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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景堯四人來到前不久剛建成的那家水底餐廳，服務人員将他們帶到一個單獨的包間內，等他們點了單之後就離開了。這家餐廳暫時還沒對大衆開放，所以他們也不擔心有人來騷擾，只是讓各自的助理守在門外。

張景堯脫下西裝外套，解開了袖扣，看着對面明顯有些緊張拘謹的季子越和周夢萱，他淡淡道：“不用這麽拘束，只是一起吃頓晚飯而已。”

季子越幹幹地扯了扯嘴角，說了句是。他畢竟剛踏入這圈子沒多久，跟張景堯這樣的人物面對面，還是很容易就露怯的。不過他也非常幸運，他很明白如果張景堯有一絲半點捧他的意思，他要紅起來實在是太簡單了。

林晨凡出來打圓場，笑道：“這家餐廳建的真不錯，我還是第一次來，景堯，你覺得怎麽樣？”

包廂的三面都是玻璃牆，牆外就是蔚藍的水底世界，游動的魚群和隐約的浮光讓人如處夢境，的确是會讓人神清氣爽心生愉悅的地方，但是張景堯的心情卻有幾分莫名的躁郁。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跟姚安筠對戲的那短短幾分鐘，她眼裏的痛苦與絕望讓他大為震撼，那不僅僅是出衆的演技，他分辨得出，引起他心底共鳴的是她真真正正流露出來的哀傷情緒。他的确是第一次見到她，為什麽卻有了種久別重逢的感覺呢？

張景堯心底漫上一絲難以言喻的煩躁，他甚至想立刻起身去找姚安筠，弄清楚自己這莫名其妙的情緒到底從何而來。

林晨凡久未聽到張景堯的回應，不由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發現他正在皺着眉頭出神，于是放輕聲音，柔柔地說道：“景堯，你在想什麽？”

張景堯被打斷了思緒，有些不虞地瞟了林晨凡一眼，林晨凡低下頭去，不敢和他那凜冽銳利的目光對視。

坐在對面的周夢萱和季子越都有些坐立不安。

張景堯沒有心情再和他們共進晚餐，短暫的思考後，他披上外套，說道：“我有事，先走了。我會把賬付了，你們想吃什麽再點就行。”

林晨凡連忙站起來，“景堯，你不吃了？”

他淡淡地嗯了一聲，然後就大步流星地離開了包間。

助力小方小跑着跟上他的步子，“張老師，這是要去哪兒？我給司機打個電話來接吧？”

“不用。我自己開車走。”

小方急道：“張老師，這不合适吧。”

“你讓人查一下今天參加初選的姚安筠的資料，待會發到我手機上。”

小方着急地追了幾步，看張景堯完全不為所動地離開，他只好苦着臉先把張景堯交代的事情給辦了。

張景堯坐進車裏，發動車子，朝小方發給他的地址駛去。

開到那幢公寓樓下後，他沒有打開車門，只是隔着車窗，遙遙地看了眼姚安筠居住的樓層。

燈火通明。

他點了根煙，在煙氣的刺激下方才冷靜了一點。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大腦一熱，竟然橫跨大半個城市，開了兩個多小時車來到這裏，只是像個傻子一樣在樓下看着。

張景堯狠狠地吸了口煙，眼神在煙霧缭繞中顯得有幾分迷惘。

從他有清楚的記憶開始，他的腦海深處就被強制性地嵌入了一段模糊的、斷續的記憶。

沖天而起的炙熱烈火，荒蕪蒼涼的大地，成群成群飲血啖肉的醜陋生物，還有……一個看不清楚臉、渾身浴血的女人。這些不清晰的景象每天深夜都會鑽進他的夢境中，而每每他驚醒後，都會感覺到胸腔內的那顆心髒仿佛正在經歷着撕裂剁碎般的痛苦。就好像……就好像失去了比他的命還重要的東西一樣。

那夢境随着他年歲的增長而愈來愈模糊，直到幾年前，他已經完全不會再從夢中看到那些景象，還有那個他到現在也不知道相貌怎樣的女人。

他開始恐慌、無措，那種感覺，真的就像身體一下子被掏空了一樣。

再然後，他偶然間遇到了林晨凡。

有那麽一瞬間，林晨凡的背影和那個女人重合了，他幾乎是激動地語無倫次，但是換回的只是林晨凡惶恐迷惑的眼神。

他執着地想從林晨凡身上找到更多的熟悉感，卻屢屢失望。

他給了林晨凡所有她想要的，讓她走紅，讓她演戲，唯一的要求就是她要在他視野可及的範圍內，所有的一切，不過也就是因為那似曾相識的背影。

他的大腦裏一直有個聲音在告訴他，要記得那個人，要認出那個人，他一個人扛了二十多年，他也累了，他也快到崩潰的邊緣了，只有這樣一個相似的背影能給他些許的慰藉，給他一個繼續堅持下去的理由。

他不顧家裏人的反對，堅持進入娛樂圈，不過是為了增加自己的曝光率，也許那個人能在世界某處看到他呢，也許她能認出他呢。

過了這麽多年，其實他早已死了心了，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魔怔了，為了這麽個莫名其妙的夢境就發瘋了這麽多年。但是今天，在他碰觸到姚安筠，在他與她四目相對時，他清楚地感覺到了胸腔裏那顆早該麻木冰凍的心髒猛烈地跳動着，有什麽情緒在體內沸騰，快要噴薄而出。

會是她嗎？還是又是他的錯覺？

張景堯把猩紅的火點掐滅，然後準備打開車門，正在這時，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張景堯在心底暗罵一聲，沉着臉接起了電話，“喂。”

小方急急地說道：“張老師，我聽到制作方在商量着換掉幾個正兒八經通過初選的人，讓自己公司的新人補上，他們不讓我跟您說，但是我覺得還是……”

張景堯面色陰沉下來，“我知道了，我現在回公司。”

他挂掉電話，最後深深地看了那亮着燈的公寓一眼，然後開車離開了。

***

姚安筠在家裏吃好睡好地過了幾天，然後就接到了e.t傳來的複選通知郵件。

進入複選的一共有四十人，在接下去的整整一個月內，他們會搬入集體公寓，接受統一的專業演員培訓課程。

姚安筠确認了行程之後就開始收拾行李，趙天昊看起來比她還興奮激動，送她去公司的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姚安筠到e.t時，大堂內已經站滿了拖着行李箱的女孩，各個青春靓麗，養眼到不行。

趙天昊目光在大堂內來回轉了一圈，然後低聲道：“有幾張熟面孔，不過都是剛起步不久的新人，這裏實力最強的大概還是周夢萱。”

姚安筠想起周夢萱那刻薄尖銳的嘴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還是挺期待的。”

這時，大堂內響起了一陣壓抑着的興奮尖叫聲，姚安筠順着聲音看了過去，張景堯、林晨凡還有另外一個評委孟承平在衆多保镖的簇擁下從電梯裏出來。

張景堯不茍言笑，眉目肅冷，但他走過哪兒哪兒就有尖叫聲，所有的女孩子都壓抑不住自己的激動之情。

姚安筠偶然跟他的目光對上，察覺到他正一瞬不移地盯着她看，不由眉梢微挑，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林晨凡走到中央，朝所有女孩做了個安靜的手勢，她妝容精致，眉目分明，有種隐隐的凜然銳利氣勢，女孩們很快就冷靜下來，敬畏而又欽羨地看着她。

“首先，恭喜你們通過了初選，不過之後的路只會越來越難走，最後只有十個人能進入終選，希望所有人都不要掉以輕心，在演員培訓班中努力提高自己的能力，要相信所有比別人更多的付出都會有回報，最終得到角色的只會是最優秀的那兩個人。”

她口齒清晰擲地有聲的聲音激起了所有女孩心中的激動與亢奮之情，一時之間，所有人都士氣高昂。“張老師、孟老師和我會在最後的舞臺等待凱旋歸來的十位候選人，希望你們都能盡自己最大的能力。”

孟承平也說了些激勵的話，唯獨張景堯一言不發，目光始終都定在姚安筠身上。姚安筠也沒什麽心虛的，任他打量，反倒是她身邊的幾個女孩，都若有若無地看她幾眼。

趙天昊渾身都有些發毛，不由湊到姚安筠耳邊，輕聲說：“不會是周夢萱說了你什麽壞話吧，我怎麽覺得張景堯看你的眼神那麽奇怪呢？”

他話還沒說完，就感覺到一股寒意直沖着他來，不由打了個顫，越發搞不清那位大佬在想什麽了。

大巴車已經停在了大樓門口，女孩們一個接一個地上車了，姚安筠走在後面，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那個，姚安筠，等一下。”

姚安筠轉過身去看，是一直跟在張景堯身邊那助理。

小方走到姚安筠跟前，喘了口氣，然後說：“張老師說有話想跟你說……”

姚安筠說：“可是已經快要發車了，張老師找我有什麽重要的事嗎？”

“這個我也不清楚，你最好還是過去一趟吧。”

姚安筠想了想，把行李丢給趙天昊先保管，然後跟着小方走到了沒人的休息區。張景堯就坐在其中一張真皮沙發上，眼睛一直跟着她動，直到姚安筠走到跟前，他才站了起來，直面着她。

小方悄無聲息地走開了，姚安筠說：“張老師，找我有什麽事嗎？”

張景堯看了她很久，眼底流露出一絲微弱的期盼和緊張，低聲道：“你認得我嗎？”

姚安筠眼皮子跳了一下，心想這人怎麽今天看起來有點不太正常，“當然認得，我想全國都沒幾個人不認識您的。”

“我指的不是這個。”他眼睛裏隐約爬上了幾縷血絲，啞聲道：“你看着我，你有沒有想起別的什麽？”

“……”姚安筠一瞬間竟然詞窮了，“我該想起什麽？”

突然，一個猜測掠過她的大腦，姚安筠驚疑不定地看着張景堯，難道他是她的愛人？他記得她？不過很快她就否定了，如果真的是她的愛人，沒道理記得她卻還跟林晨凡在一起。

正在這時，後面有人在催促她上車，姚安筠應了一聲，臉上的表情已經收拾好了，“張老師，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就先走了，再見。”

張景堯握起了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用盡全力抑制着體內的躁郁之氣，“……複選，要盡力。”

“謝謝，我會的。”

張景堯看着姚安筠轉身離開，眼眸裏黯沉一片。那背影恍惚間與夢境中的重合，他的腦海裏又浮現起那道渾身浴血虛弱無力的身影，一陣鈍痛襲上心頭，強烈的痛苦讓他幾乎快要承受不住地彎下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