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承諾

之前想着只是到庭院裏散步,出來時便沒帶什麽人,沒想到還能碰上這種八卦?叫人不想歪都難。

這長廊除開桂樹并無看點,又有假山花木遮蔽,平時經過的人不多,在靈溪宮中算得上較為偏僻的一處。她将兒子抱回來後新換了許多宮人,并不知道她從前偏好此處。那兩人私語的聲音極低,除了猜測諷刺還有迫不及待的期待,她倒不知自己在宮中原來如此叫人讨厭。

嚴圓圓略勾了勾唇,掃了眼身後宮人神态各異的表情,既不叫人阻止也不說話。雲裳去得快來得也快,待她回來時她已經聽完一輪。請安聲劃破了夜的寂靜,假山後的人似乎總算發現這裏有人聽見了她們的談話。惱羞成怒的質問在看見她的臉後立刻變成慌張失措的求饒,跪在地上頭如搗蒜,她倒是心情不錯地問:“這些話,你們都是在哪兒聽來的?”

那二人只是滿口認錯:“奴婢該死!奴婢胡言亂語憑空猜測!請娘娘恕罪!”

半點沒有要交代的意思。

她本也不是想立刻問個水落石出,搖了搖頭便道,“也罷。小林子,你去将這兩人交給全公公,問問是誰教她們說的。本宮這地方雖不算守衛森嚴,卻也不至于叫兩個宮女聽見這種消息,還敢躲在這裏談論,倒像故意說給本宮聽似的。”

“奴才遵旨。”

小林子動作利落,沒等那兩人眼含熱淚繼續磕頭便将她們嘴堵住,扭着胳膊送到前頭去了。

夜風微涼,嚴圓圓緊了緊肩上的衣服也進了殿。

兒子還沒睡醒,也不知道餓,面色紅潤,小臉白嫩得像豆腐一般。她給他掖掖被角問了奶娘幾句,知道他一直睡得很安穩,這才轉身離開。

寝殿裏有人已經坐立不安,即便手中拿了卷書歪在榻上看,目光卻明裏暗裏不知看了門口多少次。好容易聽見腳步聲,他心下一松,面上卻繃得越發緊。眼神威嚴地往那頭一掃,似乎已經等得不高興了,可等她腳步不緊不慢真的進了殿,他又不自知地松懈下來,流露出幾分被抛棄般的幽怨和怨念。

宮殿裏熱烘烘得十分暖和,嚴圓圓随手将新加的外衣脫了往旁邊一放,就着雲裳的手飲了口熱茶,轉身看也不看那人的眼睛。待洗漱沐浴過後,才揮手讓他們都下去。

她來了這裏後留了一頭長發,沐浴後很難幹。嚴圓圓拿了條帕子坐在床邊慢條斯理地擦,皇帝卻被她一來二去磨得要炸毛。勉強忍住将書一放,端着面癱臉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她将帕子往他手中一遞,回頭望着他不動:“陛下,臣妾累了。”

貴妃最近越發膽大了。皇帝黑臉盯着她不動:“……”

嚴圓圓眨巴眨巴眼睛,“陛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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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一瞬,果然默默地接過她手裏的帕子,眉頭微蹙地研究起這項比批折子還困難的工作。

這事看起來美好,上手後才發現好麻煩。長發又軟又順,捉在手裏像水一般撈不起來。他略有些懊惱,一面懊惱一面覺得懷裏像揣了只兔子越跳越快,臉上也越來越熱。黑發如同瀑布般自她肩上披散下來,叫人不由自主聯想起別的什麽畫面。他有些口幹,想現在拒絕又不知如何開口,于是勉強按捺住心口的兔子,繼續幹着這種之前從未想過的工作。

嚴圓圓毫不在意,放松身體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坐好,順便撿起自己之前看了一半的話本,時不時擡眸向對方表示肯定及贊許。男人于是一面在心裏想着“朕身為天子怎能做這種自降身份的事情呢!?”,一面又忍不住在這般目光下飄飄然地擦了許久——直到李福安在外頭請安進殿,他做得太自然忘了撒手,驟然發覺對方目中一閃而過的驚詫錯愕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皇帝面上驟然一燙,緊接着又是一沉,李福安在他眯眼的前一秒便立刻故作無事地跪地禀告,頂着陛下在“滅口滅口還是滅口”之間徘徊的目光兩腿發軟汗出如漿。

……夭壽啦他也不是故意看見這一幕的,但是誰曉得陛下那般說一不二毫不留情的性子,居然也會在貴妃娘娘面前像個毛頭小子一樣紅着臉替她擦頭發?

李福安平日也不會在這種特殊時刻打擾帝妃二人共處時間,只今日是娘娘交代問出什麽都要立刻告訴她。小全子忽然鬧肚子便托他過來,卻沒想到撞見這一幕。李福安正腿軟想出路,貴妃娘娘忽然回身拽了拽陛下的袖子,聲音清脆:“陛下,臣妾有些事要問李公公。”

李福安肩上一松,頓時松了口氣。撿重要的說了幾句,便縮着脖子退了出去。

皇帝沉浸在方才貴妃難得的主動裏沒回過神,木着臉聽了半茬才反應過來不對。擡目一望,方才還坐在面前的人已經起身走到床邊回身看他。她長發還帶着濕氣,投過來的視線中似乎也蒙了一層水霧。皇帝虎軀一震,面無表情腳下生風三兩步走到跟前,胳膊一擡還未動作——她忽然将手一格擋住他前進的腳步,目光似笑非笑意味深長地自他身上一掃:“聽說有人給陛下獻了個治蝗災的法子,而且還挺管用?”

陛下龍軀又是一震:“……”

她一根手指戳在他胸前,動作很暧昧,力度很直接:“陛下這是默認了?看來宮裏又要多出一位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大美人了。連獻計入宮陪伴陛下左右的法子都能想到,真是用心良苦一往情深。陛下如此英明神武招蜂引蝶,也實在叫臣妾好、生、欣、喜、呀。陛下說是不是?”

“……”

還當是什麽樣的好法子,值當對方這樣作态。靈溪宮雖不至于如正乾宮那般守衛森嚴,但有胖兒子在,平日裏也是鐵桶般滴水不漏的存在。也不知是誰花了那麽大心思收買兩個小宮女到她面前談論着這些,若是借機下毒或是幹點別的,說不定她這會兒早就躺在床上傳太醫了。

嚴圓圓撇撇嘴暗自罵一句蠢,身前的男子卻已經僵住,被她一根手指戳得生疼也不說話。見他如此沉默,她反倒真的生起氣來,一腦袋往他胸口撞了上去:“你之前答應過我,如果還要多出別人,一定會跟我說的。”

兩人之前有過約定,她那時系統發作痛暈了一次,之後便假裝吃醋氣着了借病耍賴,他于是承諾如果還有新人入宮,一定會提前告訴她。

皇帝抱着她沒吭聲,她越發覺得委屈,說好不耍性子還是忍不住,揪着他兩側的衣服往下拽:“陛下金口玉言怎麽可以言而無信。明明說好的,現今又這樣,還讓我從別人嘴裏聽見這個消息。以後若還是這樣,那我答應陛下的事也不作數了,誰讓陛下信口雌黃在先,臣妾不過是有樣學樣,依樣畫葫蘆,算不得什麽……”

謝盈容果然有手段,竟能想到用這種辦法回來。她獻上的法子立了大功,全天下的百姓都會知道她的名字。這般有才有貌又有品德,“一心愛慕陛下,卻因有人阻撓而不能相守”的女子怎能不叫人心生敬佩,并希望她能求仁得仁完成心願?

絆腳石貴妃娘娘心中吃醋又怨念。她穿越前是個文科生壓根不知道這類偏門知識,路上問了謝盈容用的法子聽不出個所以然,卻隐約想起德妃先前和她說的事情——說來也怪,德妃前幾日還在威脅她不幫忙就公布秘密,她還沒想出法子她就忽然告病不出。陛下讓她別管,她親自登門德妃也不見她了——嚴圓圓轉念一想,難道謝盈容就是德妃口中另一個同她一樣身藏秘密的人?

還是說謝盈容的秘密在于她是穿越,抑或重生?

她不由自主走了會兒神,皇帝原本正在享受貴妃難得的吃醋時間,此刻見她遲遲不說話,怕她真生氣了哄不回來,便在她耳邊道:“朕從未言而無信。”

“陛下說什麽?”嚴圓圓沒聽清,又問了一遍,那人換了個姿勢湊得更近:“朕一言九鼎,從不食言。”

這是什麽意思?

她被對方逐漸逼近的呼吸弄得頭暈目眩,被動地握住他結實的胳膊,一時想不分明他說的是什麽意思。

說自己從沒有言而無信,他答應有人進宮一定會告訴她。可如今既然沒有告訴她,那就代表……

嚴圓圓睜大眼呆了呆,“陛下的意思是她沒進宮?”

皇帝不滿她在此刻還滿腦子這些東西,動作加重,令她忍不住輕呼一聲,臉上卻不知不覺露出一個有點傻,又有點驚喜的笑容:“陛下真的沒讓她進宮啊……”

對方冷哼一聲,只差沒在臉上寫着“朕難道是那種會用身體換取治蝗災計策的人麽”。嚴圓圓一時大喜,想到那個人聽見這消息時會有的反應便高興得不得了,摟着他的肩膀狠狠往他臉上親了一口,一句話不經大腦自然而然地蹦了出來:“陛下原來這麽喜愛臣妾,臣妾真是受寵若驚。那要是有一天我的醋性更大了,要陛下把後宮散盡,這一輩子都只能和我一個人過,陛下怎麽辦呢?”

問出口便覺失策,男子滾燙的鼻息噴在她的脖頸處,卻在此刻也停了下來。

她心下惴惴一跳,面上努力保持笑容做出一副只是随口問問并無其他意思的模樣,一擡頭便撞進一雙深邃又平靜的眸子裏。那人仿佛已經洞悉她心內所有的想法,又似乎只是單純地望着她。他的眼睛自始至終都這麽好看,只是從前未接近時令她驚懼,靠近以後反倒更加大膽。

她不知這一步走得是對是錯,原打算一點一點慢慢引導他自己開竅,沒想到突然以這種方式爆出自己真實想法。嚴圓圓有些緊張又十分忐忑,只覺得每一秒鐘都無比漫長。兩人靠在一起的身體溫熱無比,卻在等待中叫她一點點冷了下去。她閉了閉眼,正要露出一個大而化之的微笑顯示自己只是順嘴一問并沒別的意思,那人忽然俯下-身湊到了她耳邊。

“好,”

“……”

承君一諾,必守一生。

他似乎笑了起來,嚴圓圓卻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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