俠也懂醫理?”

“行走江湖,旨在保命,只是略懂一二罷了。”聽得林大夫這話,裴影知他不會再堅持要替自己把脈,不由松了口氣,順勢回答道。

林大夫顯然不這麽認為,因為他臉上滿是贊賞之色。心中也是想着當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儲益非同一般,他的朋友竟也這般神通。不過,幸虧這話他沒說出口,否則,定是會壞了滿桌人的心情。

“好了好了,再不吃飯菜都要涼了。”林惠故作輕松地轉移了話題。衆人便動起了筷子。

陳衡風原想為裴影夾菜,但就在他要把夾好的菜放進她碗中時,突然想到林大夫在場,裴影又是一身男兒裝扮。自己的舉動會顯得太奇怪,竟是硬生生地又将筷子繞了回來。

陳采苓與楊笑澤自是強忍着笑,生怕發出了聲音。林大夫正好低頭吃了口飯,沒有瞧見。林惠看得一清二楚,卻想到裴影早上所托之事,不免為她,為陳衡風,難過起來。即是趕忙低下頭吃飯,以作掩飾。裴影卻若無其事地與陳衡風相視一笑,也是沒有作聲。

飯後,陳衡風與裴影一起去找陳采苓與楊笑澤,準備探讨接下來的打算,卻見楊笑澤正慌慌張張地朝他們這邊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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