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各懷鬼胎

陸府之內,綠蔭沿廊,山石相倚,大氣之餘不失精致,尤其那滿目的合歡花樹,滿院嫣紅,來人卻無心觀賞,踩着青苔石階直奔後院。

本是休沐日,朝參官大多趁此時補個睡眠,可陸璟蘊好似不需要這一點,天邊泛着魚肚白時,他已坐在飯堂裏安靜地吃着早飯。

堂外風聲呼過,合歡花樹枝葉飄動,紅裳黑袍的男子甩劍站在了陸璟蘊對面,他頭也未擡,仿似早已知曉般,只開口淡淡道:“大清早登門來讨飯吃嗎?”

“登門讨飯?登門來讨你的命!”李綏壓抑着拿劍砍他的沖動,龇牙冷冷道,“讓你照拂,你可還真是用心照拂了!”

“我仍讓她安穩的活在禦史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陸璟蘊微擡了擡眸,捏起左手邊的錦帕輕輕地拭了拭嘴角,問得理所當然。

“好!你說的安穩的活在禦史臺!”李綏用力壓着音調,也不再與他辯解,只将長劍立在案桌之上,咬牙一字一句地問道,“那為什麽又讓她去查金吾衛賭場案?別說你不知道這裏面水.很.深。”

“嗯,我知道。”陸璟蘊點着頭,眸子黑白分明,“所以我才派她去。”

“你是在要她的命!”李綏怒極,猛拍桌案,碗盤震動,并未滿溢的杯子也晃出了湯汁。

陸璟蘊對他的怒氣視而不見,只面無表情地回道:“禦史臺,本官說了算!你無權幹涉。”

“還有,大理寺你也待不了多久了,奉勸你還是回歸本位罷。”陸璟蘊冷冷地說完,便起身往飯堂外走去。

“好!你說了算!”紅裳閃過如一團烈焰灼燒在陸璟蘊身前,“陸臺主,我就讓你看看在你一手遮天的地方,我是怎麽保她平安無憂的!”

翌日晨起上朝,步珩微騎着小驢噠噠地行出了永寧長街,此時節已近夏末,有些許涼意,她使勁裹了裹朝服,嘴裏依舊不停地打着噴嚏,直到眼裏憋出淚花,步珩微才猛勁吸了一口氣,憤憤地嘀咕道:“肯定又是那些不要臉的老匹夫在背後說本官壞話!”

“這大清早的,步中丞怎麽哭了起來?”兵部郎中騎馬勒停在她身側,唇間溢着嘲諷,“莫不是笞的那二十板太過于重了,舊傷複發了?”

兵部侍郎遭彈劾的那口惡氣依舊噎在他的心裏,每次見到步珩微都如鲠在喉,此刻有此揶揄的機會他怎能放過?

步珩微抽了抽鼻子,立馬轉了臉色,對着高她兩頭的兵部郎中,抹着眼淚道:“郎中大人不知,本官又要上書彈劾了,只是心有不忍,打算先提前為那位官員哭一哭。”

“你……”兵部郎中臉色鐵青,松了缰繩便快馬往前趕去,得提前通知一聲,步無常要勾人魂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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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朝之後去吃朝食時,兵部郎中遭到了排擠,原因無他,謊報軍情,致使兩位老官員當場尿失禁。

步珩微也懶得理那些嘴臉,快速扒拉完朝食便将李綏找了出來,“李兄,你這些天都查出了些什麽?現在可以告訴我了罷。”

“嗯。”李綏點着頭,狹長眼眸漾滿笑意,“不過,我若是告訴你了,你得答應陪本公子去沉香苑喝酒。”

“嚯!”步珩微翻了個白眼,還講上條件了!

“除了這個,還有沒有別的要求?”

李綏搖頭,“沒了,我就想你陪我喝酒。”

步珩微撓了撓手,昂頭講了一堆道理,什麽言官不入煙花地之類的,她講得唾沫橫飛,但看李綏也沒有服軟的意思。

“你考慮着,我先走了。”李綏也不待她講完,抱着劍就轉身離去。

“等等。”步珩微跨前一步橫在他身前小聲道,“我答應。”

“這不就得了,又沒逼你陪.睡,看把你難為的。”李綏嘚瑟地挑了挑眉,手上的劍柄也非常迅疾的擋住了步珩微揚起的手,“你又打不過我,就不要白費力氣了。”

“我現在該履約告訴你了。”李綏收起笑意,一本正經地解說道,“我查了朱參軍孩子的去向,并沒有賣與牙儈,他只是被留在了賭場做事。還有先前那些被賣與賭場的孩子,最後都有了自己的歸宿,并沒有遭到販賣。所以是你想多了,這只是很平常的賭徒被殺案,與販賣孩童無關。”

“就這些?”步珩微皺眉,“不可能,我不相信,肯定是他們隐藏的太深了,或許你只查看到了表面。”

“你是懷疑本公子的查案能力?”李綏佯裝生氣,欲甩袖離去,步珩微忙攔住擺手解釋道,“不不,我不是懷疑你,我只是覺得對手太強大了。”

“這裏面肯定有我們還未抓住的事實。”步珩微兀自搖着頭思索着,嘴裏還不停地喃喃着。

“以我多年的查案能力,相信我沒錯,你別再糾結這個無謂的案子了。”李綏拍了拍她的腦袋,有些心疼。步珩微并沒有注意到那關切的目光,只随口應道,“我知道,但我也需要一個确切的結果,這事你就不用管了。”

步珩微回到官署時,榮漢阗正在整理案卷,她最不想見到的閻王臉如她所願并未出現。趁着陸璟蘊不在,她忙轉到榮漢阗身邊小聲問道,“榮中丞,你可聽說過上個月的金吾衛賭場案?”

“聽過,怎麽了?你要結案了?”榮漢阗放下手中的案卷正要道喜,步珩微沮喪地搖了搖頭,“你高估我了。”

随後她便将李綏查到的結果以及自己的疑慮一一說了出來,“我總覺得裏面有蹊跷,榮中丞,你怎麽看?”

榮漢阗略思索了番,最後才緩緩道,“若是如你所想有牙儈販賣,那戶部或大理寺應該有所記錄,既然你問了無記錄且查得結果也顯示與販賣無關,那麽說明這金吾衛賭場案只是很簡單的殺人案。”

“你也覺得是我想多了?”步珩微并不相信是自己的判斷錯誤,可.榮漢阗資歷比她深厚,各種案情總能一針見血的戳破,他的分析不能不考慮。

步珩微再次将察院報回的關于天江賭場的案卷翻了出來,在看到第二卷記錄時,她忽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明明當時記錄賭場将朱參軍的孩子賣與了牙儈,此刻這案卷上卻只字未提!

有人動了案卷!

步珩微直覺冰涼徹骨,禦史臺果真有內鬼!她眯眸掃視着署堂裏進出的郎官,最後眸子卻定格在了那最高處,最顯眼的位置!能擅自改動案卷的,除了陸臺主恐怕再無旁人了罷!

步珩微鎮定收起案卷,權當何事也沒有發生。暮鼓敲響之前,陸璟蘊回到了官署,面色較往日有些異常,步珩微觑了眼那紫袍服,心底裏暗自咒罵了聲,說一套做一套的本事也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暮鼓響起,衆人相繼離去,步珩微站在署堂中央,抱臂胸前,昂着下巴顯現出少有的狂傲,雖然竹簾後的那個人影她看不真切,但只要他能看清她就可以了。

今日也不用你将本官扣下了,本官自願留下。哼!不論你怎麽阻撓,本官最後一定将最終文書甩你臉上!

“你回罷,今日不用留下了。”

上方傳來的暗啞聲音打斷了步珩微的臆想。

嚯!你個不要臉的是不是又要動案卷?自己若是再諾諾的倒真對不起‘狂傲中丞’以及‘步無常’的名號了。

步珩微攬着袍袖揖禮,聲音清脆,“下官自願留下。”

之後再無任何回應,步珩微想着陸璟蘊怎麽着也得出來揶揄兩句,可她等了許久,案牍後的那人依舊一言不發。

步珩微也懶得理他了,吩咐郎官掌上燈後,便自己一人回到案牍前繼續忙起來。整個署堂裏安靜的只能聽到翻閱案卷的沙沙聲,氣氛有些詭異,步珩微停筆往上探了探頭,閉上眼睛張耳聆聽起來,然後她聽到了陸璟蘊粗重的呼吸聲。

錯覺!絕對是錯覺!步珩微故意将案卷重重地翻過來翻過去,可那呼吸聲依舊萦繞在她耳邊,揮之不去。

“見鬼了!”步珩微悶聲合上案卷,皺眉試探地問道,“陸臺主?”

沒有回應,難不成憑空消失了?步珩微從靴筒裏拔出防身短刀,四處瞅了瞅,确定身後無人後,這才小心翼翼地往竹簾後走去。刀尖輕輕挑起簾幕,昏暗燭光下,她看到那往日筆直無虞的紫袍服有些傾斜。

是有多累?竟然坐着也能睡着!

步珩微松了一口氣,難怪叫也不答應。

當她垂下眼眸,意欲回身時,腦袋裏卻轟的一聲炸開來,那是血跡嗎?

指尖在滴血,不對!是垂下的左胳膊在流血。紫袍服的袍袖上暈染了一大片,若是不仔細瞧,當真看不出那是一大片血跡。

步珩微有些蒙楞,更有些猶豫,救還是不救?要不權當自己眼瞎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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