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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競技場,第一輪速射已近尾聲,麋鹿火燒火燎往他手裏遞了一把格洛克L,連拖帶拽把他送去起射線:“快快,到你了。”

衛來習慣性掂重、退彈、驗槍,很配合地讓麋鹿幫他帶護目鏡和耳塞。

冷不丁冒出一句:“我見到岑小姐了。”

麋鹿猝不及防:“那……她……她怎麽樣?”

衛來笑了笑,沒有回答。然後站定、懸臂、挺腕,前方10米開外,一字排開五面環形靶。

速射,幾近連開,槍聲還在半空打繞,這一輪已經結束。

聽靶時,麋鹿控制不住,發出短促的慘叫。

衛來打出了一個2環。

真他媽見了鬼了!新出道的半罐水都不會打2環!

她怎麽樣?麋鹿已經不需要答案了。

從見到白袍到現在,他美夢聯翩:接單岑今、繼而接觸沙特王室、慷慨的沙特酋長送他一口油井、他倒騰石油成為大亨,買了一架私人飛機……

一切,都在衛來的槍聲裏大勢已去、日暮途窮、灰飛煙滅。

接下來的格鬥和短刀,麋鹿不再關心,他抱着腦袋,盤腿坐在競技房的角落裏,努力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不不不,不要怪衛,這是他的權利,他有權拒絕不想接的單子;

——也許現在還不是跟中東富豪們建立合作最好的時機;

——中東人只是刮來的一場大風,跟衛的合作才是長久的……

競技流程結束時,麋鹿終于心态平和,下場的衛來臉上挂了兩刀——當然,競技的刀特制、不開刃,挂上去只會留下紅色的油彩。

顯然,衛來的表現一言難盡。

麋鹿有點遺憾:“她真這麽糟糕?”

衛來說:“她說保镖是廢物,你怎麽看?”

這樣啊……

傷害職業尊嚴,當然不可接受,當然要掉頭就走,但是……她如果有錢的話,是不是應該更加迎難而上,去扭轉她的想法呢?

這話他只敢想想,不敢說——有些時候,他還是挺怕衛來的。

麋鹿裝着完全不在意:“都這樣了,也沒繼續的必要了,現在走嗎?我去開車。”

他低頭從褲兜裏翻車鑰匙,同時盤算着怎麽去要那500歐。

衛來說:“等一下。”

麋鹿擡頭看他。

“最後一輪是客戶面試,也就是說,岑小姐會同時在場是嗎?”

麋鹿點頭,岑今有一票決定權。

“那面一下吧。”

“為什麽?”

衛來想了想:“她畫畫……挺好看的。”

——

衛來沒有別的意思:看過照片,聽過聲音,想正面見見真人而已。

最終見面在二樓,起居室,溫室裏那個白袍是面試官,面帶微笑,舉止威嚴,不失風度。

岑今也在,她和照片上沒什麽兩樣,但照片沒拍出她水潑滲不進的沉郁氣場。指間挾一支很細的女士香煙,幾乎不吸,似乎只是用煙味來提神。

她和白袍偶有目光交流,彬彬有禮,溫室那一幕像是從未發生過:一個從未言語要挾,另一個也從未怒不可遏。

衛來覺得好笑,忽然懷念拉普蘭幻覺裏那只抹口紅的馴鹿——至少它不遮不掩,不矯揉造作,還有一顆愛美的心。

坐下的剎那,注意到岑今的脖頸處微光一爍。

是條很細的白金鎖骨鏈,墜一粒紅石榴石,石榴石很小,沒有分量,栖在她鎖骨偏下,像一粒朱砂痣。

衛來覺得岑今的穿搭品味需要提高。

這樣的黑色禮服長裙,搭圓潤飽滿的大粒珍珠項鏈或者有金屬沉墜設計感的項鏈會更好些,畢竟穿和搭也是交鋒,衣服和配飾應該相得益彰,各自鎮守一方。

白袍問的犀利。

“衛先生的手槍速射,打出10環、8環,還有2環。格鬥場得了第一,短刀卻排名最後,被人連挂兩刀……可以解釋一下為什麽嗎?”

衛來皺眉:“這個很難解釋,我有時候,确實……發揮不大穩定。”

“衛先生不覺得身為保镖,發揮不穩定是很可怕的事情嗎?哪怕一次,都足以賠上客戶的性命。”

衛來很認同:“我以後會盡力克服。”

以後?誰給你以後?要不是顧及禮儀風度,白袍真想拍案而起、拂袖而去。

不遠處,岑今百無聊賴,吹散煙頭袅娜上升的細細煙氣。

白袍保持語氣平和,該問的還是一一問到。

“如果雙方達成合作,衛先生對我們有什麽要求嗎?或者說,你有什麽特別的規矩……需要我們配合?聽說頂級的保镖都會有一些個人要求。”

“我不喜歡保護人渣。”

白袍沒聽明白:“什麽?”

“如果岑小姐德行有虧到比較嚴重的地步,或者做過什麽不可告人的事,建議不要雇傭我——我會中途撂擔子走人的。”

白袍瞪大了眼睛,嘴巴半張,屋裏一定很靜,不遠處的桌面上立着一個特別設計的時鐘,沒有指針,只有一圈金屬外環,像星際之門。

岑今挾着煙的手低垂,小拇指一側的掌緣有作畫時蹭上的鉛灰,她有一會兒沒有動,煙頭的火星漸近她手指,就在衛來以為她會被燙到的時候,她忽然彈了彈煙身,手指順勢滑後。

煙頭積着的灰燼簌簌落下。

白袍反應過來:“衛先生,就事論事,保镖是商業行為,雇主是什麽人,操守如何,跟你沒有關系。你收了錢,就應該履行職責,中途走人這種事,是很不負責任的行為。”

衛來笑起來。

“我同意你的觀點。所以,我一般都提前告知。”

……

面試如預期般很快結束,白袍很客氣:“我們會作綜合考量,很期待達成合作。”

但他的眼神其實在說:見鬼去吧你。

——

麋鹿在樓下等他,知趣地不提面試,神情愉快:“我去取車,有時間的話,還能去埃琳的酒吧喝一杯……對了,領錢在小會客廳,回頭見。”

他開門出去,鑰匙圈在食指上看似輕快地打繞。

衛來心頭浮起一絲歉疚,但很快消散:他和麋鹿,麋鹿和沙特人,本質上講,都是生意。

他進了小會客廳,從那個年輕白袍手裏接過500歐面值的大鈔,好心給建議:“我們一般不用這麽大面值的,餐館和超市都拒收。”

年輕白袍茫然,500歐,換算成阿聯酋貨幣也只是2000多迪拉姆,他并不覺得這面值來的大。

衛來不多解釋,大鈔折起了塞進兜裏,離開時,帶上小會客廳的門。

隔着落地玻璃,可以看到不遠處的車道上,麋鹿的那輛破舊大衆已經駛入待發,這個晚上過的還算充實,至少,欠埃琳的酒賬可以還上……

身後有人叫他:“衛先生。”

衛來站住。

倒不是因為叫他的是岑今,而是因為,他真的太久沒聽過純正的中文了。

她聲音裏有江南水軟、江北鐵硬,是麋鹿的鹦鹉學舌比不了的,衛來想聽她多說幾句。

他轉身。

岑今在不遠處站定,整個人是一副明度很高的黑白照,黑的是頭發、眉眼、長禮服,白的是肩頸、手臂。

周遭種種,不擾畫幅,唇紅和鎖骨那粒朱砂,是有人拿手指蘸了朱紅,給照片上的色。

衛來問:“有事?”

“衛先生講話很直接,給人印象很深。”

所以呢?

“希望不是太突兀,想問一下,衛先生對我的印象怎麽樣?”

印象?

還真挺難說的,這一晚的所有都是關于她的,好的,不好的,臺前的,幕後的,該聽到的,不該聽到的……

衛來不想多生枝節,敷衍客套:“岑小姐很優秀……援非的經歷很讓人佩服,很有勇氣……也很期待有機會合作……”

岑今打斷他。

“衛先生,我比較想聽實話——你把真實想法說出來,沒人會把你怎麽樣。”

衛來摸不透她用意。

不過也沒所謂,她都不介意,他索性實話實說:“印象……挺不怎麽樣的。”

岑今微笑:“我猜也是。”

她向他颌首致意,然後轉身離去。

還以為她跋扈難纏,句句帶刺,如今禮數這麽周到,讓人莫名其妙。

坐進車子的時候,麋鹿抱怨:“這麽慢!”

衛來掏出那張大鈔,展開,在麋鹿眼前抖羅了兩下,如果錢能生光,此刻一定光芒萬丈。

麋鹿沒抱怨了,道旁林木森森,他開始自說自話:“其實向我預約你的客戶不少,你如果想接,随時有單。但我覺得可以再等一等,挑一挑。衛,沙特人是不是徹底……沒希望了?”

心尤未死,還挂念着顫顫金橋。

“但凡本着做事和負責的态度,都不會選我。”

麋鹿“哦”了一聲,語中濃濃惆悵。

“不過,也不一定。”

什麽?

神來之筆,意料之外,麋鹿大驚失色,車身在路面打了個趔趄後,緊急靠邊。

無可挽回的事,怎麽突然就“不一定”了?

麋鹿心頭殘存的希望像半融的糖絲被拼命拔高、抻細、拉長,眼睛成了死灰裏被春風吹着又複燃的兩點亮。

衛來說了岑今找他的事。

麋鹿欣慰之餘,大感興奮:“為什麽?我一直在樓下,我向你保證,其它面試的人都是領了錢就走的,岑小姐沒有下來送過……衛,她是不是看上你了?我就知道!看到她照片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們會合得來!”

衛來笑:“她如果十七歲,你說這話,我勉強會信。”

岑今是那樣的背景,有一雙看慣血和死亡的眼睛,不動聲色地和白袍争利,彬彬有禮地說話,筆下生長刀子一樣的文章,不久之前,還收到了一只風幹的人手。

她可不像是會演繹一見鐘情式童話故事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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