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香消玉殒

今日,是省自登基以來,唯一一次沒有上早朝。可他雖是在“乾宮”待了一宿,卻是一份奏折都不曾批閱。昨天夜裏,陳衡風與楊笑澤已經将從儲家搜獲到的書信呈了上來。再加上省這些年也是搜集了不少儲岘山與宋以的罪證。這一次,可以說是證據确鑿,終是可以一并清除儲、宋兩家的在朝黨羽了。可是,省的心裏卻是開始猶豫了起來。

這份猶豫便是來自于儲闌。無論是儲岘山父子還是宋以,都是死有餘辜,不足嘆息,儲闌卻是無辜。自先帝駕崩之後,省每每都會借口政事繁忙,待在“乾宮”。即便是沒有奏折批閱,也是待夜深人靜了,才獨自回到寝宮。這三年來,恁是賀蘭文葉再怎麽苦口相勸,他也還是堅持着自己的執拗,竟是真的一次都沒有碰過儲闌與宋冶蓉。盡管他很清楚這種執拗堅持不了太久,可他還是想着若非勢在必行,便是盡量拖着吧。

宋冶蓉性子刁蠻,還會時不時地來尋他鬧一場。而儲闌,雖不知她為何與初見之時性格迥異,省卻是因着她的隐忍而少卻了不少的煩惱。她竟是從來沒有怨過他半分。也因此,省對她,不單單是因着自已早已意屬旁人才覺着歉疚,更是多了一份憐惜。雖是與愛情無關,卻是真心地疼惜她。儲岘山不過是将這個女兒當成了謀權的工具罷了。這一點上,應夢雲比儲闌幸運得多。至少應泰不會為着攀龍附鳳而犧牲自己的女兒。

省一個人靠坐在案桌前,愁眉深鎖,心中始終拿不下主意。他不可以辜負裴影的信任與托付,然對于儲闌,他也是不忍傷害的。而站在外圍布簾處的天公公望着一籌莫展的主子,心下也知,這麽多年的恩怨糾纏,怕是就會在這兩日,有個了結了。

“奴才叩見皇後娘娘!”儲闌也是來到了“乾宮”,卻是沒有宮婢下人的相陪,只身一人前來的。守在門外的內侍雖是有些訝異,也還是不敢遲疑,畢恭畢敬地下跪行了禮。

“起來說話吧。”儲闌似乎永遠都是這般雲淡風輕,沒有絲毫仗勢欺人的感覺。雖說她只是個不受皇上待見的皇後,可憑着儲家在朝的勢力,她若是想作威作福,便是連省也是要忌憚三分的。可她不是宋冶蓉。一開始她便只是為了成為省的妻子才入的宮,無關乎是太子妃還是一國之母的位置。

“皇上在裏面嗎?”儲闌看着眼前緊閉的宮門,若有所思地問道。

“回娘娘的話,聖上正在裏面批閱奏折。”內侍仍是恭敬有禮地回答道。主子再不受寵,也還是主子,他自是不敢怠慢。

“好,你先下去吧。”出欄說完這話,便是要推門而入。她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若是往常,她定是不會前來煩擾他的。

“皇後娘娘,這……”那名內侍卻是沒有讓開,還面露了難色,支支吾吾地說道:“聖上昨夜就已降下聖旨,不準任何人打擾。”內侍說完,還戰戰兢兢地望了儲闌一眼。雖說這位皇後平日待人溫和親善,可他還是忍不住替自己擔憂起來。

聽得這話,儲闌的眉頭即是緊緊地皺成了一團。伸出去本打算推門的手也是僵在了半空。眼眸更是瞬間變得黯淡了下來:是知道她會來,才下的這道聖旨嗎?愛屋及烏,那麽,是否也會恨屋及烏?局面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她此生摯愛的那個男子終究還是不願見她。他的心裏竟是真的半點沒有她得位置嗎?即便是她可能要就此訣別,他也是不願與她半分溫柔嗎?

“娘娘……”見到儲闌神色有異,那名內侍更是不安,即是惶恐地喚道。

“你進去通傳一聲,就說儲闌奏請皇上聖恩,與我見上一面。”儲闌的心中雖是凄然,卻是不願就此妥協。因為她知道,若是此番不得見,此生便是都不會有機會再見了。她即是深吸了一口氣,用了少有的威嚴語氣吩咐到。

“是,奴才這就去禀報。”聽得儲闌話中的不容商榷,內侍也是不敢再多言,對着儲闌說完這句話後,便是急匆匆地就要推門進到“乾宮”內。卻是不想宮門忽地一下從裏面被拉開,天公公走了出來。

“皇後娘娘,聖上有旨,宣您進去相談。”天公公雖是老臣,卻也未倚老賣老,還是謹守宮中的規矩。他對着儲闌躬身行禮後,傳達了省的意思。

“有勞天公公了。”儲闌雖是主,卻敬天公公是宮中老人,說話也是客氣得很。笑着說完這句話後,便是走進了“乾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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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參見皇上!”見到省,儲闌也是沒有開門見山地說出來意,依着宮中之禮參拜道。

“此處只你我二人,不必多禮。”儲闌低着頭,省看不到她眼中的黯然,卻是能感覺到自己心裏的糾結越來越分明。

省說這話,一是如他所言,此處沒有旁人,的确不必一直行禮。再則也是不知該說些什麽。可儲闌的心卻是一陣觸動:這麽多年,除了大婚當晚,她便是不曾與他獨處過。而即便是大婚當晚,省也是禮成之後便說要看書就匆匆離去。一刻值千金的良宵,她便是獨自一人挨了過去。而今,竟是在訣別之際,才又有機會與之獨處了嗎?那麽,此生的遺憾,也算是少了一個吧。想到這裏,儲闌的嘴角竟真的浮現出了一絲微笑。她竟是因着這不合時宜的獨處覺到了滿足。

“皇後來找朕,所為何事?”見到儲闌只是笑,卻是半晌不曾開口,這樣的沉默竟是讓省感到了莫名的恐懼,即是開口問道。在他人面前雖是稱呼其名,當着儲闌的面,他始終說的都是“皇後”。他這一生,只想喚出的名字,從來就不是她的。即便是有再多的憐惜與歉疚,也是不會改變什麽。

“臣妾是來拜托皇上一件事的。”省的問話使得儲闌回過神來。那所謂的幸福,到底還是她一個人生出的幻象。最後終究是要面對現實的。慢悠悠地說完這句話,儲闌便從袖中掏出了一封書信。走上前放到了省面前後,又是往後退了一步,繼續說道:“煩請皇上将此書信轉交于應姐姐。”

儲闌的話波瀾不驚,卻是在省的心裏激起了千層浪。他滿臉震驚地看了一眼書信,又是望向了儲闌:裴影便是應夢雲的事,應是只有了解應家一案內情之人才有可能猜得到。而他一直以為,對于儲岘山與儲益所做的事,儲闌是毫不知情的。這些年得到的消息也是證實了他的這個想法。卻是不想儲闌竟主動說出了這番話。

儲闌能感受到省的凝視,卻是始終低着頭,不曾迎上他的目光。曾經,她是渴望這名男子的眼睛能為自己多停留一刻的。現在如願以償了,她卻是不敢了。

對于應夢雲,儲闌始終背負着罪惡感。當年,是由于她的膽怯,才讓那個嬌弱的女子慘遭蹂躏。可若僅僅如此,她便是不會這般心如死灰。偏偏,娘親臨終前将所有的事全都說與了她聽。她這才知道,害得應家家毀人亡的罪魁禍首是誰。而在儲岘山心中,娘親、她與儲益又是何等地位?若不是太過不甘心,娘親又怎會不顧她的感受,将一切和盤托出?而儲闌之所以可以一直守着這個秘密,便是她心疼了儲益,心疼那個自小寵她愛她的兄長。還有就是她舍不得省,她此生的得以身許卻注定得不到的夫。

可現如今,苦主回來了,一切便是到了該償還的時候了。盡管,她還是舍不得,卻是不得不做個了斷。這些年,她一個人,守得好辛苦。

“闌兒……”省臉上的震驚竟是突然一下轉成了驚懼。他沖到了石階下,口中喊出了這個名字。

“來人啊,快宣太醫!”沖到石階下,省将倒在地上的儲闌扶靠在了懷中,對着宮門處大聲吼道。他雖是不愛她,卻是不願她死去。

“真好,省,你終是沒有再叫我皇後了。”躺在省懷中,儲闌的嘴角滲出了一汩汩的黑血。黑血越滲越洶湧,即便是省不停地用手去擦拭也是止不住。這一次,她真的是為了訣別與了結才走的這一遭。而在死前聽到省喊出自己的名字,遺憾便又是少了一份。上天終是待她不薄。只這一日,就消除了她此生的兩個遺憾。

“你這是做什麽?”聽得儲闌的話,省的心竟是疼了起來:這些年,都是他,辜負了她太多。

“省,我這樣很好。既可以不再稱呼你為皇上,而你也終于願意喚出我的名字了。”儲闌的笑容雖是無力,卻是前所未有的燦爛。她終于,不用再背負那些恩恩怨怨了。

“省,記得,幫我跟應姐姐說聲對不起,幫哥哥向她說聲對不起,幫儲家……”儲闌想一鼓作氣說出所有的話,卻是力不從心。話及此,她便是再也說不出來半個字了。只能盡最後的力氣望着眼前人,這個她用盡生命去愛的男子。

“我知道,我都知道。闌兒,太醫馬上就來了。你撐着點。”盡管明白儲闌無救,省還是出言挽留,道:“朕答應你,若是你争氣留下來,從今以後我便日日喚你的名字,且再也不躲着你。這是承諾,亦是聖旨!”省的語氣漸漸變得不容反駁,眼角卻是有淚流了出來。

儲闌已經說不出話了。省的話真是個絕大的誘惑,只可惜她争不了這個氣了。她輕輕抿了抿櫻唇,伸出了手。她是想要觸碰她的夫君為她流出的淚。盡管她知道,這淚,只是因着歉疚,她卻還是想要觸碰。只是,上天,似乎不願再慷慨讓她如願以償了。儲闌的手終于還是沒有碰到省的眼角便是垂了下去。那深情凝望的雙眸也是合在了一起。終于,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了一名叫做儲闌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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